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生就像这变幻莫测的天气一样,西边的太阳还没落山,一场雷阵雨便随着轰隆的雷鸣即将倾盆而下。
    秦亦从来没有设想过再见颜归会是个什么心情,现如今他心情很不好。
    整个人都很不好。
    这种不好不仅仅源自于见到爱了那么久还没有好结果的前男友,更是因为这张脸令他又回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真是糟心!
    秦亦沉着脸,沉着眼,沉着心,转身就走,也不管后面的方向跟自己的目的地是不是相反的,总之,他不想呆在这里。
    “秦亦!”颜归几步追了上来拦住他。既然决心站在他面前,当然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
    “不会耽误你太久,跟我谈谈好吗?”
    秦亦默然不语,看着他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拒绝。
    深吸一口气,颜归上前想去拉他的手,被他挥手闪开,眼里闪过受伤的情绪,颜归极力保持声线稳定,再次恳求道:“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搅你。”
    “我以为那天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秦亦终于开口道,以前的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用这样冰冷的语调对颜归说话。
    “……算我求你,好么?秦亦,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有这次……”颜归紧紧追逐着他的眼神,喉结轻轻在颤动,既倔强又脆弱的样子。
    沉默了好一会,秦亦似是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又或许是对方的眼神让他难受,勉强点了点头,又快速补充了一句:“我不想走太远,晚上还有事。”
    雨点开始打在他们身上,颜归小心掩饰起失望:“下雨了,上车说吧。”
    秦亦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坐上了这个久违的副驾驶席。
    恰在此时,一辆银色的车子缓缓停靠在街道的另一边,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英俊沉静的脸庞,他的目光落在踏进车门的秦亦的背上,抿紧的唇线微微流露出一丝冷意。
    那是秦亦从来也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又薄又冰,宛如落在车窗上的雨滴。
    微弱的火光在他指缝之间点亮,袅袅一律青烟飘出窗外,男人缓缓靠近椅背,从容地将车窗又摇了起来。
    “有什么事你直说吧。”秦亦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雨越下越大,水幕一般在车窗上冲刷而过,又被雨刷抹得模糊不清,路上都是因为突然的暴雨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双眼的焦距也不知对准了哪里。
    “秦亦……”决心来找他之前,颜归就想好了满腹的话想倾诉,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发现根本无从开口。
    说什么呢?
    再解释似乎也只能被他厌弃,自己的自尊心也不允许用更卑微的姿态乞求他的原谅,即使是方才求他给个听自己说话的机会,都已经是自尊的底线了。
    颜归低声喃喃他的名字,揪紧的心脏痛苦而绝望地想着。
    车里一片沉默,久到秦亦的耐心要消磨殆尽,颜归才终于再次开口:“我……想跟你道歉。是我不好,一直以来,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对我的爱,却连基本的一心一意对你都没有做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不配你爱。”
    “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个,那就到此为止吧。”秦亦仍然没有看他,车里的空气都让他浑身难受。
    颜归深深地看他:“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奢求你回心转意,只是想告诉你,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许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候,我真的没有骗你,过去即使跟沈舒谈在一起,也总是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担忧。”
    “秦亦,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没有拿你当成任何人的影子,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你,爱上你,直到现在,也一样。”
    “是吗,那么你还想告诉我精神跟肉体是可以分开的?当你跟那个家伙在缠`绵的时候心里却想的是我?嗯?”秦亦长久压抑的情绪又突兀地冲出了闸笼,他真的不想这般难看。
    也不想如此失态。
    真的不想……再去对颜归有丝毫的在意。
    可人的心,要是有这样容易控制,那该有多好?秦亦忍不住苦笑。
    他拔高的声音令颜归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立刻退了个一干二净,他又想去抓秦亦的手,最后被对方冷硬的眼神逼了回来。
    “并不是那样……”他苦涩地闭上眼,“我只是想对一直没真正放下的过去做一个了断,却不料,被了断的竟是我们……”
    “不必再说了。”秦亦皱眉打断了他。
    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捏紧,颜归抿嘴,静静看了一会儿对方的侧脸,露出怀念又眷恋的神色,缓缓地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暗暗注意到了你,那时的你跟现在也没有变多少,总是那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是看着我的时候,眼光却总是很专注。”
    “秦亦,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爱过我。”
    他认真而庄重地说完这句话,秦亦心中震动,不由朝他望过去,却在这刹那间,颜归突然倾过身子,蓦地搂住自己的脖子,冰凉的嘴唇便堵了上来!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秦亦一时愣在那里。
    颜归一向矜持又清冷,纵使两人以前交往的时候,他也很少主动吻自己,尤其是嘴唇。
    然而一想到那天晚上他曾背着自己亲吻沈舒谈,同样用这双唇,或许还亲吻过其他的地方……一股恶心的感觉陡然便窜上心头,驱使他用力地推开了颜归。
    秦亦阴沉地拧着眉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一个字也不想与他多废话,转身就拉开了车门,不顾外面大雨滂沱低着头便往外冲。
    谁知却一下子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差点撞得一个趔趄。
    抬头一看,竟看见裴含睿那双幽暗晦涩的眼。
    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伞,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又飞溅起来。他面上敛去了往日里温和优雅的笑容,只余下一片阴晴不定的沉寂。
    裴含睿怎么会在这里?
    秦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直起身想拉开一点距离,可手腕一动,就被对方的手铁箍似的用力攒住了。
    裴含睿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片刻,便越过他,落到颜归沉下来的脸上。
    雨还在下,还有越变越大的趋势。
    秦亦身上一会就被淋湿了,唯有脑袋挤在裴含睿的伞下勉强没有变成“湿子头”。
    “这位是颜归先生吧,我去看过你的设计展,真是后生可畏啊。”裴含睿举着的伞稍稍往秦亦那边挪了一点,平静地跟颜归寒暄,风度从容地仿佛置身于觥筹交错的饭局,而不是这个暴雨滂沱的街头。
    颜归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的目光仍锁定在秦亦身上,从他的角度看好像是秦亦冲出去抱住了这个男人似的,心里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块,那种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几乎令他脑海一阵晕眩。
    难道秦亦这么快就爱上别人了么……
    不会的!不可能!
    颜归强制定了定神,沉声问:“阁下是?”
    “我姓裴。”也不知是没有腾不出手,裴含睿没有递名片,他淡漠地回了一声,便转而看向秦亦意有所指地问,“你今晚有事?”
    早就呆不住地秦亦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他也没有挣脱对方的手,反而一把将人整条手臂都拽住,不由分说就拽着他离开——或者说其实是想拽着伞离开?
    总之,一时没有防备的裴含睿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
    “秦亦!”颜归冒着雨追了出来,“我都知道了!我父亲跟你当初在合同上的协议!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是他在背后一手促成的,我代父亲向你道歉!”
    秦亦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停下来。
    “我也知道你辞职的事情。你回来好不好?我不需要你原谅我,我保证只要你回来,合同可以重新拟定,那些额外条款全部作废,公司会全力培养你,不会再让你受到限制,不要离开公司好不好?不要因为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让你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这次终于成功让秦亦停下了脚步,他扭过头,态度坚决一字一顿地道:“不、可、能。”
    颜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急迫地道:“你疯了吗?去天路难道从一个试训生重头来过?之前辛苦经营的两年不就白费了吗!”
    “至少,我的事业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秦亦缓缓地说。
    而感情,过去了,就永不再来……
    他的脚步不再停留,裴含睿余光瞥见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侧脸,只好跟上他顺势领上了自己的车子。
    亲手替秦亦关上车门,裴含睿转身一手拦下追过来的颜归,淡然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意,他挡在车窗前,低声道:“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怎么样一个设计师,能让秦亦这样的模特甘心做他的专属私有物,不料今日一见么……”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嘴,轻飘飘的尾音没入冰冷的雨声中,合着他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隐含地意味落在听者耳中,一下子就能脑补出许多嘲弄讽刺轻视揶揄,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比什么都说了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颜归当即变了脸色,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来:“你知道什么?你跟秦亦什么关系?”
    裴含睿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过几天nl的秋季新装发布会,不知颜先生可有兴趣赏脸?”
    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让颜归怔了一下,放在几个星期前,他受到这等邀约肯定要惊喜一番,不过眼下哪里还想着这些,他摸不准裴含睿打的什么算盘,冷淡地拒绝道:“我恐怕没有空。麻烦你让一下,我还有话要跟秦亦说。”
    “咚咚——”秦亦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示意裴含睿赶紧走人少跟他拢诔道锾患饺嗽谒凳裁矗硬幌氚雅岷>淼阶约汉脱展橹涞母星榫栏鹄锢础
    裴含睿回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对颜归说了最后一句话:“那真可惜,我本来还想借此好好感谢你。”
    话虽如此,他脸上可一点都没有遗憾的样子,绕到车子另一边,收伞上车。
    “你有什么可感谢我的?!”他的每句话都让颜归很是烦躁,他站在雨中喊秦亦的名字,然而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色的跑车绝尘而去,而秦亦始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真的都结束了吗?”他被暴雨淋得透湿的单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怔然望了许久,他终于自嘲一笑,远远离去。
    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被雨刷赶到两边,留下一连串模糊的晕迹。
    车窗被秦亦关得严严实实,他窝在椅背里,衣裤上沾染的湿意挥之不去,蔫搭搭地贴在皮肤上,很是难受。
    平日里那双不可一世的眼,此刻也冷冰冰地压在眉下,木然地盯着雨刷在玻璃上扫来扫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低气压,在沉默的狭小空间里,越发显得压抑。
    他漠然地窝在那处一动也不动,像只随时会暴怒的野猫。
    ——这样的秦亦是裴含睿第二次见到,头一次是在那天他寻找颜归的那个夜晚。
    裴含睿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路况,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后照镜。
    察言观色是一项基本技能,裴含睿自然聪明地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招惹他,免得凭白无故挨上小野猫锋利地一爪子。
    一路无话。
    刚到裴宅,裴含睿便命人准备热水洗一洗身上的湿气,家里的侍从们显然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跟着少爷回家的高挑男人,茶水碗筷都给他备了一套。
    不光衣裤淋湿,秦亦的鞋子也被雨水淹没了,很快就有佣人送过来一套干净的居家服和棉布拖鞋。
    或许是舒适的环境让他放松了些,连带着心情都好上许多。
    秦亦脱了鞋袜,丝毫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地往大沙发里一蹲,那套在意大利定制的皮沙发瞬间被他蹭了一大块泥水。
    在佣人们幽怨的目光下,总算意识到这样不太好的秦亦,默默往上面挪了挪屁`股,掩耳盗铃似的把水渍遮起来。
    把松开的领带和淋湿的外套递下去,裴含睿的目光扫到他那双明显不搭调的袜子,既诧异又无语:“穿成这样你也能出家门?”
    秦亦撩起眼皮看了看,无所谓地道:“我又不是把袜子套在鞋子上。”
    “……”裴含睿感觉到自己的额角突突跳了下,蹙起眉头,语调沉下来,表情异常严肃,缓慢地道,“在我面前,穿戴不整,你可知有什么后果么?”
    秦亦的眼皮猛地就是一跳。
    他突然回忆起私人展厅里那一排排分门别类有序摆放的服装,裴含睿说过自己是艺术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还是个处`女座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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