义母大吃一惊:“什么大案?怎么还有死士,听得吓人!伢儿?”
    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理寺门外不是掰扯的地方,义母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七郎在官衙里准备的院子安全,当即一手抱着阿织,一手紧张地拉起应小满就往台阶上走。
    应小满:“……”
    但家人都在身边,她的一颗心不禁柔软下来。
    七郎安排的住处,总归不会害她们。
    隋淼已经招呼着晏家长随扛着马车上大包小包进门,前头领路:“这边请。”
    “哪处院子?”应小满边走边打量。
    “靠近西边的一排清净小院,是涉案官员待审时居住的所在,平常大都空置着。那排小院有个极大的好处,边上靠近狗舍,若有风吹草动会最先惊动猎犬,因此极为安全。”
    “……西边狗舍?” 应小满吃惊地道:“晏八郎的住处?”
    隋淼也吃了一惊,“八郎确实拘押在那排小院中。应小娘子如何知晓?可是郎君提起过?”
    义母更吃惊了,“晏八郎是谁,难道是七郎的兄弟?你连他兄弟都认识了?”
    应小满咳了声。从前从狗舍那边,飞爪翻墙,翻进小院认识的……
    两边都没答,只弯眼笑了笑:“嗯!”糊弄过去。
    说话间众人已走近西边的一排小院。头顶缥缈月色下,远远地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更加缥缈的叹息。
    似曾相熟的嗓音在月下幽幽地念:
    “空怀一身抱负,行查踏错一步,深陷囹圄不得出。难道我晏庚生这辈子,注定要屈居人下……”
    阿织吓得紧紧拉住义母的手。
    义母也吓得不轻,小声念叨:“哪家后生,大半夜不睡觉地唱大戏呢?”
    应小满扯着老娘加快脚步走过前方小院子。
    “里头关的就是晏八郎。”走过铜锁的院门后,她才悄悄地跟老娘咬耳朵。
    “从前就神神叨叨的。后来犯了事,关押一两个月没见,人更神叨了。”
    顾忌着大晚上喜欢念叨的晏八郎,给应家的小院子特意隔开两间。
    西边这排清净小院子的格局差不多,一间正屋两间耳房,边角种上几从细竹,小院中央摆着石桌石椅。
    当晚临睡前,义母泡脚喝药的时候,还感慨了几句新邻居。
    “大晚上不睡觉唱大戏,这后生是不是关傻了……伢儿,伢儿?发什么呆呢?”
    应小满才管不着晏八郎有没有关傻了。
    她现在望着晏八郎院子围墙高处的细竹林,脚指头忍不住蜷了又蜷。
    从前她和晏八郎组成同盟,协商刺杀晏容时。
    跟晏八郎密谋妥当之后,她又跟七郎商量。
    七郎就是晏容时本人。
    难怪晏八郎在大理寺关这么久出不去……
    等等!
    晏八郎和七郎是血缘相连的自家兄弟,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就算再不亲近,那也还是自家兄弟!
    这厮怎能连同外人密谋暗害七郎,如此毒辣!
    “难怪七郎回家之后,立刻一顶蓝布轿子,把晏八郎押来大理寺拘押。”应小满恍然里带怒火,把刚想明白的前因后果跟老娘说。
    “七郎大醉后被人推入汴河暗害的事,娘还记得么?”
    义母当然记得。
    “就是咱家在铜锣巷把他从水里救起来那回?”
    “对。原来晏家里把七郎的行踪泄露给外人的,就是晏八郎。”
    义母大惊:“自家亲兄弟,心眼怎么这么坏!”
    “难怪晏八郎被拘押这么久。他活该!”
    大晚上的,应小满气得睡不着,举着油灯四处寻摸刚搬来的大包小包。
    七举人巷深夜一场大火把应家家当烧了个干净,好在一对飞爪被她提前藏在肉铺子门面里,安然无恙。
    火灾后被她带回帐篷,老娘收拾物件时把飞爪一起带来了。
    —
    晏八郎涉嫌谋害兄长,人拘在大理寺里待审。起先还能每天放出官衙片刻,走去街对面吃俩肉馒头。
    后来兄长晏容时几次派人问询,他咬死不认,也就不再有人来搭理他,想放风出门吃肉馒头而不得。
    拘押他的这处小院似乎被人遗忘似的,除了每日早晚隔壁狗舍狂吠,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每天对着小院几丛竹林,头顶月色,晏八郎伤春悲秋的毛病越发明显。
    大晚上地睡不着,坐在小桌边,对着一碗冷茶凄凄切切地念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月色下的围墙高处,骤然现出一只晶亮飞爪。
    这场面似曾相识,晏八郎一怔,随即心里闪过一阵狂喜。他的同盟回来了!
    表面上故作矜持,慢慢转过身来。
    “又是你这美人蛇。”
    他往院墙边踱出两步,姿态矜持,声线里隐含期待:“自从我告知你晏容时半夜穿行暗巷、抄小路回家的秘密之后,一两个月再未见他,也未再见你,大理寺倒是兵荒马乱,日夜灯火通明。莫非……被你得手了?”
    应小满才不要告诉他。她今晚是来骂人的。
    “你这人坏得很。对自家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帮着外人害他?”
    她想起街上吃冰雪冷圆子时,七郎随口提起的关于八郎的故事。
    “他跟我说,你们少年读书时,上下学溜出来吃个冷圆子都能撞在一处。你们是同年生的嫡庶兄弟,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兄弟。”
    晏八郎的脸色变了。
    “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怎知道大族里投错了娘胎,自打出生开始,年年放在一处比较,处处被人压一头的痛!”
    他深深吸气:“怎么,你行刺他时,被他一番花言巧语说得改变心意,没动手?我就知道你这美人蛇无用。”
    应小满恼火万分。
    晏八郎也是晏家人,晏家能出七郎这般好竹,怎么又出了八郎这歹笋?一张嘴就叫人想揍他。
    “动手了。”她恼火地说:“当夜出了点意外。没成事。”
    晏八郎冷笑:“飞爪不管用?我就知道你是个花架子……”
    才坐下的应小满霍然起身怒视他。
    晏八郎想起了两人岌岌可危的刺杀同盟。
    眼前正在用人之际,他急忙改口:“——不过,你能从行刺之后安然脱身,显然也是有点本事的。”
    应小满:“那是。”
    “听我一句劝,还是用起你的美色。他既然在外头蓄养了外室,美色这条路撬动得他。”
    应小满一怔。
    这是她第二回 听说“晏容时在外头蓄养外室”。
    但这回的感觉和上回截然不同了。
    七郎忙成那样,白天坐衙审案,审到深更半夜,晚上得空就来应家寻她,门一敲就是半天。早晨定点来肉铺子买肉时,她眼看着人一点点清瘦下去,他哪得空养外室?
    晏八郎以为的所谓“在外头蓄养的外室”,难不成是自己……?
    这一大圈绕下来不容易。她站在原处,吃惊得半天没说话。
    晏八郎只当她被自己游说得心思活动。
    他当即趁热打铁,继续劝说:“我认识可靠的人。此人在京城开了多年的酒楼,人脉路子极广。你走他的路子,扮做侍酒的歌姬酒娘。晏家总有大宴宾客的时机,你总有机会提一壶‘玉楼春’近晏容时的机会。美人蛇,使出手段,叫他看上你……”
    应小满:“……玉楼春?”
    这酒名实在耳熟,她脱口而出:“余庆楼?方掌柜?”
    晏八郎着实吃了一惊。
    面对面沉默良久,他冷笑:“你也知道余庆楼?我倒小瞧了你。”
    “知道。”应小满同情地看他一眼,“你和方掌柜也有交情?这下牢底要坐穿了。”
    晏八郎:?
    “你什么意思?”晏八郎恼火地质问。
    看在曾经缔结的脆弱同盟的份上,应小满告诉他一句:“方掌柜今天刚被抓。他似乎是北国奸细来着。余庆楼怀疑是奸细据点,里头还查出了死士。当时我就在场,亲眼见到的。”
    晏八郎大惊,脸色当场陡变。
    “此事当真?!”
    “骗你做什么。以后我不来了,我们之前的同盟到此为止。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再不相干。”
    应小满把该说的都当面说清,该骂的当场骂完,心里极为痛快。飞爪搭上墙头,月下消失踪迹。
    轮到晏八郎再也睡不着。
    他被两次拘押大理寺,为何能姿态强硬,一个字不招供?
    晏容时毕竟是自家亲兄弟。谋害兄长的案子,他晏八郎既非主谋,又没有直接参与动手,晏容时人又未死。他不信晏容时能狠手判他这个弟弟重罪。
    但牵扯到敌国奸细,一顶通敌的大帽子压下来……
    那可有嘴说不清!
    晏八郎独自站在凄凉月色下,震惊之余,久久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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