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的目光正停留在一个光华流转的珠子上,那颗珠子悬浮于木架上空,规律轻盈地转动着,淡淡蓝光从珠子里沁出来,带着轻微的寒意。我本想伸手去碰,听得莲华的话,手又收了回来:“什么意思,不要了?”
    “他占着一颗不死心,在你身体里面生根发芽,势必要将你的这具上神之体占为己用。若非不是被辟天剑压制,想必他也早已得手了。如今吞了你的心,吞了我渡给你的魔气,做出一副没了他你也活不成的模样,不是搞得你很被动吗?”莲华转头看到了我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从旁边捡了一个手掌大的木雕,轻轻往那珠子上一抛,木雕刚刚碰到珠子,便瞬时结了一层冰霜,滚落在地,碎成十数块。这阵式瞧得我一阵胆寒,乖乖背着手跟上了莲华的步子,再不敢随便触碰这里的东西。
    “如今还有辟天剑在,你何不借此机会,便被动为主动。弃了这具身体,这颗心,”莲华一路走着,瞧了半天似乎也没找着个有用的,便又带着我往外走,“到时候,找个合适的身体,将你的神魂放进去,你便可以继续拿那具身体做你的逍遥上神,至于这一具嘛,再扔到归墟去就万事大吉了。”
    “这好像也是一个方法,只是,要去哪里找合适的身体?”瞧她说得如此轻松,便也让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颇为轻松的办法,心中多了几分期许。虽说这具身子用了这么久确实有些舍不得,可是,如今要甩脱这个重幽才是正经事,想来,我也应该不要太介意换一具别的身体来用用。
    “话虽如此,且等我寻思寻思,这身体,还得能承住你的神魂才行。”莲华推门出仓库之时,只觉得华光一现。
    我跟在她身后,忍不住抬手去挡那刺眼的光芒,刚想问她何时个这黑布隆冬的冥府装了灯了。却是见到走在我前面的莲华明显一愣,随即笑道:“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早被自己折腾死了呢。”
    “你跑回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守在那招魂台上了呢。”外面的人显然是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到莲华,愣了两秒,才笑着开口,声音那般熟悉,倒是让我心中一惊。
    “怎么,不等了吗?”清朗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大病初愈的虚弱来。
    “自是要等的,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等不到他我是不会罢休的。”莲华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踏出仓库,也正好给我让开了一条路,她侧头看了看我,“只是,如今有些放心不下这丫头的事情,便回来看看。”
    “她倒是从来不做让人省心的事情啊,刚出昆仑又如地府,从来不懂停歇。”一袭紫色锦袍裹身的九韶笑着缓缓说道,手中一串紫金檀木的念珠被他挂在手指上轻晃着,脸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连声音都是懒懒的。
    我站在仓库门口,瞧着他这般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的面前,笑意清浅,甚至带着几分凉薄,与初遇时简直一般无二,恍惚中竟是让我觉得,先前那些经历都仿佛一场大梦一般。
    “怎么了?”许是我那晃神晃得太久,许是我面上的表情有几分纠结,竟是叫那玩念珠的人面色一沉,手一收,捏着那串念珠就急急朝我走来,“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你们到这里是要找什么?”
    “说起来,我们要找的东西,你或许有……”莲华抱臂站在我身边,刚想开口,却被我急急打断。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梵清不是说,你去西天灵山养伤了吗?”我抢先打断了莲华的话头,一边往前迎了一步,拽过九韶的衣袖左右打量他,一边顺势给莲华使了个眼色。如今这件事情,我最不想告诉的人便是他,若是他知道了,必然又要四海八荒的折腾,我如今真的实在是怕他没命折腾了。
    “小伤而已,就大哥才那般大惊小怪。”九韶显然是没有料到我这番动作,探寻般地看了莲华一眼,却还是笑着开口,“回来便听了你要度三世轮回的消息,这重华殿都还没回,就想着下来看看你。”
    我正觉得奇怪,先前我瞧着梵清将这件事情说得那般严重,还以为这九韶此去灵山,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如今瞧着他这般完好无损,甚至有几分游手好闲地站在我的面前,总让我有一种被梵清欺骗了的感觉。
    “燃灯佛祖倒是宽宏,竟是许你这般戴个法印就放出来了,换做我,如你这般的凶兽,必然是要压在佛塔最顶上的无量堂中的。”我正疑惑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却听得一旁莲华笑着开口,她抱着手臂,挑眉看着九韶握在手里的那串佛珠,“你可知如今那从魔族脱困的百足龙在到处找你,你这般随处乱跑,还真是有几分胆量。”
    “你……”九韶在莲华开口时本有几分慌张,目光落向我发现我并无半分疑惑时,却是不曾回答莲华,只是皱眉问我:“你都知道了?”
    “自是知道的,你这般跑出来真的没关系吗?”且不说他的一身伤如今到底好没好了,先前梵清与我说,那从魔界跑出来的百足龙可是做着时时刻刻要将他吞了的打算的,他如今这般六界乱跑,是不是太危险了些。
    “无妨,便是那孽畜来了,斩杀了便是。”他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只是看着我,“我不过是想来冥府看看你罢了,听说你上一世轮回颇为不顺。”
    “别跟我说上一世……”他一提起,我便觉得有些头疼。
    之后我们三人又在离火宫中待了一阵子,也不过是聊聊近段时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罢了。我不让莲华将我的事情告诉九韶,她便也都绕开了那件事情不谈。适时我才发现,这活得久了,还真有不少好处。
    这莲华与桑落的年岁相当,又是从魔界入神界再入冥界。经历见识自然也比其他人多得多。上古之事讲起来,事无巨细,皆是清清楚楚,真真是跟一部活着的史书一般,她甚至还将克制百足龙之法交给了九韶。接收了太多信息,以至于时辰到了,走上奈何桥的时候,我还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
    转头看着站在忘川岸边,拢着袖子并立的两个人。九韶一双紫眸柔和地落在我身上,却是在听着一旁的莲华沉声跟他说着什么,俊逸的眉微微皱起,看向我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担忧。
    就在那么一瞬,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刚想开口,却只觉得脚腕一紧,低头时,便见了一只枯瘦的手自漆黑的忘川河水中伸了出来,一把将我的脚腕抓住,猛地往下一扯。
    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我就这般被那只手扯着坠入了忘川河水之后。没入水中的前一秒,依稀瞧见岸上诸人震惊的神色,还有那个按剑急速掠过来的身影。只可惜,一切都迟了那么一秒。我还来不及伸手抓住九韶递过来的手,就这么沉入了漆黑的河水里。
    如水的那一瞬间,并没有窒息感,更多的,不过是如当初被魔气吞噬之时置身于虚无之中的那种无力感而已。先前那只手不过是抓住了我的脚腕。如今我刚一入水中,那只手便攀附上来,扣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往下扯去。
    我本能地将灵力附在手上,并指猛地朝着那身后扯着我的手劈去。转头的那一瞬间,却是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棱角分明,五官如刀刻般英挺,即便是在这一片暗沉里,即便是在这般险峻的情势下,我竟是将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便也是因为看得如此清楚,那抬起的手便顿了一顿,终是没有来得及落下。
    细想起来,我的的确确没有见过这张脸,可是瞧着那模样,却又是分外熟悉。只是那一瞬的迟疑,我便失了先机,另一只手猛地扣住了我的脖颈,指间发力,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分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地在耳畔响起:“凰羽,对不起。”
    那话听得我一震,不是因为话的内容,而是因为,那样的声音,我的的确确是听过的,而这个说话的人,我也的的确确是认识的。那个曾在忘忧花海趁我昏昏沉沉睡过去才敢跟我表白的人,那个平日里在紫微宫护着我,陪我说话聊天,插科打诨的人。那张脸,分明就是从前在梦境里见过,提剑去往魔界救我的那个人的脸。
    我只是想不明白,清霄与苍梧四处寻他不见,如今又为何会在这里?莲华说过,这忘川河水生生不息,里面全是那些无法投胎转世或是残缺不全的厉鬼冤魂,即便是地府神官,也没有几个人敢轻易涉足,这忘川之下是记川,记川之下是冥河,冥河漫漫,流入的是魔界。如今,这君崖抓了我,竟是要带着我往魔界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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