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过得很快,周日眼看着就到了。林庆东那边,林落已经报备过了,他对于林落没有任何办法,虽然觉得孩子去看尸体这事有点恐怖,但他也知道拦不住。因此他干脆就连反对都没提,林落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还主动提出把林落送到殡仪馆,但林落没同意。因为罗昭会过来接她,到时候他们俩会和鞠法医一起过去。同去的,还有罗昭从市里请的一位法医,姓祈。
    林落跟鞠法医相处的并不多,但上车后聊了几句,就发现,这位五十多岁的法医挺好相处的。
    车子到半路时,鞠法医跟她说:“小林,一会儿市里的祈法医会过来,他这人水平比我高,也比我年轻,可能不是很随和,你适应下就好。”
    他说得其实很隐晦了,他没说的是,这位祈法医水平是不错,但特别爱干净,还有点强迫症。
    爱干净不是坏事,但对于跟他接触的人来说,有时候感受并不是很愉快。
    但这还是可以忍的,那个强迫症才是让鞠法医觉得头疼的毛病。在祈法医面前出现的东西,都得摆得整整齐齐的,头尾方向还得一致。不然他就浑身难受,非得想办法纠正过来不可。
    这些话他不好跟林落直说,倒像是背后说人坏话一样,所以他只是暗示了一下。罗昭无所谓地笑笑,并不觉得林落会在祈法医手下会受什么委屈。
    他们去的殡仪馆在城南,一路还要经过老造纸厂附近的路。车子开到那附近时,林落也认了出来,她奇怪地问道:“罗队,那块地,是不是空了好几年了?”
    罗昭见林落神色如常,便知道,被绑架的事对她影响不是很大,并没有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他就道:“你说造纸厂那边啊?那一片是工业用地,肯定不能盖居民楼,建商场,这个土地性质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林落“哦”了一声,说:“没考虑建厂吗?”
    罗昭轻哼一声:“暂时没有,南方有个老板来考察过,不知道怎么又放弃了。这是栗山区的地盘,我也没深入了解过,不是很清楚。”
    几个人随便聊着天,车子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殡仪馆。
    殡仪馆的停车场上,停了不少车,都是来出殡的车辆,从路边经过时,林落看到好几伙人披麻戴孝地进出。
    但罗昭的车没停,直接带着他们从一条小路开到他们在殡仪馆租的冷冻冷藏室。
    祈法医暂时还没到,还要等一会儿,罗昭便带着林落和鞠法医先进去。
    解剖室里的温度肯定不能太高,因为要让尸体保持一个较低的温度,免得容易腐烂发臭。
    所以,林落早早就准备了毛衣,穿在防护服里边,几个人穿戴好,也戴上了塑胶手套,并进入了解剖室,这时祈法医也到了。
    罗昭忙着去跟祈法医打招呼,跟他沟通情况,林落的眼神则落在了已经解冻的两具尸体上。
    她想看得清楚点,便往前走了两步,这时祈法医已快速穿戴好装备,看到她时,惊讶地问道:“你是谁?”
    林落闻声回头,祈法医一下子就看到了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和饱满的额头。
    这,这不是个小姑娘吗?祈法医很疑惑。
    他研究的就是人,对各种人的年龄特征特别敏感,哪怕他看不到林落口罩底下的脸,也能认出来她的年龄。
    他回头看向了罗昭,似乎是想让他给出一个解释。
    第39章 真假狗头金
    “祈法医, 听我解释,我这边有两个理由。”罗昭举了下手,示意祈法医稍安勿躁。
    祈法医没说话, 但他的唇紧抿着, 已隐露不快之色。他这个人很注重规则, 也讨厌自己身边有人破坏规则。
    “第一点,这个公园情侣案嫌疑人上个月曾策划并实施一起绑架案。绑架案已经破了, 被害人也解救了出来。这个被害人,就是她。”
    罗昭说着, 指了下林落。
    林落神色不变, 眼神稳稳的。祈法医眼皮却跳了下,转头看向了林落。原本的不满在这一瞬间已淡了几分。
    就算他性子比较清冷, 也是有恻隐之心的。绑架案这个事他知道,听说是个小姑娘,还自己想法逃了出来,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如今就站在他眼前。
    照罗昭这么说, 绑架案的凶手跟杀害这对情侣的嫌疑犯极可能是一个人, 那这女孩这次过来, 就是有目的的, 而不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
    想通了这一点, 他觉得女孩到这儿来, 也情有可原。但他还是不赞成这个行为,毕竟, 法医检验尸体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不适合让外人参与。
    这时罗昭又道:“第二, 她,也就是林落, 是我们分局特聘的编外专家。她擅长指纹和足迹鉴定,熟知很多案件的处理流程。”
    祈法医眼皮又跳了下,惊讶地看向林落,心想原来她就是最近市公安部门传说中的那位天才少女啊!
    但,这是法医解剖室,又不用鉴定指纹和足迹,她来干什么?祈法医还是有意见。
    罗昭知道,就算他不给祈法医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祈法医也不一定会强硬地把林落赶走。
    但祈法医负责市里各分局法医的援助和指导工作。很多分局碰到疑难案子,需要支援时,都会求到市局,请求祈法医的援助。如果他得罪了祈法医,让他不爽了,以后再想求人家过来,那就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来了。
    所以他继续耐心解释道:“但我带她过来,并不是因为她精通这些技术,主要还是因为她视力极好,还很有耐心。”
    “女死者身上的衣物有毛呢裙、杂色兔毛衫和连裤袜,想从这些衣物上找到细微而短的毛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觉得小林这样细心的女孩子或许可以帮上忙。”
    “她虽然没有正式的警察身份,但目前她已受到我们路局和检方的认可,也算是半个警方的人了。所以我认为她有这个资格进来,祈法医,你觉得呢?”
    罗昭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放下姿态,像法医这种技术人员,往往决定着案子的走向,在公安系统内都是比较受尊重的。祈法医更是如此,下级很多部门都经常要向他请教和求援,罗昭自然不会在祈法医面前拿架子,这些话说的足够诚恳。
    祈法医:……
    他这一会儿的情绪变化可不小,从刚开始的不满,到怜悯,到不赞成,再到迟疑,真是一波三折,跟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
    鞠法医听到这儿,也在旁边敲边鼓:“小林这孩子做事很有章法的,不会乱来。而且她跟这案子也有间接关系,这个案子能找到嫌疑人,也有小林的功劳。”
    “而且她算是我们分局的编外人员,我觉得让她介入这个案子,是可以的。如果祈法医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只要合理,小林那边应该不会有意见的。”
    祈法医:…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要是再不同意,似乎就太不近人情了。
    这小姑娘目前也确实算是警方的编外人员。那她出现在这里,也不算违反规则。
    他就说:“小林,你没受过法医的专业训练,尸体我建议你不要碰,但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
    “既然你视力很好,那一会儿在检查衣物时,你可以帮忙。但我有言在先,如果在检查过程中,你出现任何影响检查的行为,我有权拒绝你继续插手。”
    他这已经算是让步了,林落没意见,罗昭自然更没意见。
    对林落来说,她以前也是法医,特别能理解祈法医的心态。这只能证明他为人严谨,倒不是故意刁难她。
    于是她痛快点头,表示同意祈法医的要求。
    祈法医便说:“事情说明白就好了嘛,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罗昭:…不,我觉得你不太好说话…
    但他面上却笑着,说:“当然不是,祈法医最好沟通了。”
    分局鞠法医听着他们罗队说着违心的话,觉得腻歪,不想看罗昭脸上那虚伪的假笑,便招手叫林落过去:“小林,你要是不怕,就站这儿看着,这边忙完了,我们再回分局物证室检查衣物。”
    林落配合地站到鞠法医旁边,离他大概一米远。这样她足够看清解剖台上的女尸,又不会影响鞠法医的操作。
    祈法医这时也走了过来,他和鞠法医检查的重点就是这具女尸,因为凶手对这位女性死者有侵犯行为,是有可能将身上的毛发遗留在死者身上的。他们之前并不是没检查过,但并没有检出带有毛囊的合适样本。
    这次罗昭他们找到了嫌疑人,便决定重新彻底地再查一遍。
    而这个检查过程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以说简单又粗暴。就是对死者尸身像搜地皮一般一寸一寸地搜索,力争将落在她身上任何脱落的毛发都拣出来。不管是她本人的,是她男友的,还是凶手的,能拣多少是多少。
    两个法医配合着,一个负责头部,另一个负责身体中下部位。两人手上还拿着镊子,不时用镊子拨一下,一点一点寻找着。
    这个过程实际上没什么可看的,林落的眼神很快便落在死者身体的解剖线上。
    据鞠法医说,这两位死者中的男性是颈部动脉被刀割破而死,女性则是被扼住颈部窒息而死。像这种情况,无需剖开腹腔,就可以确定死因,那就可以不对胸腹进行解剖。再加上家属也不愿意自家孩子被开膛剖腹,所以他们在进行第一次尸检时,只对体表和伤口处进行了检查,并没有剖开胸腹部。
    所以死者身上并没有常见的一字型解剖线,但两位死者颈部都被解剖过,现在已经缝合。林落的眼神落在那男性死者的刀口部位,虽因缝合线的存在,看不清刀口情况,但林落觉得,能一刀致命,那是否说明,凶手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刀法呢?
    要知道,凶手是一对二,如果这真是他第一次行凶的话,想做到一刀致命,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时罗昭就在旁边,见林落在旁边等着鞠法医和祈法医检查,怕她无聊,就走到她旁边,陪着她一起看。
    因为祈法医有点龟毛,罗昭怕打扰到对方,就一句话都没说。林落也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心里却在考虑,这个甄老六,以前会不会做过类似的案子呢?
    要知道,有很多人,他的行为是有惯性的。一旦做过某种事,受了刺激,就有可能上/瘾。八/九十年代不少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这样形成的。
    他们杀人,会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第一次做的案子往往最粗糙。因为那时他们没经验,手没那么稳,情绪也更容易慌张。但次数越多,就会越稳准狠。这是因为在接二连三的案件中,他们得到了足够的训练,导致他们在现场留下的线索越来越少。
    所以,在侦破这种连环杀人案时,如果能追溯到他们第一、二次做的案子,往往更容易找到线索,只因那时留下的破绽和线索往往会更多一些。
    罗昭注意到她在走神,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在琢磨这个案子,他跟林落的想法类似,总觉得甄老六背后,说不定还有别的案子。
    过了半个多小时,鞠法医直起腰来,拿着一个证物袋走了过来:“找到两根,但没有毛囊。男尸那边,我再看看,不过希望不大。”
    祈法医也查完了自己那部分,他那边只找到一根,是半截弯曲的毛,同样没有毛囊。看着那曲度,罗昭就知道那是哪个部位的毛发。但到底是不是凶手的,也不能确定,也有可能是男死者的。
    这个结果虽然不太好,但也在预料之中,因为他们在第一次尸检时,就仔细地搜索过了,那时没有搜检到,这次希望自然也不大。
    他就道:“那再看看男尸吧,这边结束了,咱们再去分局证物室。我觉得凶手与两名死者都有近距离激烈接触,他的毛发是有可能掉落到死者衣物中的。”
    两名法医没什么异议,开始对男尸进行检查。这时林落也看到了两个证物袋中毛发的情况,她便道:“罗队,这些毛发虽然没有毛囊,也可以保留着,等以后技术先进了,即使没有毛囊,也很有可能鉴定出来。”
    罗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说的有理。祈法医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林落,突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在图书馆看到了外文期刊,上面刊载了一些跟dna有关的文章。据说在不久的未来,人身上脱落的皮屑等组织,也可以用来做dna检测。我看到的时候就想,如果能把这些皮屑类的证物都收集起来,就算暂时破不了案,等哪天技术先进了,案子说不定就有侦破条件了呢。”
    最近她不只在江宁大学办了借书证,市图书馆的借书证她也办了。只是她最近没时间去看书,这些外文期刊她实际上还没看。但她以前是真的看过,因此说出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心虚。
    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林落其实是想借着这机会,告诉鞠法医和祈法医,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这时代的法医往往还没有这个意识,这就导致原本可以收集到的一些证物没能及时收集,某些积案就再也找不到破案的机会了。
    祈法医和鞠法医全都停住了手上的动静,脸上的惊讶都挺明显的,鞠法医问道:“这样的话,那咱们以后确实要注意下啊,该收集的东西多收集点,说不定哪天案子就能破了呢。要我说,现在技术进步太快了,我这岁数有点大,都快跟不上发展了。”
    祈法医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地方,他盯着林落问道:“你是说,法医类的外文期刊你也能看懂?你英语那么好吗?”
    林落当然能看懂,她不只能看懂,还可以用外文撰写专业论文。这些她当然不能完全直说,她就道:“我外文还不错,有不会的词,查一下词典,基本上就能翻译出来了。”
    听到她这么说,祈法医有点激动。他最近遇到了一个疑难案子,正想参考下外文期刊。但他的英文水平挺一般的,读些日常生活类的文章问题不大,要让他读专业性强的外文刊物,那就吃力了。
    他倒是想找人帮忙翻译下,但有这本事的人,都是大忙人。他没好意思打扰人家。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也会。
    只可惜他和林落不熟,让他找林落帮忙翻译文章,他觉得太唐突了。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转过身继续忙起手上的活。
    至于罗昭,对林落懂这些东西倒没有太特别的表情。
    其实没什么,他就是习惯了。反正林落跟别人不一定就是了。
    男尸很快就检查完了,主要就是检查下头顶,其他地方在他临死前基本都覆盖着衣物,就算检查,也查不出什么。
    几个人离开殡仪馆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在冷藏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林落就算穿上了薄毛衣,也感觉身上凉凉的。出来后被太阳一照,才开始暖和起来。
    上车后,鞠法医笑呵呵地说:“小林,在里边待着是不是不太舒服?殡仪馆这种环境就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林落心想,她可不是习惯了嘛,以前她没可少来这种地方。
    祈法医来的时候是打车来的,出来时他也坐上了罗昭的桑塔纳,跟鞠法医一起坐在后排。
    上车后,他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用一块干净的手帕他座位周围擦了擦,确认干净了才坐好。
    罗昭早就习惯了他这做派,权当没看见。踩了一脚油门,很快将车开出了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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