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站在山脊处,才发现虽然他们登上山的这边山路陡峭,可这片山脊的北边却是漫长的缓坡,易于行走。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山谷间的空当宛如一条大路蜿蜒而来。
    他们站立的附近,有一段前朝所建的长城,正是在险要之处,可惜已经残破不堪,只有根基和低矮的墙壁在冰雪中隐现。城墙内侧不远,就是一处悬崖。
    季文昭皱眉看着,说道:“这段城墙已然没有功效,若是修复也很废人力。”
    严氏望着远方激动地说道:“这就是我看到的地方!那边的山谷中会挤满北戎的军队,有无数旌旗!”
    沈坚诧异地说:“你看到的?”
    严氏点头:“是,你……文小弟施了法,我看到了!他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季文昭紧皱眉头:“若是如此,他们翻过这山就可避开燕城,必须在这里阻击他们吗?此地如此狭窄。”
    沈汶点头说:“北边出了山区就是草原,利于马匹奔驰。这片山脉中,只有这里还算是个坎儿,能让十几万大军集中攻击。”
    季文昭说:“可是这里北边的地形并不那么险峻!一千人在此地,也无法抵御多久!”
    严氏在沈汶身边急促地问:“这里站千人都很勉强,你肯定要选这里?!你快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地方?”
    沈汶摇头:“别处山势很陡,北戎不会选择的。就因此地山势缓,虽然山路漫长,可是易于攀登,所以火罗选了这里。”
    季文昭脸色异常严峻了,对沈汶说:“既然有利敌方,就不利我方。你为何一定要选这个地点?”
    沈汶说:“不是我选的。”
    几个人同时问:“谁选的?!”
    沈汶指沈坚:“是他选的。”
    大家一愣,沈汶说:“在我梦中,我二哥得知北戎一路大军从这边过,匆忙带了千名将士前来阻拦,就是在这段长城上,与敌军交锋,依着那段残墙,以少胜多,打退过北戎先锋的多次冲击,直到敌兵满山而来,两方混战,我二哥被内奸所害……”
    众人又都转头看地形,沈汶说:“这些年干旱,没下什么雪。可是明年冬天,雪暴成灾。他们进攻的那年,也是大雪。
    沈坚看着前方沉思,说道:“若是大雪封山,那么山路就是缓和,也不易攀登,若是全力拼杀,也还是可以抵挡一阵的。”
    严氏对沈坚说道:“我不要‘一阵’!我要……”可是她咬了一下嘴唇,挥手道:“好吧!我就同你抵挡一阵!”
    沈坚少见地严肃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燕城已是不对……”
    严氏打断道:“我是军师!自然要临阵给你出谋划策。”
    沈毅说道:“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此地要由我来负责。二弟,你开始接手我的卫队吧,我去中军协助侯爷。”
    沈坚道:“这怎么行?文小弟说了,这是给我的任务,要我来完成的。是不是?”
    沈汶点头。
    沈毅有些愤怒地看沈汶:“你怎么能?!”
    季文昭断然道:“如果只是‘一阵’,就要另选一地,不能只是‘阻拦’!按你所说,此路军不能入我境内。”
    沈汶否决说:“不能换,这是最好的地段了。”
    四皇子也表示不同意了:“可是敌我兵力太悬殊,不能这么牺牲我军兵士……”
    张允铮恶声恶气地对沈汶说:“别犹豫了!快说!你为何要让十几万大军集中攻击此地?!”一语而出,大家都安静了,看着沈汶。?
    ☆、访友
    ?  沈汶望着眼前的长坡,带着丝黯然说道:“是为了消灭所有企图越过此山的敌人。”
    季文昭皱了眉:“‘消灭所有’?”他四外观望,说道:“难道要用雪崩?我们所在的这个山脊,内侧山坡陡峭,可是北边的这一侧,算是缓和,大概无法制造雪崩。”
    严氏指着山谷说:“那边倒是可以制造雪崩,但是不见得能一下子就淹没山谷,山谷太宽敞,他们该有时间避让。”
    沈毅摇头说:“不能只驱散他们,不然等雪崩后,他们还会再来。”
    季文昭点头:“一定要消灭入侵之敌!让他们不敢轻易再犯!”他看沈汶:“你说吧,怎么才能‘消灭所有’?你别又来你那套死后怎么怎么样的话!现在是敌人侵犯了我朝边境,后面有万千百姓,你此时手软,就是卖国!”
    沈汶带了些怯意说:“他们也是人啊,有些是听命而来的,有些是为了自己活命。”
    季文昭斥责道:“女的就是不能成大事!光顾念人情,而不思道义!人怎么了?人也要有良心!不能因为自己没吃的,就去抢劫!不能因为是命令,就干坏事!那些兵士过来,就是怀了烧杀掠抢的心思!你觉得那些人打入了我朝的城池,不会杀人放火?会仁慈相待我百姓?你怎能如此愚钝?!”
    严氏也催促:“如果你心里过不去,我就让人在远处竖个牌子,告诉北戎大军过来就要生死自负还不行?!”
    沈毅点头道:“我朝边境离此有百余里,可以将界碑好好标明,警告他们不可过界。”
    张允铮对沈汶说:“你等了那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再看着你梦境成真吧?!”这些人只有沈汶明白张允铮指的是她千年的等待。
    沈汶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年的冬天非常非常冷,滴水成冰,而且有几场大雪,北方冻死了许多牲畜百姓,所以北戎才会起兵前来。这一路军是三路军中最弱的一路,虽然有火罗的几万精兵,但是更多的是临时起意随军找活路的人。”
    方才同声指责沈汶的人都不说话了,沈汶又叹气:“我为何心存不忍,是因此计不给对方悔过的机会。”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季文昭说道:“虽是如此,我方以千人抵抗对方十几万,已是十分劣势,不能当东郭先生。”
    沈毅沉重地点头说:“若是容他们过来,燕城后方就被切断了,南方的城镇没有保障,必须阻止他们。”
    沈汶说道:“可惜我的计策,不是阻止,是死。”
    山风呼啸而过,夹杂着从地表掀起的细小冰粒。
    严氏对沈汶说:“那你也要告诉我们!因为那时,你不会站在这里,而你的二哥,我,会在这里,该如何决断,应该由我们来决定。”
    季文昭点头说:“对呀!那是应该由在此面对生死的人来决定。”
    许久不出声的四皇子开口应和季文昭说:“是的,我们都是局外之人,既然对方能侵犯,我方就能抵御。你该做的,就是把武器和策略给我们的人,到时候,是他们去拼杀,而不是你我,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人。”
    沈汶终于说道:“此计第一,是要保密。此处城墙不能公然修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得在私下进行。明面上的,直到我二哥死后,才能进行布置……”
    严氏惊呼:“你二哥要死?!”
    沈汶点头:“是的!他需要死……”
    严氏刚要再说什么,季文昭对她摆了下手,问道:“第二呢?”
    沈汶说:“第二,要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人……”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季文昭追问:“鼓乐手?”沈汶证实道:“鼓也许不用,但是铜锣唢呐一定要有,非常响亮的乐器才行……”
    沈汶将计划细讲了一遍,然后,谁都不再指责沈汶心软了,只觉得透心凉。
    沈汶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大家,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此计太……太那个了?”
    方才义正词严地指责沈汶的季文昭清了下嗓子说:“无毒不丈夫……不对,最毒莫过妇人心……”他算知道了,沈汶那不是什么心软,是负疚!
    张允铮瞪他:“你说什么呢?自己拿不出制敌之策,就知道说怪话?!你倒是说个比这更好的呀!”
    季文昭对着傍晚的天空叹了一下:“北戎如果悍然入我领土,就不该让他们回去了,否则后患无穷!现在我方处于弱势,以弱敌强,不得不用奇谋。此计与雪崩结合,的确能粉碎这路北戎南进之图。”
    沈毅冷酷地说:“要先用此计!”
    沈坚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季文昭赞同道:“是,要除去他们的精兵。”
    沈汶看向严氏,严氏明白了,说道:“这里的准备由我来做。”
    沈坚方要反驳,季文昭点头说:“还真是,若是由严……大舅协调,最是稳妥。”
    严氏打了沈坚胳膊一下说:“看看,幸亏我来了吧?”
    四皇子还是担忧:“肯定能守住吗?”
    沈毅说:“如果真守不住了,千万不要死扛着,我会来接应你们的。”
    沈汶点头说:“我刚才说了,这路兵马并不强悍,如果将火罗的精兵消灭了,余下的,就是过来一些,也不足为患,只需事先将沈家军散去二三成……”
    沈毅皱眉:“散去二三成?!”
    季文昭马上领悟了,点头说:“对,是要散去!”
    沈毅慢慢摇头说:“侯爷定是不允。”
    沈汶一翘嘴角:“你们不用提出来,届时朝廷会发话的,侯爷若是忠心,就必然听从。”
    严氏说:“我明白了!皇上太子那边还会让侯爷削减兵士。”
    张允铮哼声道:“这种自毁长城的事亏他们做得出。”
    四皇子皱眉:“他们真的……会那么傻?”
    沈汶一笑说:“季军师这边闹腾起来,消息传到京城,你就知道他们傻不傻了。”
    严氏也忍不住笑了:“天下闻名的博弈天才季国手投军,辅佐武将,再大兴土木,制造武器……嘿嘿,你说他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季文昭感慨:“人心自私,以私灭公,因私毁国,也不是稀奇之事。”
    四皇子觉得自己站在两个阵营的交界处,完全可以理解双方的不同见解。他可以想象,如果皇帝听说了燕城的种种动静,怎么可能不起猜忌之心?必然要求镇北侯削兵以自表清白。而对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北戎,但凡有爱国之心的守将,怎么能不准备应敌之计?可惜皇帝最担心的是臣子拥兵自重,一定会疑心那些说北戎危险的人是为了挺镇北侯……
    站在这暮色苍茫的山脊上,四皇子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喃喃自语道:“当皇帝有什么好?”
    季文昭也点头说:“如此制度,我朝不亡在今天,也必亡在明日。”
    沈汶说:“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不要说我朝,中华奉行皇权的每个朝代都亡了,而且,一旦灭国于外夷,敌人必将皇家子孙赶尽杀绝。所以,谁当了皇帝,谁就注定后代断子绝孙。可人们就是看不透,还是要夺皇位,走这条老路。”
    她看天色晚了,说道:“我们下山吧,今天回不去燕城了,要在山下宿营了。”说完,领头往山下走。张允铮知道下山难,就走在四皇子身边。沈毅也跟着季文昭,随时扶他一把。沈坚和严氏却在山脊上多站了一会儿。
    沈坚对严氏说:“你可以来做准备,但是开战时,你就不要上来了。”
    严氏带着风情地白了他一眼:“那怎么行?我做的准备,就得我来督战才行。况且,你我肯定配合得最默契,是不是?你还有更好的人吗?”
    沈坚刚要说“张丁”,严氏马上说:“我是个爱吃醋的!你要是说有别人,我会生气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我可都做的出来!”
    沈坚叹气:“这不是一回事。”
    严氏笑眯眯地挽了沈坚的胳膊:“怎么不是?我们心贴心,是最好的搭档啦。你可不能选错人呀!除了我,谁也不行!明白吗?……”两个人走下山。
    季文昭思考着沈汶的计策,很想对沈毅感慨下沈二小姐的辣手。但沈毅是沈汶的哥哥,虽然大家都叫他“沈将军”,可也就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在季文昭看来,仍属“毛头小伙”的类别,不然也不会和愣小子张允铮滚打在一起。万一自己说沈二小姐的坏话让他反感了,自己再要摔倒时,他不扶自己怎么办?季文昭就紧闭了嘴,没敢点评沈汶的心机。
    四皇子与张允铮默默地走了一段,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平远侯的儿子?”
    张允铮一愣,反问:“你为何这么说?”
    四皇子看了看后面离得远的季文昭和沈毅,小声说:“那位文小弟最会揣摩人心。她让严大舅掌握此地的设计,是因日后她的夫君会到此迎敌。我现在明白了,她带上严大舅,是有打算的,可不是只是为了让他们夫妻相聚。那么,她让你在那处山崖设伏,肯定是因为平远侯是你非常要紧的人,所以,平远侯该是你的父亲才对……”
    张允铮不高兴地反驳:“你怎么不说她带上你可是事先没有打算的?”
    四皇子说:“你没听她说吗?日后她要我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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