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来了,诊了脉,说是气血内乱,中了内风!当下只有灌药,以延续生命为要,这辈子能不能说话就难说了。
    四皇子被从睡梦里叫醒,匆忙洗漱,做了宫辇过来,进屋一看皇帝,也是吃了一惊,可暗地松了口气——真是天意助我!现在皇帝话不能说,手不能动,这是上天让自己心想事成呀!当然,他为自己对皇帝这么不敬深感罪过,对皇帝努力产生了些怜悯,拿起巾子笨拙地给皇帝擦了两下嘴,让孙公公觉得他很孝顺。
    天亮了,朝官来报,说三皇子平远侯的大军到了城门,皇帝现在不能说话,四皇子毫不犹豫地下令:“洞开京城大门,迎接得胜之师!”他身后的皇帝眼睛往上翻,孙公公急得一个劲儿说:“陛下!陛下!”
    四皇子转身对孙公公说:“我得回去换衣服,午时来请父皇上殿。”孙公公能说什么?四皇子是监国,还拿着皇帝给的册封太子的圣旨,只能点头称是。
    四皇子回到自己的宫殿,情绪很好——他原来担忧父皇在朝上会戳穿他宣读三皇子为太子,会惹起纠纷,只能靠着三皇子带的人来平复,如今这种混乱都不会发生了!他可以随便念!皇帝只能干瞪眼。
    丁内侍给四皇子拿来了好久不穿的礼服,四皇子看了看,摇头说:“别这么花哨,看着差不多就行了,最好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了,留不下什么印象的,要谦卑,谦卑,再谦卑。”
    丁内侍使劲点头:“懂了,懂了。”又跑去找了一件很平常的,服侍四皇子穿上。四皇子一边伸臂穿衣,一边摇头吟诵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他对正在给自己系衣带的丁内侍感慨:“多美呀!这些古人中,儒家的那些人,骨子里总带着种低声下气的油腻劲儿,只有庄子,是真正的潇洒清高,没有造作乞求,出世逍遥,不受羁绊……”
    丁内侍心说,这大概也是四皇子心中向往的境界,有这份心思的人,的确不能当皇帝。
    城门处,兵士们得到皇宫的指令,大开了城门,平远侯和三皇子带领义兵进入了都城。百姓们早就闻讯而来,拥挤在街道两边,欢呼雀跃,迎接得胜之师。
    叶中书严老夫子柳老夫子,甚至简老夫子的门下或者同仁,都竭力煽动民众的热情,沿途时不常有人高声朗诵诗词,红楼上有人载歌载舞——一会儿宫中可能是逼宫之势,这之前的民声可得预备好了。
    平远侯想着三皇子就要当太子了,就想让他前行。但是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三皇子,深觉自己幼稚,如果没有平远侯的策划,根本无法取胜,坚持要平远侯前行。最后两个人在军士们的簇拥下并驾入城。
    随着十万义兵队列整齐地进入了京城,百姓们的情绪升到了高---潮,全城轰动,到处锣鼓鞭炮,喧闹声震耳欲聋。
    三皇子被这欢呼声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觉得为了这样的百姓,他死在战场也是心甘的。平远侯慢慢地落后了几步,让三皇子走得靠前些。三皇子身穿黑色战袍,着轻甲挎宝剑,头盔红缨微飘,英俊逼人。人群里的姑娘少妇们,激动得放声大哭,无数荷包手帕向三皇子投去,以至三皇子走过的街道上铺满了五彩缤纷的布艺。
    四皇子在宫墙上遥望着大军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心中羡慕得不得了,也一样欢欣鼓舞:三皇子回来了!他也许今天就能搬出宫去!然后,他就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了。三皇子将会被永久地关在这里,现在好好享受一下民众的爱戴也是应该的。
    在午门口处,平远侯献俘,把捆绑的贺多押到了门下。朝官百姓一阵喝彩,四皇子在城上连连挥手,笑得嘴巴都张开了。他反正不在乎什么逼宫不逼宫,就让人将宫门大敞,迎接平远侯三皇子和他们所带的义军将领进宫。十万义军就留在了宫外,和百姓联欢。
    朝上,吕氏官员们看着带着几百义军将领走来的三皇子和平远侯,都极为紧张——这是逼宫,明显的逼宫啊!吕老太傅让他们都做好准备,只要听到皇帝宣布四皇子为太子,就据理力争,哪怕血染朝堂,也要逼迫三皇子和平远侯承认皇帝的旨意。吕氏朝官们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他们这些年一直和三皇子对着干,三皇子如果成了太子,可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朝官们眼巴巴地盯着殿后大门,准备皇帝一进来就山呼万岁,也打压一下三皇子的气势。可是只见四皇子带着友好的微笑进了大殿,后面几个太监把皇帝抬了进来。虽然孙公公给皇帝好一番擦洗梳理,但是皇帝眼歪口斜,身体半扭,看着就不对劲儿。四皇子对大家说皇上昨夜中了风,现在不能说话了。众臣一听,都心中沉重——对抗平远侯三皇子的重头人物病倒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情况。四皇子让丁内侍把两个火盆摆在了皇帝头脚边,刚刚开了春,大敞门窗的大殿中有冷风习习,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何况大家现在心思都不在这里,哪里有人管放不放火盆?
    三皇子一入皇宫,脸色就阴下来了。他不乘宫撵,大步地带着一群人走向朝会大殿。他想起那张圣旨,想起多年前母亲隐忍而死,怒火烧得胸中火热。他步履坚定,气势汹汹,肩上的大氅飘向身后,人还没入大殿,殿中的人们就感到了他的虎虎雄威,门口的太监文官都连忙后退,让出道路。
    三皇子领先,平远侯随后,一群武人走入大殿,如同一团乌云涌入了室中,殿中仿佛瞬间暗了许多。
    从明媚的阳光中踏入相对黑暗的宫殿里,三皇子眨了几下眼,才咬着牙直走向帝座,他准备开口质问皇帝——为何要下旨诛杀抵抗北戎的义兵和自己,为何要抄杀镇北侯平远侯两府,可是他才出声道:“父皇……”就看到了歪斜在躺椅上的皇帝,就如四皇子当初的惊讶一样,三皇子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征再回来,不过两个月,皇帝就老迈如此:头发灰白,面皮耷拉,坐都坐不住,只能躺在那里流口水。
    四皇子见状,小声解释说:“父皇中了风,不能说话了。”
    三皇子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半空折翼,原来准备好的质问和指责,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指着个半死不活的老人鼻子尖骂他吧?何况这个老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三皇子有些茫然地问:“太子呢?”他知道太子被废了,可是此时把太子揪出来,大骂一顿,也能出口气。四皇子低声说:“戾太子被人打了,鼻骨碎了,头也破了,手脚都被折断,现在躺着不能动。”
    “什么?”三皇子惊讶地看四皇子,四皇子点头,在三皇子耳边说:“他把太子妃打死了,这可能是吕家的报复。”
    这么多信息,三皇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四皇子及时说道:“恭喜三皇兄得胜凯旋。”
    三皇子眨眼,扭头见朝官们都看着他,他大声说:“诸位,我军大胜北戎,斩杀敌军两万余人!”
    皇帝眼珠凸暴,喉咙里咯咯响。
    有朝官开口道:“恭喜殿下!朝中不能一日无君……”这话一起头,其他人纷纷开口:“正是!陛下身体不适,要马上立储君……”三皇子带着军队来了,皇帝又不能动弹了,谁是下个皇帝还用说?赶快拍马屁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吕氏的官员们负隅顽抗着说:“且慢!皇上有没有留下旨意?是否立了储君?”吕老太傅说皇帝一定会立四皇子为储君的!
    四皇子高声说:“父皇给了御旨,请诸位容我宣读!”
    大殿里安静下来,四皇子含笑从袖子里拿出黄色的御旨,用袖子挡住自己烫掉的洞,大声宣读:“……皇三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现册为太子,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殿中一片哗然,有人大喊“遵旨!”有人说:“请四殿下将圣旨传阅……”
    各种声音混杂,完全掩盖住了皇帝瞪着眼睛发出的嘎嘎喉音。
    四皇子一垂手臂,就把袖子后的御旨放在了火盆上,然后回头对正用全力盯着自己的皇帝心虚地笑了笑。知道内情的孙公公惊得魄散:他伴随了皇帝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见有人矫诏!然后还烧圣旨!他奋不顾身地几步扑过去,一把从火盆里捞出御旨,见一个边角已经被火烧得焦了,中间是两个大洞,好不好的正好是皇子的序数和名字!
    孙公公张着嘴看四皇子,四皇子啧啧地摇头:“公公要小心哪!”这怎么成了他的错了?!孙公公听出了这话里的警告。如果他现在说出御旨不是四皇子念的那样,谁会信他?而且,三皇子是带着人进来的,四皇子根本没有命令御林军过来防守,此时间,三皇子的人都有刀有枪,这就是逼宫啊!三皇子肯定是要登基了,自己如果出声说他不是皇帝命定的储君,那三皇子第一个要杀的,不就是自己这个知情之人了?!孙公公捧着御旨退到了一边,低了头,不敢看向皇帝。
    三皇子皱着眉站在当场,在众臣七嘴八舌的礼赞、建议赶快登基、质疑等等嘈杂中,心烦意乱。忽然,殿外传来几声遥远的鸽哨,想来是有鸽子从宫墙外飞过,这么远,哨音都如此悠扬清晰,大概是因为在晴空之中,毫无阻碍,鸽子可以尽情飞翔……三皇子扭头向殿外看去,从暗处往明亮看,殿外的天空显得格外湛蓝,几缕淡淡的白云似乎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可是三皇子知道,它们会慢慢地飘动,被和暖的春风吹着,去点缀那绿意盈盈的原野,他终是没见到百花盛开……他回来干什么来了?要杀死他的人已经都完蛋了……
    也许是兄弟连心,四皇子也抬眼去看殿门外天空,他忍不住微笑——这点蓝空真不算什么美景,荒野上浩瀚的星空,天地合一的海面,山峦起伏的风景……我来了!
    两个人站了片刻,朝臣们犹自大声叫喊,四皇子先回过神儿,他见三皇子僵立不动,想说让三皇子接旨,可又怕三皇子一看圣旨上名字的地方被烧了,会起疑心,就去御案上捧过来装着传国御玺的锦盒,双手递给三皇子说:“三皇兄,请接社稷!”这传国御玺代表着天子的名分,国家最高统治者的权力!三皇子一接,就算定了性。后面的什么登基,什么拜庙,让礼部慢慢去筹划吧。四皇子就等着受封个闲散王爷,娶了心爱的女子,开心地去旅游了……
    三皇子还是看着殿外,一副神飞天外的样子。四皇子将御玺推到三皇子胸前,几乎碰到三皇子所穿的黑色胸甲,四皇子看到三皇子身着轻甲的魁梧身姿,很赞美地说:“三皇兄真是威武。”
    三皇子这才低头,看了看鼻子下面的御玺,并没有抬手,他抬眼看四皇子。朝官们见三皇子不接御玺,开始安静下来了,想听听三皇子要说什么。
    三皇子突然问四皇子:“四皇弟,你的腿好了吗?”
    四皇子突感危险,忙连连摇头说:“没好!还很残废!”他拐了一下,肩膀歪向一边,说道:“你看,我站不稳了,三皇兄快接御玺吧!”
    三皇子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其实也用不着站着,每天就坐在那御座上,腿不好也没什么!”
    四皇子吓坏了,心立刻到了嗓子眼儿,他使劲把御玺往三皇子怀里推:“三皇兄!三哥!我是个残废!史上没有残废的人坐御座的!”
    三皇子说:“那就开写新的历史吧!四弟,我从来不想当皇帝,没有人信过我,可是我真不想……你更适合!”
    四皇子瞪大眼睛:“不!我不适合!我不适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冷笑了一下,说道:“我真恨透了这个地方了!这些年来,我在这里,听够了那些唧唧歪歪的废话!看够了那些无耻下作的嘴脸!这些人一个个地,为着私心,不济边关,不放军需,我真恨不得把他们全砍了!”
    大殿里一片静寂:天哪!这个人一旦登上皇位,可就是个暴君哪!……吕氏官员们暗叫——千万不能让他称帝啊!他竟然说不想当皇帝?太好了!该推崇四皇子……
    四皇子慌乱地说:“三皇兄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有些人的确可恨……三皇兄,你是个好人!”你砍几个人算什么?沈二小姐设计的阵势坑了十几万人了吧?
    三皇子对四皇子苦笑了一下,说道:“四皇弟,这里让我发疯!这些黑色的木头,这些肮脏的石板!我有时真想一把火全烧了!”
    众臣:您不是皇子,您是项羽!要火烧阿房宫吗?
    四皇子还是一味地附和:“三皇兄,可以烧了重建!三皇兄自己选材,定是会满意的!”
    众臣:您也不是皇子,是奸臣。
    三皇子摇头:“四皇弟,重建也没法除去这宫里的气味儿,只要我一进宫,就觉得什么都是臭的……”他话没说完,皇帝突突突地放了一串儿响屁,恶臭弥漫,大家也不敢掩鼻,只能暗自闭气。
    这次四皇子不敢说什么了,三皇子看向皇帝,说了句四皇子心里的也在想的话:“谁想当皇帝!”被囚在一方殿宇之间,一辈子无法自由自在地出去。天天听人们在面前恬噪,其中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多少带着欺诈,多少别有居心。若是被骗了,就是自己的错。若是没被骗到,那总还有下一回!一生虽然尽享荣华富贵,可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地活着?怕人下毒,怕人暗算,怕人造反……一口饭一口水,都不能随便喝,就是在宫中,也不能信步而行。……到了老年,还不是一样要面临疾患?可是在病痛中,没有儿女绕膝的亲密,没有温暖的爱戴,最后,只有孤独和痛苦。
    三皇子转身大声对朝臣们说道:“我不当皇帝!”
    原本安静大殿里像炸了锅一样,所有人都开始大喊大叫,有劝三皇子的,有说君命不可违的,有让三皇子指定人的,有说要尊重三皇子意愿,不能强人所好的……
    三皇子大喊了一声:“都安静!”人们瞬间住嘴,三皇子说道:“就让我四弟承继皇位!”一说完这句话,三皇子觉得千斤重石从心上挪开了,生气顿发,轻松无限!
    四皇子拼命摇头:“不!不!不要啊!”他开满了紫藤花的院落,他养着猫猫狗狗的邻居们,他要帮着写处方的郎中恩人,他随时可以约棋但被打得大败的棋友,他要去的海岛,那个新天地……他似乎看到,有一只手,捧着他想要的所有美好,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可随着三皇子的这句话,这只手缩了回去……
    三皇子继续道:“我建言储粮,是沈二公子的提点。这些年的奏章,都是叶大公子的手笔。出征迎敌,是平远侯的指挥……”朝下出现一片哀求声,有人说:“殿下当年策论精辟,自有文韬武略……”
    三皇子举手道:“当初我的那些策论,是我的四皇弟帮着我写的!”
    四皇子哭了:“不……不是……”
    三皇子不为所动,说道:“我自认才德不堪重任,不能为帝,只愿为国保疆护土,征战沙场!”他挺身而立,扬眉吐气,可以拥抱万里江山!
    四皇子泪如雨下,绝望地把御玺往三皇子手里塞:“三哥!你知人善用,一定能是个好皇帝!我听说有许多有志之士,比如季修明,都会来辅佐你的!三哥,当皇帝吧!你会成为千古明君的!”
    三皇子对四皇子摇头说:“我得往北边去,去给镇北侯解围,而且,那里还有人等着我。”
    四皇子呜咽着说:“三皇兄可以御驾亲征啊!我帮着三皇兄整军理事,很快很快……真的!我这次不偷懒了……”
    三皇子还是摇头说:“怎么也不够快!我过几天就要出发!”
    他身后有朝臣说:“三殿下!圣意不可违背!”
    三皇子冷笑着:“什么圣意?!他还想让我死呢!难道我也得听?!他一向不喜我,就是写了这种旨意也是被逼无奈。我才不要他的什么旨意!我的路,我自己选择!不会听他的!”
    四皇子哭出声了:“三皇兄!我也想走我的路啊!”
    三皇子看了下四皇子的腿,说道:“你比我爱静,坐得住。”
    这是什么话?!四皇子哭:“那是因为我腿坏了呀!没有残废当皇帝的,不会有人听我的……”
    三皇子听到这话,对群臣说:“若有人因我四弟的腿而不容他,我就废了他的腿!看他是不是还说残疾之人就不能做事了!”
    吕氏官员此时小声说:“好,就听殿下的。”天哪!有这种神转机?!只要三皇子不是皇帝,他们就有了活路了!
    跟着三皇子来的人都很失落——三皇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是不当皇帝?可是三皇子话说得这么坚定,谁也不能再当着四皇子劝三皇子为帝了——如果三皇子真的不当皇帝,四皇子日后肯定不会喜欢此时劝三皇子登基的人。
    平远侯微皱眉头——三皇子真是个浑人哪!完全不可理喻。可是四皇子看着脾气也挺好的,不像原来的皇帝那样小心眼。反正这事之后,自己就真退了,四皇子为帝也不该有太大危害吧?他不知道四皇子曾经北行过,自然没有产生危机意识。
    三皇子转身就走,迈出几步,看到自己带着的人都默默地站着不动,就回头对抱着御玺流泪追着他的四皇子说:“这些年来跟着我的人不容易,你别计较他们。”
    四皇子就差哇哇大哭了,泣不成声地说:“三哥……你别走!……别走!我比你小啊!”那遍地的死尸,人吃人的惨景,百姓的存亡,朝官的勾心斗角,太子的惨状,无休止的阴谋诡计,历史长河中一个无所作为的漩涡……这么沉重而无用的担子!我不想扛……
    三皇子含泪对四皇子说:“四弟!我真不能当!辛苦你了。”说完,不再回头,大步地走出了大殿。平远侯皱着眉,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好跟着三皇子离开了。听三皇子的意思,马上就要启兵北上,得赶快跟家里去见一面。三皇子所带的其他人自然也随着三皇子走了。
    四皇子哭着瘸着腿要追三皇子到殿外,朝臣里忽然有几个人跑过来,跪在了四皇子面前:“殿下!江山社稷要紧,一国不可无君!”接着是一片响应之声,一大群人过来都跪下了——太好了!四皇子一向深居简出,没有与人为敌,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对吕氏肯定比三皇子登基有利!吕氏官员本来就占了朝官的多数,现在立马群起劝四皇子接下三皇子撂的挑子,赶快登基为帝。
    四皇子泪眼中认出这些人都是吕氏官员,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他真想抬脚把人全踹倒,可是这些人密密麻麻地,满地都是。四皇子看着人群尽头三皇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朦胧中只觉得四下昏暗,屋顶低垂。
    他哽咽着说:“退朝吧!”抱着御玺走回桌案,将御玺放回案上。
    众臣山呼万岁,四皇子没有再看大家,示意丁内侍扶着他,径自离开了朝堂。
    大家认为这是四皇子要经历一下三请四求的过程,怎么都得推让几番才行,但是心里是肯了。等四皇子离开了,众人就开始商议如何开始准备登基典礼。吕氏朝臣上蹿下跳,表示与四皇子有旧,那些支持三皇子的臣子,有些找不到北,可想到三皇子与四皇子的关系听说不错,方才三皇子还托付了四皇子,如果四皇子登基,不该太亏待三皇子的人吧,所以对登基典礼,也没有什么抵触。大家都想出份力气,给四皇子留个好印象。群臣少见地和睦,典礼的事宜迅速敲定,五天后就能让四皇子拜天祭祖,正式登基了。
    老皇帝流着口水躺在御座旁边,孤零零的,没有人看他一眼,都把他忘了。
    四皇子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头晕脑胀,一头扎在床上,他已经哭干了眼泪,现在只是胸口堵得严严实实的,让他无法喘息。他抱了一个枕头,一下下地拍打着:“我真傻!我真傻啊!该关了宫门,让他逼宫啊!我躲在一个角落不就行了吗?!我烧了圣旨,这件事就根本没与我无关了呀!他也不会为难我!我该让他们逼宫啊!我傻啊!我真傻啊!我该知道三皇兄的脾气呀!他这次出去了,怎么还拘得住性子?!我真傻!我傻啊!……”四皇子哀叫了几百个“傻”字,为自己一个没留神,就把自己弄到了这个地步而无限后悔。他不知道后世对他这种人叫祥林嫂。
    三皇子出了宫,马上就对平远侯说:“我要出城扎营。”
    平远侯现在心中混乱,知道三皇子是不想在京城住下,以免让人以为他的决定有变,就同意了。三皇子带了中军万人出了北门,在城外扎营,其他义军和京城人民彻夜欢庆,一直到天明,才陆续出城安营。
    平远侯回府,在大门处就见到了一直等在门内的李氏。夫妻相见李氏自然痛哭失声,平远侯安慰了李氏半天,李氏才压住了哭泣。张允钊很牛气地过来行礼,平远侯对他精干的样子很满意。张允钊见了礼,就陪着平远侯入府,沿途给平远侯绘声绘色地讲述抵御抄杀的过程,平远侯看着府中残存的凌乱,心中难免愤恨,可想起听说太子被废后,在宫里遭了毒手,虽然没死,可活着也不会舒服了,就只得将报复的心放下。先想想如果四皇子登基,自己家该有什么准备。
    他们这一行人正走着,平远侯余光瞥见了远处屋檐下站着两个道士。平远侯扭头细看,老道士赶快转身,想进屋。可是平远侯还是看清了,大声说:“道长!哎呀!道长!我又见到你了!”
    老道士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对平远侯行了礼。
    平远侯低声对李氏说:“这就是那个道士。”
    张允钊马上跑过去,和小道士低声说笑起来——老道士等人住了进来,小道士有一次碰到了张允钊,才知道张允钊竟然是平远侯府里的!故友相见,格外亲密,自然天天见面,虽然不能像以前那么胡闹,但还是可以聊在一起。
    李氏自然明白这就是当初建议让他们把第二个孩子当女儿养的道士。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就是因为这道士那么一句话,自己的二儿子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眼看就要二十二了,这些年也没当女儿养,不什么事都没有吗?可见这个道士不可靠!
    平远侯走到老道士身前行礼,老道士慌忙还礼,平远侯笑着说:“道长可好?”
    老道士有些尴尬:“还好,还好。”
    平远侯说:“我想谢谢道长当初一片好心。”
    老道士忙点头说:“是的是的,我是好心,只是,有人逆天,结果,就都变了。”
    李氏觉得这老道士在找借口,可平远侯却很郑重地说:“确是如此,不然的话,道长是我家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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