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正如藏剑阁从来就超然于正邪两道之间一般,他从来不插手两道之事,却算是水火不容的两道共同尊敬的一位奇人。
    所以,林冲浪让天机老仙唯一的关门弟子秋叶白叫一声世叔已经算是占了便宜。
    林冲浪越发地高兴,只觉得自己倍有面子,豪爽地大笑,但还是按照江湖上对秋叶白的称呼道:“四少,这边请,昨日宴会就已经开始了,你让人提前来通报,世叔原以为你昨日就会到了,却是没有想到你来迟了些,所以江湖上大部分的朋友都已经吃了第二日的筵席了,不过世叔给你留了好宴呢,四少可以和……。”
    他的目光掠过秋叶白身边的小七、周宇,最后停在了浑身湿漉漉和尚的身上,一愣:“这位是四少的人罢,这是落水了么?”
    周围一直沉默着的水鬼们听着自家瓢把子这发问,神色有些怪异,却不敢逾越搭话。
    秋叶白笑了笑,只轻描淡写地道:“这位是虚无山虚无派掌门人——梦遗大师。”
    林冲浪闻言先是一愣,在听见那个法号之后,脸色瞬间也变得怪异:“梦……遗大师?”
    他混迹江湖那么久怎么没有听过这个门帮,尤其是这个……这个法号……真是充满了奥义啊!
    和尚面对林冲浪的问话毫无反应,只垂着眸子。
    这是一种颇为无礼的表现,水鬼们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愤愤起来。
    秋叶白含笑着把手搁在他的手臂上,不动声色地揪住他的细皮嫩肉一扭:“梦遗大师,林瓢把子在和你说话呢,先别念经了,您都快念魔怔了。”
    和尚被捏痛,终于抬起眼看向林冲浪,他抬起脸的那一刻,让林冲浪愣了楞,虽然对方头发湿漉漉地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但是那一双从凌乱刘海下露出的淡淡银灰色眸子和那张线条精致得过分的脸孔却是挡不住的。
    而对方淡然一眼,便让林冲浪心中莫名一顿,竟生出一种天地俱籁,只余那一抹银影独立红尘万丈之间,梵香缭绕,万物涤荡,佛陀于莲华之上俯瞰众生之感。
    令人全然忽略他的一身狼狈,只想双手合十,道一声世尊我佛。
    这一回林冲浪竟真心实意地双手合十地唤了一声,口气温和地道:“多谢佛爷前来向我结拜大哥贺寿,只是您着一身湿凉,可是要先沐浴更衣一番,也免得着凉。”
    漂泊江湖多年,他自有识人慧眼,面前这位和尚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能够有这般让人一眼便似看见大千红尘,禅机如许的境界,绝非寻常僧道。
    江湖上也不是没有功及化境便会容颜返老还童的传说,百年前的仙魔童姥据说就是如此,说不定眼前这位其实是已臻化境的修佛高人。
    所以梦遗这个法号……应该是有着深厚禅机的奥义才是,而不是他想的那种梦遗。
    如果秋叶白和周宇,不,哪怕是周围的水鬼们知道了不过是被那和尚定定看了一眼,林冲浪这个老江湖将这个和尚的情形推算成这样,大概都要齐齐厥倒。
    不过此刻众人只是觉得林冲浪对这个‘大师’突如其来的尊敬有些些奇怪。
    梦遗大师看着自己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信徒’,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不过他佛号唱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施主,贫僧法号并非梦遗。”
    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别人唤他‘梦遗大师’没有反应的缘故,这又不是唤他是不是?
    秋叶白眼底闪过阴森森的光芒,搁在他手臂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在众人有些迷惑的眼神中,继续面不改色地道:“大师,您念经念痴了么?”
    和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太明白为什么她非要自己撒谎,他神色一正,淡淡地道:“出家人绝不打诳语。”
    话音刚落,秋叶白唇角微微勾,用了传音入密的在他耳边送了几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
    和尚只忽然听秋叶白的声音仿佛在耳边满是威胁意味地道:“大师,如果你不叫梦遗的话,接下来在这里的几天就一天只能吃一顿哦!”
    于是前一刻才说不打诳语的和尚,立刻迅速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所以贫僧法号就是梦遗。”
    众人:“……。”
    梦遗大师,你好像刚才才说你的法号不叫梦遗罢?
    这是才刚打了诳语罢了!
    秋叶白眼底闪过满意的光芒,她就喜欢这种弱点明确又好掌控的人呢。
    就是讨厌像百里初那种明明就有男扮女装这样一个大把柄,却让她经常充满了无力和不可捉摸感的恐怖大变态。
    林冲浪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就将大师的这种行为归纳为高僧在打禅机,既然是禅机,自不是他们这种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林冲浪立刻安排了人让秋叶白和梦遗大师等人一起先去最好的客房住下,洗漱一番,再到前厅去。
    去厢房的路上,周宇略微恢复了一些精神,看着秋叶白走在自己前面,和尚则走在她旁边亦步亦趋,顿时火上心头,眯起桃花眼冷哼一声,几步上前,肩膀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撞将那个蠢和尚给挤开。
    “大人,那个阴川公是什么身份,一个渡船的,怎么看起来倒是让那么些水鬼们恭恭敬敬的?”他随口寻了个话题,顺便恶狠狠地瞪了眼差点跌倒的和尚。
    秋叶白对他这样欺负人的小伎俩倒是没有阻止,谁让那和尚确实差点把周宇撞出了脑震荡,自己一点儿事都没有。
    她只缓缓地道:“阴川公身份极为特殊,自幼拜入少林门下,后来为了谋求武学境,做了些不容于师门之事,被赶出了师门,从此他便愤而转投黑道之中,成为江湖上的一流黑道高手,也曾经做下不少大案,名震黑白两道,但因果到头终有报,他一次为财灭人满门的时候,却无意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和老母,他深爱的妻子也疯了,在祭祀孩子的酒里下了剧毒,结果他活了下来,他妻子则中毒而死。”
    “他身体受创,心灰意冷,又仇家众多,被追杀得狼狈不堪,三十六水路的绿林汉子们曾经受过他一次大恩,于是当时的总瓢把子将他纳入了门下,可他不愿意再为任何人效力,只是做了个寻常的撑船公,偶尔会为水上三十六路的门寨里的人渡一些人,大部分是求他办事的人,因为经过他渡船的人就不必通过层层关卡即可见到三十六路水上黑道任何一位瓢把子,当然,乘他的船必要付出‘渡资’的。”
    周宇颦眉,有些不解:“但你是林瓢把子请来的客人,他那时候也对咱们出手了。”
    秋叶白有些无奈地耸耸肩:“那是他的小爱好,但是如果不坐他的船,只怕咱们不一定能在这两天就能进到水泽寨来。”
    水泽寨也许不是淮南最大的寨子,但是因为林瓢把子和三十六水路的慕容总瓢把子是结拜兄弟,这林瓢把子的水泽寨子就是这里的霸主,自然不能让寻常人轻易过了那七绕八拐的各种暗流险滩和一些特殊的设置而寻到这里,否则不说给官家剿灭,就是仇家也会寻仇,所以唯独只有阴川公的船才能带人渡过那些水下的死亡陷阱。
    当然,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死亡陷阱。
    周宇心中没好气地暗自嘀咕。
    秋叶白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一震之后,生出一些莫名的感慨来。
    “但阴川公苦练撑船功,却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他盼望着死后能为阎王效力,做个渡船人,好在冥河中能再渡母亲、爱妻和幼子投胎一次,了此生之遗恨。”
    周宇听得心中唏嘘不已,神色有些复杂,他倒是没有想到那骷髅似的老头一生竟然传奇若此,深情若此,也凄惨若此,倒真是……让人感叹。
    “希望到时候他的妻母和孩子肯再乘他的船。”
    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和尚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万相皆虚妄,因果皆有报,罪业太深者,非入地狱轮受磋磨消磨业障,无福报于身者,不得为阴差,所以阴川公大约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他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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