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心方说完,她身后的丫鬟莺儿便抢着道:“而且我早些天见到与九爷在一起的一位公子,传的一件素白色的袍子绣有飞鹤的,比这件好看百倍千倍不止!要我说毓秀坊产的衣服比华衣阁的早了那么多天,就是华衣阁的抄袭!仿了人家的样儿就算了,还说的理直气壮,知不知羞?”
    “哪里来的混账丫头!”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声喉传来。
    莺儿心下一骇,原来是那同她夫君一样道貌岸然的姚氏夫人。哼,混账丫头,就是她一个丫头的官阶也比她们的不知要高了多少,敢骂她?
    莺儿正要上前却被杨水心拦下了。
    顾九微勾唇道:“这么说华衣阁的是抵死不承认了?”
    “毓秀坊的坊主,你只拿着一份单薄的绣稿就说这衣服是你先设计出来的,这是不是太站不住脚了些?”
    顾九觉得这些人就是死到临头还要硬撑着。一旁的吴娘和杨水心都无力的摇摇头。
    “姚夫人我不知您是理解能力差,还是脑子出了问题?方才全场人都知道你这袍子仿了我们坊的,我们坊连样板都给你拿出来了,我真不知道你们还嘴硬个什么?仿了就是仿了,你只消承认了撤走你们的货便是,我毓秀坊的东西不容得别的坊做出一件类似的,今日个我就把话儿说明白了!就算是我毓秀坊做费的衣裳也不容许你们来仿!”顾九气红了眼,厉声说道。
    “你……你这凶汉!你是纯心来找茬吗?”姚玮瑢厉声吼道,身体故作歪歪倒倒,身后的红绡机灵忙上前去扶。她顺势倒在红绡怀里,不甚惹人怜爱的模样。
    看得在场的男子不甚动容。
    “姚玮瑢你就这点本事?”顾九冷笑道,“我现在怀疑这仿制的衣服的绣稿都不是你画的!虚伪,做作!”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本来就体弱,你何苦这般说她……”红绡扶着姚玮瑢说道。
    “噗……”站在一品楼二楼的窗棂后的姚思珺差点没给笑喷。
    姚玮瑢体弱?成天不是人参燕窝的补,她能体弱?这姚玮瑢,果真就一没本事的,稍微遇到个狠的能和她对着干的,那假脸便要被戳破了,祝贺是洛少将军不在,若是那姓洛的在,看着这场面该有多让人兴奋。
    姚玮瑢,看你死不死。不过这“九爷”还真敢作死的得罪姚家。她倒是小看她了!
    “小姐,落日就不懂了你怎么看着别人斗自家怎么可以如此兴奋?”落日说道。
    “哼,这你就不懂了!”姚思珺坐下抿了一茶道,“姚家,与姚玮瑢有关的与大夫人有关的我都巴不得她垮!如今这纺织作坊大部分都在逐渐归我哥管了,姚元长说到底就我哥这么一个儿子,无论他是庶是嫡,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到时候这姚家终归还是有我哥的份……”
    “小姐你别说来快来看!”落日打断了姚思珺的话。
    华衣阁前。
    “你说我虚伪?你有本事就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给大家瞧瞧,谁才是先做的!”姚玮瑢挣脱开红绡的手,朝着顾九说道。
    也不过数日,这条街的人就忘记了那日从这里走过的她和那翩跹少年吗?顾九想到。
    “九儿……”
    群人之中,无数双眼的注视下。
    他柔声一唤,那声音亘古穿过层层吵杂,他是风、是影、是光……他就这般在人群之外唤了一声,从那绯色绣着繁复牡丹的华车之上走下。一瞬间便将众人的心神吸去,他便是那凡尘俗世,浩渺世间一抹幽白,阳光照得他一身白衣胜雪。所有人都自行为他让出道来……
    他的容颜并不绝美,却在细看之下风华无双。
    随着他行走之间,他袖上的飞鹤扑翅,宛若流光溢彩,似身临蓬莱仙境。
    文人所谓之“传神”不过如此……
    只此一瞬,有人高呼:“我想起来了,那一日这两位公子在街上走过,这举世无双的人我竟然忘记了。”
    “是啊,这白衣公子还在我这给那位坊主买过糖葫芦的。”
    这时候就连一品楼的店小二都暗自嘀咕了一句:“我倒是真给忘了,衣锦着华,声色犬马,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当是忘记了这一抹俗世清风……那日靳公子着实穿的这一件……”说着摇摇头,往楼里走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华衣阁前鸦雀无声,无人多说什么,姚家的人脸上都写着不可置信。
    顾九凝着他,她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他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情这种难缠的人,由她来缠便是,为何要为她“出面”?
    在轩城只闻靳南衣之名,不见靳南衣其人不好吗?不是不好,是她若不好,他便不好……
    顾九深吸一口气,冲他笑了笑,转身望向姚玮瑢。
    方转身才发现痴痴傻傻的姚玮瑢已被丫鬟红绡搀扶着已退至华衣阁大门,那劳什子的姚夫人、毕夫人、姚奶娘和众丫鬟小厮都欲往楼里退。
    “站住!”顾九气得牙痒痒,真是一群没脸的,糊弄完了,哗众取宠完了,揭了底就要退了?等着时间一长都忘记了,再出来折腾人?
    “姚小姐,不是说你才艺高绝,十岁就能绘出栩栩如生的花鸟绣稿?这寒鹤绣稿亦是出于你之手?先前不是趾高气昂的说这是你想出来的,这衣裳是你做的?怎么现在都没脸了?”顾九冷笑道。
    “你……我们不和无赖说事!你们就是找事的!”姚府的奶娘指着顾九说道。
    “我还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没脸没皮到一种境界了!无赖?是谁他娘的嘴硬打死不承认?”顾九气得咬牙,“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毓秀坊的衣服,只要谁不经过我的允许来仿,我九爷必定敢来闹!”
    顾九回头望了眼寡月,方道:“轩城北路,梅花庐主的靳南衣的衣裳,都是本坊主设计的,整个轩城只此一件!谁不经过本坊主的要敢仿!休怪本坊主无礼!”
    “本楼主的衣裳也是!”
    一身火红衣袍的男子慵懒的从人群中走来。
    顾九怔了一下,她本以为趋利避害如他慕华胥,就算是收到消息也不会来的,没想到他来了。
    “我慕舫为九爷的所有设计出来的服饰颁布‘专利’,谁要不经过九爷允许乱仿,就是和我慕舫作对!”
    众人听得华胥楼主都搬出了慕舫,不禁骇了一跳,再无他言。
    心道,这姚家的与慕家干不是找死吗?
    一时间散了不少人。
    姚玮瑢一脸惨白的望着散去的人,终于体会到从众星捧月之地摔落下来的感受。
    “都别走啊,你们就不想看看这姚家的‘小美人’长什么样子了?”
    这么一说,倒是有许多人驻足回头。
    慕华胥一拍手,一个黑衣人就向姚玮瑢而去,那速度之快,不容得别人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姚玮瑢脸上的面纱已然落地。
    “啊——”
    “啧啧啧,还真不如怡红院的花娘。”一个纨绔公子说道,“回府!没意思!”
    “这么大的脸,亏她还敢以美人才女自居!”一书生模样的公子说完拂袖而去,接着一群人跟着走了。
    纷纷攘攘的街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洛少将军定是个眼神不好的……”
    “确实!”
    姚玮瑢听了这些话后,顿然肝气郁结于胸,一时悲恸连哭出来的时间都没有,便昏了过去。
    “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走?”慕华胥说道。
    一双温润的手朝顾九伸来,顾九缓缓的伸手搭在他手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以姚玮瑢的小肚鸡肠,便是绝不会罢休了。
    顾九作别一品楼的杨水心,想着改日再同她问问药丸的事情,便随着慕华胥等离开了。
    顾九一走,一品楼二楼的天字二号房的窗户便阖上了。
    想着姚玮瑢那般样子姚思珺心里痛快了不少!
    想着方才靳公子从群人中走来的模样,步步芳华,一颦一笑间都漾了人的心神,想到这里姚思珺的小脸便滚烫起来。
    华车内。
    “九爷我这回与姚家是真结下梁子了。”顾九叹了一句,又望着寡月道,“还难为了寡月,这事你本不该来的。”
    寡月没有说话,手落在顾九的发上轻声道:“别担心,姚府的若是长心眼便将心思放在避开慕舫上,难为你便是愚蠢。”
    慕华胥眉毛抖了两抖,却是懒洋洋的道:“寡月说的没错,这回我慕舫和姚家的算是端到了台面上来了。”
    他说的不甚轻飘,让顾九凝起的眉头,她不禁问道:“楼主,不拍洛家打了胜仗?”
    “哼、哼哼!本楼主还巴不得他早些打胜仗!可怜我那一箱一箱的银子,哗哗的似流水一般有去无回!”
    顾九脸更沉了些许,只是扶着她身子的人,突然柔声道:“只要洛营的能退了姚家的这门亲,姚家必……”亡。
    顾九心下一紧,望着寡月问道:“什么意思?”
    寡月笑了笑,示意由慕华胥来说。
    慕华胥坐正了身子,勾唇道:“以洛战枫的性情,若是此战大捷立功,如何会将自己宝贝儿媳妇的位置留给姚玮瑢?洛战枫那只老狐狸,心思缜密,据江南又怕皇上找茬,便拢珠宝货钱财,需要江南大家的帮助扩充军资建立强大的军队,这老狐狸步步算计,就是此次出征他都未派出他那宝贝儿子,便是不想重蹈尉迟廷一门三子皆占功勋之覆辙……”
    寡月将华胥之言接了过去:“江南姚氏终究只是商家若要保洛氏永立,最好的办法便是弃姚氏,寻公卿之女,王侯千金,一门荣辱不算什么,两门之荣辱,就算犯事,圣上亦会权衡利弊……”
    华胥白了一眼寡月方继续道:“故,洛战枫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儿媳妇的位置交给姚玮瑢的,若是洛浮生对娶姚玮瑢之事稍有动摇,便会‘棒打鸳鸯’。”
    他压低声音朝着顾九说道:“所以如今只管开整,姚氏必亡。”
    顾九震了一下,终是明白,繁华榭后,不过过眼云烟,盛极一时的江南姚氏,不知多久之后,就要退出江南的舞台……
    顾九低垂的头抬起,方朝着慕华胥一笑,道:“予阡本是心中万分感谢楼主的,如今这么听来便觉得楼主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原来楼主心中已有计较。”
    慕华胥怔了一下,笑道:“九儿如是说,便是我的不是了,自持救你,还要九儿你帮我斗垮姚氏?好吧,就算我不是,我求你整姚家还不行吗?”
    “斗?我拿什么来斗,全江南的纺织作坊都是姚家开的,姚家的马上就要断我布、断我丝帛、断我锦缎……我毓秀坊再找谁哭着求布匹去?”顾九道。
    慕华胥摸着下巴道:“我记得江南赵家的也产些布匹的……”
    “哼!不提还好,你这一提我窝一肚子的火,平日里来我们坊的时候这衣服要最好的,那衣服要最新的款,什么都给她量身定做了,端的是最好的料子,真真等我们坊出了事和人杠上了,她倒是跑了个没影了,真应了一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顾九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日后再瞧见这些人,便是直接轰了出去,不赚这一两个人的银子又不会饿死。
    “算了,这布匹的事情楼主若是没办法我便自己去想办法,我和寡月先下车了。”顾九说道起身。
    顾九执起寡月的手正欲下车,且听得慕华胥道:“华胥楼旁原有一酒肆,如今老板离了乡要去京城了,你若想把生意做大,便来找我,我已将那酒肆购置下来,两层楼,四个你们坊的大小,离华胥楼近,姚家的便是不敢动的。”
    “可是……”(顾九)
    “别这么快拒绝我,回去好好想想。”
    顾九望了眼寡月,寡月点点头,算是由她自己拿主意。
    顾九说道:“谢楼主好意了,只是原来的‘毓秀坊’予阡不想卖,现今又无银子给楼主,便拂了楼主的好意。”只因那里有关于靳南衣的记忆,可尘封,却不可转让或者毁掉,如是而已。
    “顾予阡!”慕华胥眉头一皱,“我再三思量,若是赠你你定不会接受,便想了好久才这般说的,没想到,你个小白眼狼不领我的情!”
    顾九吐了吐舌头。
    “我算你月租,你原来的毓秀坊我没逼着你卖,等你赚足了钱便将买楼的钱给我便是。”
    顾九思量片刻,方点点头。
    “改日予阡上门同楼主再议此事!”
    ——
    约莫数日后,毓秀坊搬至华胥楼旁,比原来的绣坊大了整整四倍,众人都有了自己的独立床铺,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几个人挤着一张床榻。
    顾九带着苏娘赭石几个好好的装饰了几日。原来坊里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运至新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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