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镇北侯的第三子在与平远侯之次女议亲?”皇帝问孙公公。
    孙公公忙小声说:“应该是。”
    皇帝愤然地一拍书案:“朕就知道镇北侯与朕离心离德,跟他的父亲一样!”他这边让人去暗杀平远侯,好给他个教训,可还没来得及回手教训一下同样在场的镇北侯第三子呢,镇北侯竟然要与平远侯结亲?!这不是明摆着是要袒护平远侯吗?
    皇帝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孙公公忙给蓄了些茶水。
    皇帝对孙公公说道:“找人给镇北侯带个信儿,说朕有意将五公主指给他的第三子!”
    谁不知道五公主出家了?多方的猜测都是皇帝对平远侯下手后,五公主与张大公子的婚事不成了,五公主自断红尘。现在如果皇帝强迫五公主嫁给镇北侯的第三子,五公主是否会同意先不说,镇北侯若是肯了,就算是背弃与平远侯府的婚约,沈三公子还横刀夺爱,这两家就该顶上了。如果镇北侯不允,那么就是公然对抗皇帝,日后就有机会惩罚一下拒婚的沈三公子,正好算一下他帮着张大公子阴了四公主的账,算是一箭双雕。
    不久,一封礼部传书就到了边关,信中说皇帝有意赐婚镇北侯第三子和五公主,虽是询问,可语气却很傲慢——皇帝若是真赐婚了,谁敢拒绝??
    ☆、谈心
    ?  礼部的信到边关时,并没有得到立即重视:管理镇北侯信件往来的沈坚,现称沈督事,与镇北侯一起出城去了边境地区,算是随领导视察,因为对面的北戎最近集结了大量的军队。
    镇北侯站在界石边,皱眉看着远方。
    沈坚却和沈毅在不远处,低声私语。
    沈坚问:“你觉得他们会发起攻击吗?”
    沈毅点头说:“看着像,有二十来万了,辎重也来了许多。兵将都着盔甲,不是闲散兵士。”
    沈坚皱眉了,极为低声地说:“可是,妹妹说的……该在三年后呀,而且,有五十万余。”
    沈毅也表情严峻:“最好在三年后,我们完全没有准备好!我的兵士虽然有了两千,可武器平常,马匹才五六百匹……”
    沈坚也点头说:“我给她备了石材,但是根本没有施工……”
    沈毅有些担忧地说:“她是不是惹起注意了……”
    沈坚否定:“不会,按理,她现在是住在庙里。京城的眼睛都盯着三弟或者大妹妹,就是有人去庙边上等着,也断不会想到她离开了。你还不知道吗?她一向善于伪装……”把大家都骗了。
    沈毅还是不放心:“那这一路上……”
    沈坚又摇头,悄声说:“她们一行是扮成流民走的,现在正是灾年,满地流民乞丐,盗匪横行,他们如果不太出格,谁都不会注意到……”
    沈毅望着境外:“他们会发动吗?妹妹是不是来帮我们抗敌的?”
    沈坚再次摇头着:“不像,妹妹一向谨慎,不会不告诉我们这么大的事情。”
    沈毅慢慢地点头:“若是信她的,他们会退兵。”
    这次,沈坚不信了:“大军都这么接近边境了,为何会退兵呢?”
    沈毅长出口气:“不知道,反正这次我们没有准备好,只能往好的方向想。”
    沈坚苦笑了:“但愿我们心想事成吧……”
    前面的镇北侯回头招呼道:“你们过来!”
    两个人走过去,镇北侯指着边境一线说道:“我们的兵士要日夜巡守,如果有事,赶快点起狼烟。”
    沈毅沈坚都称是。镇北侯又在边境停留了两天,才在沈毅和沈坚的陪同下回了燕城。
    镇北侯读了礼部的书信。
    想到边境的情形,镇北侯的眉头再次打结: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管这种事!
    他长年驻守边关,远离京城,加上他不想让皇帝觉得他在京城布了耳目,往来传递消息的人寥寥无几。他认为他有重兵在握,主要的责任就是守住边疆,其他的,都不该是他要去张罗的。
    杨氏与平远侯夫人李氏口头提了亲的事,开始并没有告诉他。等到两家互派媒人,相互走动了,才写信告知了他。镇北侯以前与平远侯同是武将,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多少有些惺惺惜惺惺。平远侯放了兵权,镇远侯也理解,两个人所行道路不同,后来就没有了太多交往。可谁知两家小辈却交情很好,先是两个女儿与平远侯的次女常有往来,接着儿子们也一同下棋出游,俨然好友。镇北侯觉得两家做起亲家来也没什么,就没有反对杨氏的决定。
    镇北侯不知道京城具体都出了什么事,只隐约听说四公主有意张大公子,可接着张大公子就离开了京城,四公主和了番,接着,又有传言说平远侯受了伤。他正觉得扑朔迷离时,礼部的书信就到了,这是不是因为皇帝听说自己家和平远侯府的亲事,表示不同意?可皇帝为何要对这事插手?边境那边北戎陈列重兵,也没见他多问一句!
    镇北侯把沈毅和沈坚叫了来,想问问他们的意见。
    说来,镇北侯对沈毅很失望!这个长子他本来寄予厚望,希望他来了就陪在自己身边,向自己好好学习领兵打仗的技巧,日后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沈毅一到,就说要好好熟悉军务,不是向父亲请教,而是一头扎入了下层兵丁之中,轮访兵营哨卡、垦田休整之所,与众多兵士交谈,经常两三个月不见一面。等到一年后,他竟然亲自挑选了兵士,说是要成立自己的卫队,然后带着他的几百人经常到野外去,扎营在城外,根本不住在燕城。镇北侯觉得这是他心情浮躁,不能踏踏实实地跟着自己学习治军要领。
    他也曾狠狠地训斥了沈毅几次,无论他说什么,沈毅只沉着脸听着,到最后就是一句话:他要有自己的卫队。
    镇北侯无奈了,有点后悔没让这个孩子早点来到身边,十来岁时就在边关自己带起来,也许就比等他长成后再来要听话。
    他这个遗憾在沈坚到了以后就得到了弥补。
    吐谷可汗日益强大,北戎早晚会与南朝开战,镇北侯又听说沈坚与三皇子走得很近,就让这个二儿子赶快来。可沈坚到了,镇北侯又对他心怀歉疚——沈坚连孩子都没有就到了边关。沈坚想在周围游山玩水,镇北侯也没有阻拦。可沈坚只游荡了一个多月,就收了心,主动要求进了中军大营,从细微杂务开始,有系统地学习了粮草武器的管理,布兵的规律,将士的调遣等等,现在已经成了镇北侯的左右手,平时所发的军文要令,多出自这个老二的手。
    可镇北侯又有些不满:沈坚明显是个治军管理人才,没有为将者的那种主见和豪情……这么说来,要成一军统帅,还是得有老大那股劲儿……
    镇北侯叹气: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但愿日后他们兄弟同心,互有所补吧。
    中军帐里,镇远侯把礼部的书信给了沈毅和沈坚,兄弟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都闪过冷笑。他们对京城局势的了解远比镇北侯详细,沈坚身边的张丁是张允铭给的,原来是张允铮的小厮。平远侯府守着张允铮那么大个秘密,给张允铮的人都是平远侯千挑万选的人精,现在到了沈坚身边,自然是代表了平远侯的势力。京城的许多消息,都是张丁从平远侯府的暗线里得到了,口头告诉沈坚,沈坚再找机会告诉沈毅。
    兄弟两个当然知道皇帝对平远侯的暗杀是怎么回事,还知道护送沈汶来边关的,就是平远侯府的远房子侄。沈坚带的工匠是平远侯府的银子买来的,日后的粮食,是平远侯府的支持。两家已经生死相关了,只不过现在无法把这种安排告诉父亲。
    皇帝这么干明显是离间两家。这个年代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从孩子那里只要个首肯,提前定情不容于世。皇帝自然不知道沈卓心里喜欢张允锦,他怎么拆得散?
    沈毅对沈坚使了个眼色,沈坚开口道:“父亲,此事甚是不妥。”
    镇北侯问道:“为何?”
    沈坚低声说:“父亲,近年来朝廷一再消减军需,粮草之供完全停止。就是有灾年这个缘故,何尝不是因为皇帝对父亲不喜?”
    镇北侯微叹:“这其中的缘由,我也是明白。当初,我父曾……”现在的皇帝登基不久,老镇北侯就死于战场,镇北侯总有些疑心,觉得父亲是选择了死亡,以保全家人。
    沈毅冷笑道:“父亲焉知这不是皇帝的一番试探?”
    镇北侯脸色阴了。
    沈坚又小声说:“我也觉得皇帝是在试探父亲,想看看父亲是不是应了,这样就能看出我们家是否想要皇家的庇护。若是父亲答应下来……”沈坚更压低声音:“皇帝是不是会更加多疑?”
    沈毅哼道:“五公主已经出家了,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还俗?”
    沈坚点头:“就是呀,这是个面子话,父亲不能当真……”
    两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使劲掰歪楼,镇北侯终于说:“那就回信敬谢,说你三弟配不上皇家公主吧。”本来他就没想让沈卓去娶公主好不好?有什么可试探的?
    沈坚点头说:“好,我来写。过去请求朝廷增加军需的奏章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父亲是不是该向朝廷急报边境的军情?再要一些军资?”
    镇北侯苦笑:“你小子倒是聪明,是啊,我看着吐谷可汗怎么是想打仗的意思?我军物资逐渐匮乏,要好好陈情一番。”
    沈毅问道:“那三弟的婚事呢?”
    镇远侯叹气:“只能先暂停不议吧,先等等。”
    于是沈坚就起笔替镇北侯给礼部写了封回信,先洋洋洒洒地用大篇幅讲此时边境吐谷可汗陈兵二十余万,用意十分不良!看着像是随时要发起进攻!然后细述这几年干旱,边境粮草如何急缺,兵士无心守关,再写了希望朝廷能马上拨款送粮给边境,以增强边防!到了最后,才用寥寥两三句话,说犬子性情鲁莽,不敢高配公主。这哪里是给礼部的回信?明显是把礼部当成了个传话的,指望礼部把这信直接递给皇上。镇北侯看着觉得很合乎实情,就认可了,签了名字盖了印。
    “危言耸听!”皇帝把信扔在了书案上,“他这是不想要五公主,也不想和平远侯撕破脸!用这些东西和朕讨价还价!朕难道要听他的?给了他这些军需他才让他儿子娶五公主?岂有此理!不知好歹的家伙!”
    可话虽这么说,读了这信,皇帝还真有些担心边境的情形了。他问了自己的人,也说边境正有北戎大军集结。皇帝原来想的是,如果镇北侯拒婚,就找个错儿把沈三公子判个流放什么的,可是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了。
    现在连年旱灾,根本无法供应边关粮草,镇北侯那边靠着自己的力量守着边境,皇帝正乐得无事,真把面子撕破了,虽然镇北侯不可能干出投降北戎的事,可他要是败了,那就麻烦了。就是他不败,那边一打仗,他若是派人到京城来清算这些年朝廷的亏欠,公开他所处的困境,就必然应和了三皇子这段时间的大声疾呼。就是太子全面把持着户部和兵部,舆论之下,人心也会倾向三皇子一边……
    皇帝有些烦躁:他不喜欢太子做大,可也同样不喜欢对自己冷淡的三皇子。最好两个人相互较着劲,可谁也赢不了谁。若是镇北侯真的闹起来,三皇子的赢面真的就大些了,皇帝并不想看到这一点。
    思来想去,皇帝皱着眉,表情很郁闷。
    孙公公忙为皇帝轻捶后背,小声说:“这么一来,至少那两家就不会结亲了。”
    皇帝冷笑:“他们只是想等着朕忘了这事,哼,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等多久!让人盯着,要是他们接着联姻,朕就赐婚!别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他们!”
    孙公公低声答应着,但心里知道皇帝这不过是气话。这么说说,就是递个话,让两家别接着议亲,不给皇帝面子。而如果两家不结亲了,皇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沈坚把给礼部的信也抄了一份给了张丁,还对他说:“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门婚。我可跟你说,我三弟与张六小姐已经议婚了,你得多多美言,可不能说我们这边有什么变动的话。”
    张丁连连点头:“那当然那当然。”
    所以,平远侯不仅看到了那份信,也得到了张丁的报告:镇北侯这边并不想退婚。
    知道了这些,平远侯就把皇帝的威胁看得很淡然:自己的大儿子在造武器,二儿子去了边关。朝堂上太子的势力渐弱,三皇子的力量渐强。三皇子为了娶镇北侯的长女,二十多岁了还撑着不娶亲。日后三皇子一旦上位,镇北侯府的位置……未来是光明的!
    可李氏却难受了:这门亲事不成的话,皇帝是不是会想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其实她真是多虑了。说让张允锦进宫之类的话,只是沈汶的攻心之计,皇帝现在对女子渐渐失了兴趣,每一行房,总是心跳得难受,遍体虚汗不说,接着两三天都会头疼眼花,腹泻不止。御医终于建议皇帝要养精蓄锐——这是禁欲的另一种说法。
    看到李氏愁眉不展的样子,平远侯不能说出真相,只能劝解:“锦儿才及笄不久,还可以等等。”
    李氏深深地叹息:“怎么又是等啊,大郎的婚事已经耽误了,那孩子要等到二十二,现在锦儿的……”她几乎要哭了。
    平远侯拉了李氏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替他们担心。”
    李氏想起沈卓当初在平远侯遭暗杀时过来帮着守卫,也不想马上就换一家,免得让小辈们寒心,就只能点头。
    婚事谈了一半就停了,怎么都得跟女儿交代一下,李氏次日就把张允锦叫来了。
    张允锦来时,李氏的小儿子正在屋里向李氏展示拳脚,一击一打地,嘴里说着:“娘!你看,我打得怎么样?!厉害吧!”
    李氏勉强笑着:“厉害厉害,小郎身体越来越强健了。”
    张允锦笑着用袖子捂嘴:“哪有这么说自己厉害的?”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李氏暗自叹了口气,对张允钊说:“你去园子玩吧,我跟你姐姐说话。”
    张允钊刚要走,可又说:“我好久没见到沈小弟了,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他?”向他显摆一下我的武功。
    李氏迟疑,对张允钊说:“等等吧,最近大家都很忙。”
    张允钊撅嘴:“就让人带我去他家玩玩呗,有什么忙的?”
    李氏说:“去跟你爹说,他同意了就会派人送你去。”他是不会同意的!但你就不会怨我了。张允钊不明底细,笑着点头,行礼后跑了,自然在父亲那里吃了闭门羹。
    张允锦在李氏身边坐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娘找我何事?”两家的婚事已经谈了大半,她以为李氏让她来是问问有关婚事或者嫁妆的问题。
    李氏示意周围的人都退出门去,才小声地对张允铮说:“才得了信儿,皇帝不想让我们和沈家结亲……想把五公主指给沈三公子……”
    张允锦原来浮现在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惊惧地看向李氏。
    李氏忙安慰道:“别怕,你爹说,这是皇帝……额……看不惯咱们两家……不该有别的……”
    张允锦结巴着问:“那……五公主……”
    李氏忘了那茬儿,赶紧说:“还没有正式赐婚,只是试探,沈家自然婉拒了。”
    张允锦缓了口气,低了头小声问:“那他家……会不会有事?”
    李氏明白她问的是沈三公子,小声说:“不该是,你爹说,镇北侯的信上写了好多边关的困境,现在边境不稳,皇帝是不会降罪沈家的。”
    张允锦的眼泪这时才涌上了眼眶,忽然明白了人们常说的好事成空的那种悲伤,眼前袖子上的繁花成了模糊的光斑。
    李氏叹了口气:“你爹说,先等等。”
    张允锦几乎开不了口,可知道此时一定要表示意见,勉强出声说道:“女儿听爹的。”这是说她也想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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