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宗扬心头疲惫蔓延到了眉宇。他随意坐到了一旁高几上,取出一个酒壶,连喝了几口,这才说话:“只为这些?已到了自请下堂的地步,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柳之南似笑非笑的。
    孟宗扬语带嘲弄,“换了我是你,也没脸说。”他看着柳之南神色变得恼火,却不以为意,“你重蹈覆辙,仍然怀疑我对叶浔有意——没城府的人就是有这点好处,心里想什么,我一看便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柳之南,“我只是心寒。”
    柳之南回避了他的注视,“我知道,你为了与我成婚,这几年来做的都是你不喜欢的官职。休妻后就好了,你可以随心所欲。”
    “休妻?”孟宗扬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这张脸你可以不顾,你祖父祖母爹娘的脸面也不需顾及,是么?他们养了你十几年,就是要你给他们丢人现眼,是么?”
    柳之南用力地咬了咬唇,“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休妻与否是我的事,你别跟我指手画脚。”孟宗扬语声讥诮,“你喜欢赚钱,不妨将你我这桩婚事当成生意来看,我请你帮我算算账,从娶你进门之后,我得到过什么好处?除了让我颜面无存,你还给过我什么?我都要没脸见人了,你甩手不干了,这是把我当傻子耍着玩儿呢?”
    “……”他生气了,生气之后的话要多刺心就有多刺心。
    ☆、第124章
    忍耐不成,柳之南终于还是发作了,“那是我怎么看待是否误会的事情么?两次了,孟宗扬!两次你都是这样,到最后才会顾及到我的安危。上次也就罢了,这次呢?这次有外人在场,你依然如故!你口口声声说颜面,那么你可曾顾及过我的颜面?你就算是做戏,也该先看看我再去忙别的事情吧?!”
    “我没有当即见你,正是为了你的颜面。”孟宗扬针锋相对,“若当下就见你,我才不管有没有外人,一句好话都不会有。此次的事,正是因你上一次与罗氏来往而起。我之前连写过两封信给你,不准你与聂夫人来往,却被你换上的那群仆妇扣下了,你可知道?还好意思跟我说你会持家?会持家的人身边会有被他人收买的下人?会持家的人会惹得外院的管事小厮反感之至?这种话日后别再说了,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
    柳之南气得手脚发凉,沉了会儿才反驳道:“是,你见了我定会发火,不如不见,这勉强说得过去,那么你为何两次都急着见表姐?!”
    “你这个蠢货!”孟宗扬从牙缝里磨出这句话,眼神透着不耐,“裴奕是我在京城交情最深的朋友,叶浔也算是我的朋友,而你每次不长脑子连累的都是裴府中人!我不急着见叶浔我见谁?!你的安危?”他冷笑一声,“打量谁有闲情害你不成?谁若想害你,在府中就已将你杀了多少回了!知道什么叫自私么?看看你自己就明白了,何时都只考虑自己罔顾他人!”
    “是,我就是这样一无是处,”柳之南的情绪濒临歇斯底里的边缘,到这时反而漾出了笑容,“你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这样一个人——你是这么想的吧?”
    孟宗扬却不接这个话茬,只说自己所思所想,“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你怎么就不会反过来想想?我前后两次所作所为,裴奕岂会不知,他怎么就没因此生出疑虑?怎么会请我协助料理这些是非?是,在这两件事发生之前,他也不愿我总见叶浔,人之常情,就如我一度不愿你见别的男子一样,而到如今,他认可我,也信任他的夫人,正如我信任他们夫妻二人一样。”他眼神特别失望,“而你呢?你不认可我,也从不曾信任我。”
    “我就是不信任你!成婚之前还好,成婚之后没有一日信任过你!”柳之南拿出了破罐破摔的架势,“我就是这样了,也已劝你休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不肯答应?”
    孟宗扬沉默片刻,语声冷酷,“你认命吧。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休想走出我眼界。”他唇边逸出凉薄的笑,“我总要看看,你到底能蠢到什么地步。”末了向外走去,“你在这儿等着,听听罗氏、珊瑚等人的言辞。你也算是忙了一场,总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站在院中,孟宗扬缓了半晌,心绪才平静下来。
    张九牧到了近前,迟疑地道:“您与长兴侯命人处死了不少人,若有人借题发挥——”他是想,若是两位侯爷是在暴怒之下才痛下杀手,那就要提前准备,锦衣卫可将责任揽过去。
    “没事。”孟宗扬勉强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处死的那些人,私闯官员别院在先,意图行凶在后,杀一百次也无人敢说什么。再者,我们有皇上手谕,缉拿斩杀不法之徒、枉法官员,可先斩后奏。”
    “那就好。”张九牧笑了起来,又道,“徐太太还好说,该认的都认了,只是聂夫人很难缠,仗着镇南侯,一通胡搅蛮缠,将责任全推到了徐太太和裴夫人头上。”
    “随她去。”孟宗扬温声道,“她和那些死士一样,我与长兴侯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说出实情,否则也不会杀掉那些死士。你只管把心放下,自有人收拾她。”
    “成,有您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孟宗扬看看天色,“我得进宫去见皇后,这儿暂时就交给你了。觉着难办的,等长兴侯回来,让他决定。”
    “侯爷放心。”
    依照孟宗扬的意思,张九牧在门外询问罗氏、珊瑚,让房里的柳之南明白原委。
    张九牧问道:“今日你为何带人硬闯进来?”
    罗氏答道:“因为知道叶冰在这儿。以往我与她屡生嫌隙,我对她厌恶之至,只要有机会,便会报复她。”
    “这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叶大人的别院,你如何胆敢在此处寻衅滋事?”
    “今日这别院被孟夫人借用,出了事,也与叶大人无关——我便是大胆包天,也不敢招惹叶大人。再者,有人告诉我,今日这儿必然出乱子,我要想了结私人恩怨,这是最好的时机。”
    “谁告诉你的?”
    罗氏语气舒缓:“是孟夫人的贴身丫鬟珊瑚。早在孟夫人频繁更换内院仆妇的时候,我就收买了珊瑚——那时还在与孟夫人来往,后来虽说再未谋面,可珊瑚告诉我的大事小情,不乏可以利用的。最喜人的事情,自然是孟夫人与叶冰、聂夫人常来常往。”
    “是不是聂夫人给了你可乘之机?”
    罗氏老老实实地道:“你说谁就是谁吧,我不能说。”
    “孟府的仆妇,你还收买了谁?”
    罗氏语带笑意:“我只收买了珊瑚一个,但是据珊瑚说,另有人收买了孟夫人身边几个得力的丫鬟、管事妈妈。等会儿你们问珊瑚吧。”
    张九牧瞥向室内,暗自叹了口气,吩咐道:“带下去,把珊瑚几个带来。”
    裴府别院一如上次前来时,窗明几净,室内一切精致又雅致。
    叶浔进门后,还在犯嘀咕:“我起先要留下来,是想看看事情的结果,你既然不让我看,那我就不如去陪着娘和旭哥儿了。”
    “也是。”裴奕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我送你去嫂嫂那儿。”
    “那怎么行?”叶浔失笑,“你可别来回折腾了。”
    “可你过去,有护卫护送我也不放心。”裴奕柔声告诉她,“今夜京城不安生,便是燕王府、宫中,都会有人寻衅滋事。你就别在路上奔波了,那样更让娘和我担心。况且我已命人过去给娘传话,明日我再带你一起过去请安。”
    叶浔先是点头,随即心头一紧,“燕王妃和皇后不会有事吧?”
    “不会。”裴奕道,“入夜前,燕王妃带着燕王世子进宫去了。皇上的心腹,就是皇后的心腹,今夜宫里已是铜墙铁壁一般。”
    “那就好。”叶浔放下心来,这才说起自身,“我听你的,在这儿歇一晚。”
    裴奕笑了笑,携她坐到临窗的大炕上。从路上再到此刻,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更亲昵的举动。是太明白,不能碰她,一碰就不能克制自己。
    叶浔问道:“杨阁老疯了不成?竟敢打皇后和燕王妃的主意。他怎么敢?”皇上要是知道了,不把他凌迟才怪。
    “他有什么不敢的?”裴奕目光深沉,“皇上、燕王的软肋正是皇后、燕王妃,假如他们的妻儿成了人质,他们只能让杨阁老心愿得偿。孟夫人只是杨阁老手里的棋子之一。如果动得了燕王妃,燕王会按照杨阁老的心思息事宁人,江南贪污案等于没发生过,并且陆先生也会因此脱离囚|禁的处境;如果动得了皇后,便是动了国本,皇上陷入岌岌可危的险境都不在话下。”
    没有牵绊,太孤单;有了牵绊,又太凶险。怎么也不能两全其美。叶浔唏嘘不已,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指节,“幸好皇后不会给人可乘之机,若非如此,皇上绝不会离京巡视。”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皇上是不是故意为之?是不是在你和哥哥调查杨阁老的时候,他也对杨阁老生出了忌惮之心?若不是这样,就是皇后提醒了皇上——我听燕王妃说过,祁先生交给皇上很多锦衣卫掌握的官员底细,而皇上又将那些资料交给皇后过目了。”
    裴奕笑着拍拍她的额头,“说对了,皇上决意除掉杨阁老,是因皇后的提醒。祁先生的资料是一节,还有缙乔一份功劳。”
    叶浔笑盈盈的,“他这份功劳,没你和哥哥也不行吧?”没有他和哥哥、外祖父和孟宗扬齐心协力,杨阁老是不会这么快就引起帝后注意的。
    裴奕忍不住笑,“你这鬼机灵可是真讨喜,何时也不忘记夸奖我和哥哥。”
    叶浔调皮地笑着,戳了戳他肋间,“是你的软肋嘛,虽说不能帮你,讨喜的话还是会说几句的。”
    裴奕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终是没忍住,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她身形被禁锢在他臂弯之间,熟悉的气息、久违的温暖,真真切切的萦绕着她。
    他低下头来,碰了碰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撬开她唇齿,热切地吻住她。
    唇齿交错,呼吸相缠,压制在心底太久的相思、情慾瞬间迸发,如火如荼。
    他抱起她,转入内室。
    叶浔气息不宁地问道:“你不是还要回那边么?”
    “急什么?”他说。
    ……不该急么?倒是她乱担心了?
    太想念,太急切,让他变成了个莽撞的少年,将她撑开至极致,急切进占,恣意冲撞。
    宛若急促的暴雨点点打在她心头,让她的心弦一颤一颤,入骨的酥、恼人的痒齐齐纠缠着她。
    偶尔他收不住力,让她有些微的疼。
    这疼让她感觉到真实,所以愿意品尝。回来了,想念这么久的他,回来了。
    她声声的喘息、申荶湮没在彼此唇齿间,她一臂紧紧勾着他颈部,一臂环住他腰杆,十指时轻时重地扣住他坚实的烫热的肌肤。
    “阿浔。”
    “嗯。”
    他唤着她的名字,手指流连在她脸颊、发间,“想你了,要想死了。”
    “我也是,特别特别想你。”
    他的亲吻顺着她的锁骨蜿蜒至心口,吮住一抹玫红,侵袭的频率缓慢下来。
    至最深处,慢慢研磨。
    她抽着气,不自觉地用力,指尖陷入他的肌肤。
    他重新寻到她的唇,辗转亲吻片刻,“阿浔,你要给我添个女儿,我要一个小阿浔。答应么?”
    “答应你。”她语声温柔似水,“总会让你如愿的……吧?”
    “一定要让我如愿。”他会竭尽所能地宠着小小的阿浔,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她这些年来根深蒂固的遗憾。
    “好。”叶浔其实有些底气不足。这是她能做主的吗?再怀胎还是男孩儿怎么办?继续生?就是没有生女儿的命怎么办?
    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一来是纵容他不讲理一次,二来是被他撩拨得脑海一片空白。
    那方温润绵密地缠绕吞咽,使得他脊椎发酥发麻,他狠狠吸进一口气,扣紧她的腰肢,一番大起大落。多少日夜的相思,全数倾洒。
    室内旖旎消散,温情蔓延。他将她拥在怀里,双唇眷恋地反复地亲吻着她的眉宇、唇瓣。
    叶浔依偎着他,也不催促他起身,想着就贪心这一次,等会儿再提醒他。
    丫鬟却在门外禀道:“侯爷,镇南侯去了大舅爷的别院,要见聂夫人。张大人派人来询问您的意思。”
    叶浔的手就抵在了他胸膛,示意他起身。
    裴奕则是搂紧了她,问道:“淮安侯呢?”
    “淮安侯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了。”
    裴奕略一沉吟,慢条斯理地道:“跟镇南侯说,能等就等着,不能等就明日再来。”
    “是。”
    丫鬟脚步匆匆地离开,旋踵返回,“侯爷,孟阁老、简阁老得知您已回京,请您连夜去孟阁老府上议事。”
    裴奕想了想,“让轿子先行,等我赶上去。”
    丫鬟称是而去。
    可是……这样也行?叶浔抬眼看他,惊愕不已。
    “怎么了?”他笑着问她。
    叶浔实话实说:“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从来是很克制很冷静的,眼下这算不算率性而为?”
    “以前我是那样的?”裴奕若有所思,“那可不对,我要改。”
    叶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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