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碎发在乖巧地垂在额间,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他恍然想到,这个少年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
    长相好,性格好,高等雄虫,还没有任何雌侍。
    只要他想,定是会引得无数雌虫前仆后继,他们美貌万分,充满年轻的活力,他们也会将无数财富与宝藏双手奉上,只为博得雄虫一笑。
    伊尔西的理智告诉自己:对于商人,白榆作为合作盟友,自己感到庆幸,也应该为雄虫感到开心。
    但真实的思绪就像横插而过的树枝,明显得不容忽视,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无边的烦躁。
    不应该这样的。
    这不是一个雌虫商人应该有的情绪。
    伊尔西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将侧脸埋进枕头。这个姿势,让他倏得想到了昨晚摁在他脊背上的手,想到了白榆的眼睛如天上的星光般闪烁,对全身脱力的自己说:“很美,像银河一样。”
    怎么可能美呢?丑陋的疤痕混着错落的虫纹肯定是一副诡异至极的画面。
    他透过碎发的缝隙忍不住看向白榆,却猛得瞅见了搭在他腰侧的那节骨腕下方处有一块明显的淤青,甚至边缘还泛着可怖的青紫色。
    配着洁白光滑的手腕像被刻意标记的所有物。
    伊尔西的眼神暗了暗,喉结忍不住滚动,他屏住呼吸,在一片寂静中伸出手轻轻地附在了那一处痕迹。
    一种酸涩与柔软自心脏开始蔓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翻过一本流浪诗人的诗集,那本书纸页泛黄,来自于古时代破碎的文明。
    他当时闲来无聊随便翻了翻,更觉得那些伤春悲秋的诗句已经不适用于今日的社会。
    但现在,被遗落在记忆深处的那首诗猛然被翻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1]
    他得到的或许只是雄虫随手丢弃的一点点怜悯,但对于处于黑暗与绝望的雌虫来说,这点阳关已经成为更新的荒凉。
    他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这份独属于他的偷来的宁静。
    然而,这种宁静并没持续多久,就被门外一声嘹亮而急切的声音打破:
    “伊尔西先生,您醒了么?大事不好了!我的主人丢了!”
    *
    20分钟前
    “主人!主人!主人!你去哪里了呀?”阿统早上一睁眼,发现床铺还是白榆临走时的模样。
    这就说明,他的主人,夜不归宿!
    阿统赶紧仔仔细细巡视了整栋别墅都没有看见他的冤种主人。
    “不会连夜去暗杀蒙格利了吧!”阿统真的有些慌了,毕竟它陪伴白榆太多年了,知道那副张弛有度的外表下是一头可以随时发疯的野兽。
    它甚至去了大门口,飞行器还在原地,也没有有虫出门的痕迹。
    主人不会突然消失了吧!就像主人突然来到虫族一样!
    阿统的眼睛一闪一闪,急得在原地打转,它感觉自己的机械脑子有些短路,现在唯一弹出的办法就是:
    找先生帮忙!
    于是它控制滑轮风风火火来到伊尔西卧室外。
    它也怕先生没醒,但是丢失主人的害怕终于战胜了不好意思。
    “伊尔西先生!”阿统从门缝中漏出一只眼睛:“主人不在别墅,我找不到……”他了?
    阿统看见从伊尔西的后侧缓缓抬起一个头。
    上面长有一张与主人相似度百分之百的脸。
    我是谁?我在哪?我的cpu好烫!阿统底部的滑轮仿佛生了锈,整个人像没电了一样杵在原地。
    “嘶!”
    白榆被阿统吓得一激灵,他撇撇嘴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皱着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顺着尖叫声看去,就发现阿统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啧,阿统你大早上干什么呢?”白榆半瞌着眼,明显还没有清醒,并自然而然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脚和手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温暖但很僵硬的人。
    此时房间里格外安静,静到呼吸声都异常明显。白榆感觉两股视线同时射向自己。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他用余光看见了在阳光下交相辉映的金色长发。
    他像个提线木偶缓缓坐起身,中途还发现了被自己蹭乱的睡衣和下发着冷白光的肌肤。
    好像刚刚自己的脸就埋在那里,不仅软硬适中,还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格外舒服。
    白榆咽了口唾液,从被子的一角钻出来,像小学生一样举起右手:“那个,我可以解释。”
    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垂着眼,弱弱地辩解:“我昨晚想等你情况更稳定些再回卧室。”
    “然后我就睡着了。”
    白榆发现自己在地球的习惯直接延续到虫族。想当初他熬夜赶论文的时候,就困着困着,第二天早上人已经在床上了。
    没想到在虫族这个习惯半点没改,还直接爬上了别人的床。
    地球人的教养在狠狠地戳着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个叫做耍流氓。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白榆现在完全不好意思看伊尔西的表情,只能捏着自己睡衣的一角,盯着那一小块微微发红的肌肉等待来自对方的审判。
    “哈-”
    一声明显的笑意打破诡异的寂静,“阁下,您永远不用对我道歉。”
    白榆倏然抬头,直直地撞上伊尔西含笑的眼睛,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冬日湖面上映着阳光的晶莹剔透的冰。
    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应该在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汇在嘴边只形成了一句根本没来得及过脑子的话:
    “你真好看。”
    伊尔西呼吸一窒,他发现了,阿统的直白绝对大部分继承了他的主人,少年黑色眸子中闪过的欣赏与珍视永远逃不过商人的眼睛,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阁下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嗯,都好看。”白榆发现伊尔西并没生气就又补充了一句:“真的,骗你是星兽。”
    阿统看着床上对视的两个虫,又想到自己一早上的提心吊胆,终于恍然大悟:666,原来我才是小丑!
    “主人,先生!我去做饭,你们慢慢看!”阿统发出近似咬牙切齿的机械声,然后转身继续为主人的伟大爱情事业添砖加瓦去。
    第10章 交易
    帝国第一研究院,上午9点。
    “噔噔噔。”
    “进。”
    “老师,早上好!这是您昨天要的资料。”进门的是一只清瘦的雌虫,茶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整个虫看起来沉稳又温和。
    “谢谢,帮我放桌子上吧。”曼尼斯顶着一头花白的卷发,穿着薄羊毛风衣,面带微笑指了指办公室角落的亚克力透明书桌。
    斯迪应了一声,将厚重的资料整齐地摆放在指定位置,向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微微鞠躬:“好的老师,那我先走了。”
    曼尼斯随意地点点头,将公文包放在办公室皮质的沙发上,给自己泡上一杯雁荡毛峰,慢悠悠地带上老花镜,像往常一般先查看邮件箱有没有重要的邮件。
    此时,一封来自凌晨发送的邮件静静地躺在他众多的未读邮件中。
    这是...
    看清发件人的邮箱名称的霎那,曼尼斯不由得呼吸一凝,他感觉全身的血液涌上脑门,心脏怦怦宛若擂鼓。
    他脸向屏幕凑得更近了些,屏住气息,点开闪烁的小红点,一行简短的字瞬间映在透明的老花镜上。
    【老师,我回来了。】
    正是白榆昨天晚上犹犹豫豫发出的那封邮件。
    不同于白榆的纠结,老教授看见的瞬间略微浑浊的眼睛猛得迸发出光彩,短短几个字,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大笑着拍着桌子:“哈哈哈,终于回来了!”
    而后指尖飞速地落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回复邮件。
    【...实验室一直给你准备着...可以随时入职....你当初想研究的项目可以审批,但是....所以关于经费....】
    记忆在行行方块字中间层层闪过,当初的遗憾与内疚让曼尼斯心脏紧缩得厉害。
    这封邮件上的话他想说很久了,但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实在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再次提起。
    这一辈子他忙忙碌碌为了虫族,为了帝国,为了科研。他是一个好的院长,是一个好的公民,甚至是一个好雌君,但唯独对于白榆,他不是一个好老师。
    光标在最后一个句号后晃动许久,曼尼斯看着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恍惚又回到从前,他还是没忍住打下了最后一行:
    【孩子,欢迎回来,你本就属于未知。】
    直到“发送成功”的字样显示在浅蓝色屏幕上时,他长呼了一口气,而后忍不住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最后停在座机前,拨通了内线电话:
    “喂,斯迪,通知一下,今天下午4点开全体大会。”
    “对,所有虫都必须参加。”
    “好的,老师。”电话那边的雌虫声音依旧平稳温和,没有半分好奇。
    即使他半点也不知道下午会议得内容,即使他是曼尼斯目前唯一的亲传弟子。
    “老师?”斯迪发现曼尼斯教授说完交代完这件事情后依旧沉默着没有挂断电话,他依旧波澜不惊地询问:“老师,还有事情么?”
    他听见电话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压抑着的颤抖的声音自电话另一头传来:“斯迪,你师兄要回来了。”
    斯迪的瞳孔猛然缩紧,不可置信、兴奋、担忧种种情绪冲垮了脸上的平静,他的语气也是藏不住雀跃:“老师,真的么?真的么?师兄他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师兄他是不是..”
    “斯迪!”曼尼斯声音提高,直接打断斯迪激动的语气。
    声音变得有些严肃,“你知道的,他没那些心思,这次回来多半还是为了那个课题。”
    斯迪被老师暗暗的警告瞬间敲醒,他握着电话得手忍不住收紧,虫化时才会有的利爪在瞧不见的角落悄悄显现,他恢复了语气上的平静:“我知道的老师。”
    “孩子,你知道就好。”曼尼斯的眼中多了一抹无奈。
    随着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斯迪将座机归于原。他垂下头,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捂住半边脸,棕色的眼睛中迸发出难以忽略的怀念,轻笑着喃喃道:“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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