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范阳帽上的红缨随着湖面风起飘扬,冷兵器和甲胄、骨骼摩擦碰撞的声音相当刺耳,不时有尸体掉落水中,扑通一声,在湖面上晕染出朵朵血红。
    塔天宝手持双刀,在左右亲卫护持下跳入对方船中,与他坐船相接舷的,是一艘清军大船,看样子属于内河福船,大约有一千料的样子,在内河船只里,算是个头很大了。
    水战不同于陆地野战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近战之时很难摆出什么阵型,几乎都是混战一团,能够三五成群就很厉害了,大部分情况都是各自为战。
    塔天宝随闯军起事之前,只不过是陕西榆林地区的一个地主家中累死累活的力工,常年的繁重劳动和风霜让他看起来黝黑健壮,面容骨骼粗糙,看上去如同老农,但十几年戎马养成的勇力战技却不是吃素的。
    从旗号上不难看出,这应该是敌方一员参将的坐船,塔天宝亲临四员亲卫,冒着从高处零星而来的箭矢,突入其中。
    明军这边,部分火铳手并未登入对方船中,而是在甲板上列队向敌船高处还在射击的弓弩手集火压制。
    于是乎,双方箭矢、弹丸响彻不断,你来我往间,兵士犬牙交错,厮杀在一起,水战之中,无有阵型,重甲只是累赘,故而即使是刀牌手,也只着轻甲,方便厮杀。
    塔天宝以勇力侧身撞开一员清兵盾牌,而后双刀跟上,一时间,狠辣决然,斩杀数员部卒,身后亲兵不甘落后,两两为组,背靠背一起推进,直往船正中而去。
    清军参将早已注意到这边,但见塔天宝凶勇非常,不敢相对,一开始只是让人把对方拦住,但一方面其余明军亦在猛冲,难以调动,其次塔天宝边突边杀,已是手刃七八人,根本难以躲开。
    水战的特点就是如此,军队在船上交战,一旦两军接舷,却是连溃逃的余地都没有,要么阵亡,要么投降,否则就只能跳水。
    最后只得咬牙,挺着长刀迎了上去,结果对方只是一瞥,双刀相加,奋力一压。
    “锵!”
    势大力沉,自己竟是险些支撑不住,双臂颤颤,面色涨红,踉跄数步,自知不敌,连忙招呼左右亲兵帮忙抵挡,结果却发现亲兵早已被对方明军将士分割开来,死伤殆尽。
    甲板上到处都是断肢残臂,碎裂的衣甲,明军大部已经突入坐船正中,见此情状,彻底丧失战心,匆忙往后逃去,最后跌入水中。
    火铳兵见状往水面一通齐射,顿时浮起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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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湖口破了?”
    朱由榔皱眉看着眼前来传信的将佐
    这几天,不同于,之前从北到南,江西全境战场内明军的高歌猛进,仿佛突然就被打断了一般,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从前线传来。
    首先是南湖嘴的水战,虽说明军并未落下风,甚至凭借人数和武器优势,在战损比上强不少,成功斩杀清军两员参将,俘虏了十二艘战船,焚毁、击沉、重创了二十艘,前后俘杀消灭了近三千清兵,但情况却并没有因此而向好发展,清军水师还是从南湖嘴进入了鄱阳湖。
    虽然负责南湖嘴、湖口的塔天宝、蒋挺连番上疏请罪,但朱由榔知道这不怪他们。
    因为朱由榔自己都没有想到,多铎竟然如此神速,派遣完颜叶臣亲率四千镶白旗精锐,一人双马从鄱阳奔袭到了湖口岸边的大孤山地区接应,他更没想到自己还会在江西遇到一年多前的“老朋友”——耿仲明。
    这厮当初在桂北战场临阵脱逃,结果跑回清廷后,也许是出于安抚汉军势力或者是平衡吴三桂的需要,并未处罚他,而是让他重新到山东、南直等地募军,并和尚可喜一起督造大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的,就在年初时,满清最终还是决定释放了郑芝龙一家,换取尚可喜,毕竟孔有德和尚可喜、耿仲明都是当初带着部队,最早投奔满清,对满清实力提升有着巨大意义的汉军将领,如果拒绝,无异于寒了上下所有汉将的心。
    明廷这边接到郑芝龙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郑成功,其人当然是对朝廷和天子感激涕零不提,紧接着朱由榔就在内阁几位“老狐狸”的指点下进行了一波相当经典的权术操作。
    把刚刚换回来的郑芝龙立刻废为庶人,下狱论死。
    毕竟当初他降清,虽说没有像李成栋之流那般反过来屠杀军民,但却也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直接导致了隆武政权的崩溃,按律论死也是应该。
    但问题是,要是真的就打算杀掉郑芝龙,朱由榔还换他回来干什么?
    郑成功连忙上疏求情,愿意代父受过,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孝顺,而是在这个年代,如果他坐视自己父亲被杀,啥都不说的话,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之前还能拿“忠孝不两全”做掩护,如今郑芝龙都已经回来了,便是该讲“孝”了。
    于是乎,朱由榔又把郑芝龙放了出来,表示,虽然郑芝龙有可杀之罪,但念在其子和郑氏余部为社稷功劳颇多,可“以子之功抵父之过”,特旨下赦,免掉了郑成功的侯爵,而后赦郑芝龙无罪。
    郑成功虽然没了爵位,却是感激涕零。因为他知道,天子这是在帮自己,甚至是在成就自己的威望。因为郑芝龙是郑氏集团的灵魂,郑成功虽然是其亲子,但就权力威望而言,并没有一个继承的过程。
    如今,天子通过这一波“以子救父”的戏码,在所有郑氏余部和天下人的眼里,郑芝龙的命,那就是郑成功在天子面前求情,以自己奋战而来的爵位换回的。
    于私而言,郑成功孝悌之名,从此就会传遍天下,于公而言,在“舍爵救父”这一过程中,郑成功彻底站稳了自己郑氏集团当家人的位置,其余郑氏集团成员也不得不承认和郑成功归附光烈朝廷这一事实。
    话说回来,孔有德死后,清军炮兵建设的领头人就只剩下了尚,耿二人,其中尚可喜对于此道更为精通,回到清廷后,也许是被吓破了胆,尚可喜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南下带兵了,只是在北方纠集以前的工匠们继续铸炮。
    而这次,耿仲明就率新征两万人马,带着二十门新铸的红衣大炮抵达江西北部的彭泽县。
    结果,明军蒋挺部水师并没有想到对方在岸上有大口径火炮,被轰了个措手不及,十余艘战船毁伤,张存仁趁机遣军掩杀过来,竟是突破了湖口防线,一口气打进鄱阳湖水域……
    蒋挺所部奋力阻拦,但两面受敌,再加上耿仲明、张存仁都非易与之辈,付出了近两千伤亡后,还是不得不看着对方船队迅速穿过湖口,进入鄱阳湖腹地的北湖。
    如此一来,张存仁、谭泰、耿仲明、完颜叶臣、多铎各部就可以凭借湖中水师互相勾连、交通,连为一体,明军想要将对方分割开来,各个击破歼灭已经不可能。
    第60章 突围
    九江城内,谭泰看着手中书信,恨不得放声狂笑。
    “朱家小儿!看你此番如何作为!”
    多铎大军屯驻鄱阳,北面湖口到都昌一带也被耿仲明和完颜叶臣驻守,沿岸封锁。
    张存仁水师从湖口进入鄱阳湖后,自己这边又拿下了青山镇,东西两岸,从九江到都昌的联系被打通,自己完全不怕被朱由榔大军围困而死,而现在,多铎让谭泰撤出九江的命令也传达了过来。
    “传令!”
    “明日拂晓开始,城中各参将人马轮流出西门骚扰明军,一旦明军反攻就往回撤,待傍晚时分,全军一同,迅速从南门而出!青山镇兵马注意接应,大军奔青山镇而去!张督抚的水师战船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一声令下,九江清军将领欢呼雀跃,上下迅速开始活动起来,次日拂晓,明军惊讶地发现,原本跟个铁王八似的,死守不出的清军开始三千、五千轮流出城佯攻明军外围阵地。
    这点人手当然不是明军的对手,当然,这些清军也没有打算硬碰硬,佯攻一阵后就撤了回去。
    李过敏锐地判断,清军突围就是这两日之间的事情了,现在这明显就是想试探牵制明军兵力,然后寻机突围。
    至于清军的突围方向,在湖口没被突破之前,李过或许无法预知,但在湖口被破之后,他敢肯定,绝对是青山镇方向。因为清军若想突围,之前只能往南,现在嘛,由于张存仁水师的介入,通过水路撤往鄱阳湖东岸成为了可能,九江周围可以用于大规模登船的就这么几个地方,南湖嘴、青山镇。
    南湖嘴还在明军水师手中,那就只能是青山镇了。
    明代鄱阳湖周边
    作出判断后,李过毫不迟疑,迅速下令,让现在还在九江南边南康地区的焦琏部北上,必须赶在清军突围前占领青山镇。
    焦琏迅速延湖边往北急行军,一万多人甚至抛下了辎重,只带七日口粮,先锋在前,以纵队往北飞驰。
    好在这个命令不算晚。
    当日傍晚,随着最后一支出城骚扰的清军回城,几乎是同一时间,九江城南门洞开,近两万大军开始突围。
    在最前方开道的是三千绿营骑兵,李过事先准备好的中军总兵庞刚部连忙上前阻击,谭泰挑选的突围时间非常巧妙,此时,北路军九江方向八万余人,三万还在长江到鄱阳湖北面的水上漂着,一万余焦琏部在南边南康地区,正在朝北飞奔,剩下陆地上的围城军队不过四万而已。
    想要把整个九江城堵住几乎不可能,即使李过已经预计清军突围,大概就在南门方向,将庞刚、周嘉屏两部两万人马布置在城南,但事情依旧超乎李过和朱由榔的预料。
    “列队!”
    嘈杂的命令声中,庞刚麾下大军开始列为方阵,准备阻击清军,刀牌、长矛、火铳依次配置,旌旗招展,可庞刚心中却有些踌躇满志。
    说实话,这一两年庞刚等人心中危机感颇为深重,自从天子西行广西、贵州,龙场盟誓之后,明廷的确是就此转危为安,可庞刚、周嘉屏、俞龙等当初潮惠战役的“元从老臣”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边缘化了。
    龙场盟誓之前,军中最高职位不过总兵而已,可桂北决战之后,全军总兵少说也得有二十多个了,高级将领中,原忠贞营的顺军一系、西军一系成为了军中主要流派,中低级军官里,当初天子亲军出身的郭恪、李景兴等,还有后来教导师出身的军官快速崛起。
    反而是他们这些人不上不下起来,论势力不如顺、西余部,论与天子亲近,不如郭、李和教导师等天子亲军,尤其是桂北之战,除了一个赵印选从此一步登天,其余中军部将,参战者甚少,缺少了这一扭转乾坤的大功履历,晋升速度就更不如顺西余部和亲军派系了。
    尤其是焦琏的晋升更是让庞刚受到了刺激,因为这厮原本是他的副将!如今也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庞刚决心要通过此战,向天子和中枢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他李过、李定国、赵印选之流差!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谭泰一身黄色重甲,勒马在一票精锐骑兵跟前而立,抽出望远镜,远远观察明军阵列,这玩意还是当初攻略江南时,从扬州的富商手里抢到的。
    冷然下令
    “骑兵分为五股,轮流前往明军阵列周围放箭骚扰,对方只要放铳,就立刻撤回!”
    随后,三千骑兵分为五队,每队六百骑,也不冲阵,而是在外围兜圈子,吸引明军注意力,偶尔抓到机会,就突然靠近放一波箭。
    这些骑兵虽然并非八旗劲旅,但大多都是当初投降清廷的北方边军,骑射功夫却也不差。
    明军军阵中时不时一惊一乍,有两个哨竟是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放了铳,零星几十铳,根本无法造成有效伤亡,倒是让明军阵列混乱起来。
    谭泰放下望远镜,轻蔑一笑
    “明军军阵看似严整,但各部连接配合生疏,只要骑兵稍稍威胁,立马就反应过度,紧张得不行,一看就是刚刚训练不久的新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吹号击鼓!众将士准备冲阵!”
    谭泰的判断不错,从桂北以来,明军连战连捷,从广西一路推到了江西,在打破了清军不败神话,重拾信心之后,毫无疑问却也犯下了另一个错误。
    桂北、云南之所以能打的那么漂亮,归根到底,光复前军、左军的兵源都不是明军!纵使他们其中大部分战斗力距离满清八旗还有相当距离,但最起码,这些人,尤其是顺军余部和西军李定国等人直属部队,都是转战多年的老兵,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意志,至少是不比清军绿营低的!甚至和八旗都有一战之力!
    可中军却截然不同,以庞刚所部举例,当初并没有参加桂北之战,手下兵马,部分当初被派往桂北战场支援的,被焦琏带走组建了新的中军第六师,剩下一半以上还是这两年重新征召的部队,即使训练时间不短,但战斗经验基本为零,就算是其中两三千老兵,上一次上阵搏杀,都是两年前潮惠战役的事情了……
    朱由榔没有意识到——不是所有将领都是李定国,不是所有明军都是身经百战的顺西余部,眼下的明军经过扩军之后,这个问题更加明显。
    无论古今中外,真正的强军,永远都不是训出来的,而是打出来。
    三千骑兵飞扬而来,一万两千只马蹄溅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后面近万步卒分为几个阵列,逐渐往前靠拢。
    骑兵聚拢为一个锐角三角形,如同锋矢般将尖锐一头指向明军阵型正中,而后快马加鞭。
    “火铳准备!”
    骑兵,就是古代的主战坦克,尤其是上千骑兵一起冲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感到窒息。
    各哨队军官还在下令准备时,就零星有士兵忍不住开火,即使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训练了几个月,但在真正面对时,那种压迫感还是让人无法直面。
    明军的大规模射击和清军的箭矢几乎是同时出发的
    “砰砰砰”
    “嗖嗖嗖”
    锋矢状阵列最前排的近百骑兵当场被如雨弹丸集中,不少滚落下马,被轰隆奔驰的友军马蹄踩成肉泥,但整个骑兵集团依旧带着它那磅礴惯性飞驰。
    明军阵中,相较于清兵,有着盾牌掩护的他们其实伤亡更少,但面对轰隆作响的骑兵,那突如而来的箭矢还是引发部分骚乱。
    庞刚大怒,派出亲卫到阵中巡视,如遇手足无措,不听号令者可就地格杀。
    清军骑兵每前进二十步,就会丢下数十具尸体,直到距离明军不过十余步,两军士卒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对方面孔。
    “突!突!”
    清军骑兵当中,一阵暴喝发出,让明军都为之一振,随后队伍最前面的士卒从鞍下抽出一种不足一尺的短柄战斧,隔着七八步距离,朝明军飞掷而去!
    “噗!”
    “啊!”
    数百柄短斧朝着同一个突破口掷去,这玩意势大力沉,可以破甲,当场就有数十名明军军士哀嚎倒地。
    随后清军骑兵犹如锥子刺破布面,向着这一突破口猛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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