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的屏障被刺客踢飞后,许多人的眼光都看过来。天色尚有落日余光,加上明亮的篝火,众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四公主把沈汶拖到了身前,当成盾牌一样向刺客的剑锋迎去。
    在太子身边的沈坚和沈卓虽然私下得到了沈湘的告诫,让他们跟着太子,别往沈汶那边去,见此情景也不由大声惊呼或者怒喝,疾奔过来,可惜毕竟离了些距离,中间还有几个过来保护太子的侍卫挡着道,目测已经来不及了!
    沈汶手拿绢帕,本来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剑尖,失声惊叫,然后一翻白眼,闭眼昏倒!
    闭目后,她用意识力点了四公主两只胳膊上的曲池穴,四公主只觉手臂一麻,再也掐不住“昏厥”了的沈汶的沉重身躯,只能任沈汶在刺客剑到的前一瞬间,飞快地出溜到了地上,躺着不动了。
    刺客的剑眼看就要刺中,可目标里的女孩子突然消失了,露出了后面的一个人。想要收剑,已经晚了,只能稍抬剑锋,以免刺中后边的人的心脏,剑刃从惊呆了的四公主脸颊上狠狠地划过去,带出一片血珠。
    四公主愣了片刻,觉得脸上发凉,抬手一摸,感到皮肉翻开,再看手上,满是鲜血,这才感到了刺痛,不禁放声嚎叫:“啊!啊!杀了他!杀了他呀!”
    她低头看见闭眼躺在地上的沈汶,愤怒地抬脚就踹,可空中的那只脚还没有踹到沈汶,支撑的腿突然软了,一下子坐到地上,摔得她屁股生疼,又是一声惨叫。
    刺客回神,挺剑就要再次刺向沈汶,只觉得心头触动了一下,接着就是胸闷,像是被击了一掌,气力不济,手一软,手中的剑几乎脱手落地,勉强地握住已经不易,更不要说刺人。
    此时沈坚和沈卓到了,两个人一个抓了他的后背,一个弯腰提起他的一只腿,一起用力,竟然把他远远地摔了出去。刺客一落地,沈卓就扑了上去,一通拳打脚踢。这个刺客气都喘不上来,毫无反手之力。最后还是沈坚制止了沈卓说:“留活口!”
    沈汶用意识力紧紧地掐了那个刺客的一条心脏大动脉不过两秒,就差点引发了一次心肌梗死。这边四公主已经满脸是血,有宫人过来要搀扶她,她指着地上的沈汶说:“打死她!打死她呀!”
    苏婉娘早趁着混乱,在一处黑暗里将衣服再翻面穿回深蓝色。这时,跌撞着跑过来,趴到了沈汶身上大哭起来:“小姐啊!小姐,你醒醒呀!”
    沈坚和沈卓沉着脸走回到沈汶身边,沈坚弯腰摸了下沈汶的脉搏,觉得虽然跳得慢,但还算有力,才站了起来,含着怒气问道:“请问四公主,因何要让人打死我家幼妹呢?”
    沈卓问沈坚:“小妹如何?”
    沈坚沉重地回答:“是昏过去了。”沈卓冷冷地看四公主:“四公主推出我家幼妹去挡刺客,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家幼妹昏迷,四公主还不甘休?!”
    四公主一边让宫人给自己裹脸,一边说:“是她把我推向刺客的!你们看,我的脸!就是被刺客刺的!你们镇北侯府好大的胆子!”
    日落西山,阴影遍地。
    面对双方这样互相指责,围观的人都不敢出声:一边是公主,一边是镇北侯。孰对孰错不难,难的是谁也不能得罪!
    可是片刻寂静后,一个带着怯意的声音说:“这个,当时,的确,是你推了这位小姐去挡刺客,她昏倒了,刺客才刺到了你……”
    四公主破口大骂:“哪个混蛋敢这么说?来人,打死他!”
    丁内侍扶着四皇子从暗影里瘸着腿走了出来,四皇子咬了下嘴唇,带了迟疑道:“这个,四公主,君子以诚为贵……”
    四公主打断:“狗屁!你滚开!你这个瘸子!残废!废物!这里有你什么事?!你去死吧!”
    四皇子貌似悲哀地低头,围观的众人早就知道四皇子腿瘸,读书的人还知道四皇子引了礼记中庸里的句子,说的是高尚的人把诚实看得很宝贵,可四公主就这么破口谩骂,毫不留情,顺带着践踏了儒家经典。大家都为四皇子感到心酸,也从心里看低这个公然诋毁礼教典文的公主。
    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公主成这个样子,皇后是怎么教的?
    沈坚像是知道大家的心思,啧啧道:“真没想到,皇家的教养这么好,对自己的兄长能口出如此恶言,还公然罔顾先贤之言。”
    太子慢慢地走过来道:“四皇妹,还是赶快去理伤吧。”
    他转头对四皇子说:“皇弟,天黑风大,你腿脚也不好,别伤着,也快回去吧。”这里面就有威胁了,四皇子默默地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被丁内侍扶着走了。
    四公主放声大哭:“太子哥哥!是她把我推给了刺客的!你让人把她杀了呀!”
    周围的人们窃窃私语,有人还冷笑了一声。
    太子喝道:“闭嘴!快去理伤!”宫人们扶了四公主走了。
    沈坚对太子行礼道:“太子,看来此处刺客不多,吾等要给妹妹找郎中,就此告辞了。”一句“此处刺客不多”,引人无数猜测。
    说完,沈坚让人去找毡子,沈湘到了,见此情景哭起来,连声说:“怎么是这样了?不是跟四公主在一起吗?!这是怎么回事?!”苏婉娘忙拉沈湘:“小姐是吓昏了。”
    沈湘大声问:“她怎么吓昏的?”
    谁也不敢回答,沈坚说:“走!我们回去说!”这简直比说出来还难听。
    正在此时,毡子到了,沈湘和苏婉娘把沈汶推到毡子上,沈坚和沈卓抬了沈汶,沈坚临走时大声说:“太子殿下,好好留几个活口,好追查是谁人指使!”
    太子脸色更加阴沉,沈坚带着人扬长而去。
    有人低声报告说:“三皇子那边,制服了所有的刺客……”
    太子一惊,看了眼周围的侍卫道:“快去!协助三皇弟,别让那些刺客逃了命!”侍卫们应声去了。
    宴席不欢而散,那些狩猎的头筹什么的自然无法选拔。
    镇北侯府的人说要给二小姐看郎中,推辞了太子派过去的御医,连夜卸了帷帐启程回京。
    三皇子以五公主受了惊吓,不敢在此地多待为由,只带着谷公公陪着五公主一驾单车,与镇北侯府的车队结伴同行。
    入夜,侍卫们“发现”那些活捉的刺客们竟然要逃走,就大开杀戒,将这些人统统斩杀。其中一个人在挣扎里逃出,大喊“杀人灭口,太子……”虽然后来被追上来的侍卫杀了,许多人还是都听见了。
    次日凌晨,各家也急忙地收帐离开,向太子告辞的人们都透着小心。
    这些人一回到了京城,流言就如野火般流窜开了:
    众目旁观之下,大群刺客舍太子而取三皇子,这明显是一场针对着三皇子的刺杀!太子没受任何伤。三皇子借助了谷公公的武功活捉了十来个刺客,可那些刺客却在当夜都被太子的侍卫杀了,有人临死前还大喊是被“杀人灭口”。还有比这个更清清楚楚的“阴谋”吗?
    公主受伤算是被波及。她把镇北侯的二小姐推出去挡剑,那个一向有蠢笨之名的二小姐当场吓死过去,刺客才刺中了四公主。许多人说当时那个沈二小姐其实是想跑开,四公主如果不拉着那个二小姐,也许刺客就追着二小姐去了,不会伤了她的脸。这真是不作就不会死。
    可话说那个刺客为何舍了太子都不刺,偏要杀那个二小姐?想起二小姐以前与太子的龃龉,大家会心地叹息:那个二小姐也真是倒霉!以前在皇宫就差点被皇后毒死,这次虽然没死,可也一直昏迷,离开狩猎之地时都没有醒。
    大家都对太子的人品都摇头:这个太子实在有些毒,陈贵妃才死了多久,就来谋算三皇子了?连一个与他吵过几句嘴的女孩子都要几次三番地除去,还做得这么拙劣,丝毫不想掩人耳目。这该算是继皇后公然下毒后,皇家出的另一件蠢事……
    镇北侯府的车队进城后,与三皇子分开,直接就去了施和霖的医馆。
    敲开施和霖的医馆 ,开门的苏传雅听说是沈二小姐昏迷了,立刻哭得死去活来,比一边哀哭的苏婉娘悲痛多了。
    沈坚带着人把沈汶抬进屋子,施和霖和段增过来号脉。施和霖起身忧虑地捻须:“这是心脉之症啊,跟那次在皇宫一样,是惊吓所致,很不好治呀……”
    沈坚忙说:“郎中不必顾虑银两,请尽力施救!”
    段增板着脸,在心里使劲骂沈汶小骗子,去取了自己的针袋,刚想好好扎沈汶几针,可一针扎下去,沈汶就“苏醒”过来了。她一见段增的神色,就马上眨眼,开始悲哭。段增只好把针收了。
    听到动静,苏婉娘和沈湘忙上前,三个人拉着手哭起来。段增出来说:“救过来了……好好养着吧!”黑着脸出屋子——省得绷不住说些什么。
    沈坚付了诊银,众人不让沈汶行动,让她躺着把她抬上了车。苏传雅肿着眼睛跟了一路,在门口看着镇北侯府的人走远。
    回到了镇北侯府,为免老夫人和杨氏担心,沈坚掐头去尾,胡乱地说了些,只说沈汶被吓着了,哪里敢说她被推出去当盾牌?
    就这样老夫人和杨氏还惊呆了,老夫人埋怨杨氏不听自己的话,非要让沈汶去,看看,出了这种事情!巴拉巴拉……
    杨氏理亏,哭着听着,没顶嘴,让老夫人唠叨了半天,就消了气儿。杨氏让沈汶卧床休息,天天参汤,平时别出屋子。
    大概想显得不慌不忙,太子的车驾在大多数人都离开了狩猎地域后,才起程回京。
    可刚进了东宫的安静隐蔽所在,太子就大发雷霆。和皇后一样,他终于也开始砸东西。随手拿起什么摔什么,随着他走入殿中的众人吓得沿着墙角站了一排。
    太子发过了火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颤抖着声音说:“都是凑巧。”
    太子愤怒:“怎么是凑巧?为何有人提前喊破了刺客?!”就是因为提前,五公主才惊叫,三皇子才离开了,才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了刺客是奔着三皇子去了!
    一人解释道:“我们找到了在那个叫喊女子周围的几个人,他们说那个女子头饰该是个丫鬟,头发遮了脸,没看清她的模样,可身上穿了件新的褙子,浅色的,不是府里常穿的丫鬟服,该是为了这场宴会做的衣服……”
    太子打断:“她为何叫嚷?”
    幕僚说:“有人听见那个女子惊呼前说:‘看哪,那个猎物上面有刀把!’可是那人还来不及细看,那个女子就叫了起来,人群就乱了。”
    太子皱眉:“那猎物上真有刀把露出来了?”
    幕僚叹息道:“现在无从知晓了,那些人都死了。”
    太子又咬牙问:“三皇子那里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说:“主要是镇北侯的大小姐,往火里扔了大量的安眠香饼,那些人猛地吸入了大量的安心催眠之药,四肢疲软,近乎昏厥。”
    太子问道:“她怎么会怀揣着安眠香饼?!”
    那人忙解释说:“我们在侯府的眼线说,那香饼本是郎中给老夫人配的,几个月以前就说好了。结果送来的时候,让二小姐看了,二小姐喜欢那个香味,就拿了几个……”
    太子不耐地打断:“这不是二小姐吗?怎么到了大小姐身上?!”
    那人又忙说:“那个二小姐到了猎场,说总也睡不好,她的丫鬟宴席前一日就烧了一点香饼,结果,一帐的小姐丫鬟都睡过了正午……”
    太子拍桌子:“这又和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那人加快语句:“大小姐去叫醒她们,知道是用了香饼,非常生气,说她们误事,就从那个丫鬟那里夺了去。大小姐当时已经装扮好了,想来就是直接去了宴席,所以没有回帐,把香饼留在了她身上。”
    又一个人补偿道:“她在宴席前一个时辰才拿到了香饼,所以吾等说,真是巧合。她在逃跑中,应该是急中生智,想到她的妹妹因为烧这香饼睡过了头,把香饼投入了火中以阻刺客。”
    太子皱眉又问:“那个团雨针怎么也没有用?”
    一人叹气道:“据平远侯的张大公子说,谷公公一见那人要发针,就把他身上的厚长袍一把扯下,用衣服把那些毒针都收了。他十分心疼那件衣服,说什么是江南著名绣娘的作品,现在都毁了,还问皇家能不能给他些钱……”
    太子又怒了:“他府中那么多钱,他还敢开口?!那个二小姐怎么会早不晕晚不晕,就偏在刺客刺剑时才晕?!”
    一人解释道:“我们在侯府的人说,这个二小姐从来的路上就一直说累,到了猎场都没有去观过一次礼。天天在床上躺着,说怕冷。为了这场狩猎做了三套衣服,只穿了一套……”
    太子打断道:“这种事情也要说?!”
    幕僚忙解释:“就是说一下她一直不舒服。她本来想转身逃跑,可是被四公主扯住,面对刺客,太过恐惧,就吓昏了。她昏了后,他们把她送到了施和霖那里,施和霖说她心脉虚弱,不敢接,还使劲要钱。他的那个十几岁的徒弟动手扎针,才救过来的。回府后,杨氏让她静养,这几天我们的眼线去看她,她都是躺在床上,连地都下不来。”
    这些听来都合情合理,可加到一起,就把一个针对着三皇子的刺杀变成了一场闹剧。连谷公公都没事,更别说三皇子了。最倒霉的反而是四公主,脸上挨了一剑,所有御医都说会留下伤疤,很长很深的伤疤。
    太子又问道:“你们要除去的那个许纯道,怎么被沈二公子救了?!他们是不早就有准备?那个许纯道是不是内奸?!”
    幕僚说:“他吓得都尿裤子了,该不是内奸。”
    太子骂道:“这种人就知道胡说,根本没用!你们盯着他,看那边是不是仗着这救命之恩来笼络他!”
    大家赶快应了。
    太子眉心显出竖痕,沉思着说:“边关镇北侯有没有异动?沈毅去了有什么作为?”
    有人赶紧回答:“镇北侯与往常一样,毫无异常。沈毅去了边关,都没有进中军总帐,而是到了兵士所驻之地,一处一处地熟悉下层将士,甚至到了兵士农作所在,与兵士一起下地。”
    太子咬牙道:“这怎么能叫无作为?他能如此放下身段,日后必行大事。你们要随时盯着他。”
    那人忙说:“太子英明。”
    可英明的太子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胸中气闷,有人来说皇后请太子过去,太子深吸了口气,走了出去,留下了满室的碎片和一群汗透衣衫的人们。
    太子一进皇后的殿门,就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想来又有人被打了。周围的宫人和太监们都低头肃立,有的明显在哆嗦。
    太子强打起精神,对皇后行礼:“母后,孩儿回来了。”
    皇后没有直接搭理太子,对着周围的人说:“你们下去,做事仔细些!”众人忙不迭地应了,脚步轻轻地都退下了,最后一个将殿门关上了。
    虽然太子已经二十一岁了,可这一瞬间,他像个孩子一样,希望那些宫人和太监里有一两个能留下来,他不用单独面对皇后。?
    ☆、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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