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枯草丛中,几根枯草叶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缝隙中探出一支十倍望远镜,望远镜后面,侦察科长史大新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山下敌人的动向。
    伴随着望远镜的移动,山脚下的日军多如牛毛,浩浩荡荡近千人的日军正拉开巨大的散兵线开始搜索野人沟南侧的山麓,日军搜查的很细,手中的刺刀在草丛里拨来拨去,似乎不准备放过一草一木。
    远处的河滩上,隐隐绰绰地晃动着无数骑兵,河滩的一侧,许多日军正在构筑炮兵阵地,所有一切都表明了,野人沟危在旦夕。
    史大新重重地叹了口气,迅速收起手里的望远镜,向周围战士比了个手势,匍匐着退出了阵地。
    野人沟内的简易指挥所内,陶司令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地询问着:
    “怎么还没有最新报告?”
    站在一旁的徐政委抬头回答道:
    “嗨!四十分钟前史科长才派人报告,说是日军正在吃早饭,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再有什么新情况了。”
    “告诉各单位,一定要注意隐蔽,所有人都必须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突围。”陶司令沉声命令道。
    “都已经i通知到了,同志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枕戈待旦,没有枪的同志也都分到了手榴弹。”一旁的廖参谋赶紧回答。
    廖参谋的话音刚落,史科长就匆匆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声汇报说:
    “报告司令!鬼子已开始搜山,大概有上千人,山外的河滩上还有大批骑兵部队,另外,还有炮兵部队。”
    大司令惊讶地凝视着史科长,追问道:“怎么,还有骑兵部队?”
    “是啊!恐怕有一个骑兵联队。”
    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陶司令焦急地继续询问道:
    “我们在两侧的山头上各有多少兵力?估计距离敌人搜到山头还有多长时间?”
    “两侧山头各有一个排,估计一个小时之内敌人就会搜上来。”史科长赶忙汇报说。
    陶司令的神情一滞,转身对身边的李昆参谋长下令:
    “部队立刻向沟口运动,山顶上的枪一响咱们就突围!”
    “可是司令,敌人有骑兵呐,又是大白天的,现在突围对我们极为不利啊!”李昆连忙回答道。
    “那也必须突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唉,说起来都怪我……把部队带入了野人沟,以至于陷入重围。”陶司令长叹了一声,低声埋怨自己道。
    身边的徐政委开口了:“怎么能怪你呢?司令,如果我们不进来,情况也许会更糟。”
    “好了,不说这些了,同志们!”
    陶司令摆了摆手,随即继续命令道:
    “待会儿枪一响我们就突围,突出沟口后,部队分成三个方向发起攻击……
    徐政委!你带领保育院和军分区医院向南突围,李昆同志,你带领被服厂和修械所向北突围,我带领地方军政干部向东突围……
    咱们把军分区教导大队一分为三,各自带一个小队,警卫连加强给徐政委,各部突围后想方设法往西胜沟集结……”
    徐政委大急,立刻反对道:
    “不行!司令,怎么能让警卫连跟着我呢,他们应该保护您才对!”
    陶司令摇了摇头:
    “老伙计,你那里多半是女同志,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徐政委心中一热,激动地说:
    “唉……司令,你叫我说什么好?”
    陶司令冲徐政委点了点头,又目光灼灼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忽然动情地说:
    “同志们!目前的情况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强敌环伺不说,我们手里还大多数是非作战部队……
    同志们!这也许是我们最后在一起开会了……今天过后,也许我们当中的大多数,甚至是全部,可能就要革命到底了……
    作为你们的司令,我必须跟大家道个歉,我没能带领你们突出重围,有负于党的重托,也有负于你们每一个同志!
    但是,我还想给大伙下最后一道命令……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仗可以打败,但不能失了气节,所以,就是死,也要死的壮烈!……
    特别是,我们这些人谁也不能当俘虏,我们绝不能给八路军丢人!……”
    “放心吧司令,在座的都是老革命,知道该怎么做。”徐政委凝视着陶司令,表情肃穆地回答。
    李昆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道:
    “司令员,政委,待会儿枪一响,我可就顾不上你们了!”
    陶司令笑了笑,沉声道:
    “老李,枪响以后,咱们谁也别管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哪怕是有一路人马突出重围,那也是胜利!”
    “好!多加保重啊!两位首长。”李昆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你也是!”陶司令拍拍李昆的肩膀。
    徐政委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伸手左右手分别握住陶司令和李昆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司令员呢?政委呢?”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喊声从外面传来,话音未落,侦查员刘东已经大踏步走进指挥所。
    刘东蹬蹬蹬跑了上来,对着陶司令“啪”地打了个立正,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
    “报告司令,报告政委,鬼子突然停止了搜山,正在迅速撤离!”
    “什么?你说什么?”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还沉浸在伤感中的陶司令,先是一愣,随后发出重重的质疑。
    徐政委和李昆也是一愣,茫然地看向刘东,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不但是他们,连身边的几个参谋和警卫员也都莫名其妙的嘟囔着:
    “怎么回事,鬼子撤了?”
    “千真万确,司令!为了怕弄错,我专门观察了二十多分钟才赶过来汇报!”刘东一脸的肯定,随即异常兴奋地说:“而且,鬼子撤的特别急,他娘的,瞧那架势,就跟死了天皇,急着要奔丧似的!”
    听了刘东的汇报,陶司令的眉毛扬了一下,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刘东:
    “敌人的营地撤了吗?”
    “撤了!撤了!鬼子撤得很急,丢下一地的破烂。”
    ……
    二十几分钟后,陶司令带人赶到了沟口。
    虽然陶司令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可日军却是实实在在地撤了。
    骑兵早已不见了踪影,正在狂奔的步兵还能看见一个小尾巴,几个营地已经一地鸡毛,一辆辆满载物资和弹药的骡马大车正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而行。
    眼见日军真的撤离了战场,略为放松的陶司令放下了望远镜,一屁股跌坐在一堆枯草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徐政委和其他人仍呆呆地望着沟外,傻傻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这辈子也没有几回的,即兴奋又迷茫,即震惊又疑惑,简单至极而又复杂之至的心情。
    “娘的!打了半辈子的仗,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小鬼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陶司令在地上感慨道。
    听见陶司令的话,众人纷纷围拢了过来,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去没有人能够回答。
    可是,一种难言的兴奋正在人群中传递,众人虽然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双双眼睛却无不透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还是李昆先发言了,他看了看左右,调侃道:
    “嗨,我说,刚才我做了个通天大法,调动天兵天将向鬼子当头罩去,小鬼子一见,无不屁滚尿流,所以哭着喊着就逃了。”
    徐政委笑骂道:
    “胡说!不许搞封建迷信!你要有那本事,早几天干嘛去了?”
    “就是啊,参谋长,你要有那本事,小鬼子早就哭着喊着滚出中国去了!”陆参谋调皮地说。
    陶司令笑了笑,摸索着自己的口袋,从兜里掏出一包纸烟,一人发了一支,边点火边说:
    “同志们!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要我看啊,可能性有二,一是鬼子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而且得到的是死命令,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撤走。
    二是小鬼子找不到咱们,变着法的使什么阴谋诡计,想来个引蛇出洞,所以咱们千万不能大意。
    不管怎么着,咱们一定要沉住气,先不要轻举妄动,就是要突围,也得等到夜里。”
    “就是!”徐政委一边接烟一边说:“咱们正好趁白天的时间好好侦查一下,看看四周到底有没有鬼子在埋伏。”
    李昆点点头,接着补充道:
    “我看这样吧,咱们把所有侦查员都撒出去,再动员所有的情报渠道,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整整一上午,陶司令都带着警卫员滞留在沟口,他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疑窦,他在那方寸之地不停地徘徊。
    头顶上,天空一改往日灰蒙蒙的颜色,竟然透出些许湛蓝,微黄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陶司令脸上,竟让他有种温暖的感觉。
    到目前为止,他所经历过的险境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多少次死里逃生死中得活,可他确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这样的方式。
    今天所经历过的一切,完全超越了他认知的极限,概括下来就是四个字——"匪夷所思”
    日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只需再进一步,整个军分区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可突如其来的戏剧性一幕,不仅让几千人死中得活,还把一个惊天的问号留在了野人沟。
    要知道当初为了调开日军军分区已先后派出了两个团做诱饵,试图调虎离山,可日军却不为所动,坚持按坐标进行拉网式搜索。
    是什么样的惊天大事能让他们如此惊慌,以至于宁可前功尽弃也要匆匆离去,陶司令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唉……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往往十之八九。
    可是今天,他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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