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着沈湘说:“你母亲就不能理事了,你来帮着吧。”
    沈湘马上摇头:“不行,我实在没这个脑子。您让我耍七十二套枪法没事,但是别让我记账。”
    老夫人又看肩头旁的沈汶,沈汶忙笑着说:“我来帮忙,我来帮忙,我能记账。”
    老夫人发愁:“眼看就要近年关了,可不是只记个账呀。”
    沈汶一指旁边的苏婉娘:“让她帮忙吧,我院子里的事都是她在管呀。”
    苏婉娘忙表示推辞,老夫人叹气道:“事到临头也只好如此了,你跟着二小姐每天点卯过来,帮着理事。”
    沈汶高兴地说:“婉娘姐姐成了管事了!”
    其他人看到沈汶没有身边的丫鬟能干,还如此无知无觉,暗地鄙视了她一把。
    告别老夫人出来,沈湘和沈汶与苏婉娘和春绿一同往回走。沈湘对苏婉娘感慨道:“你看,你让我帮你找施和霖治你的母亲,可最后,他却诊了我的母亲,救了我的弟弟或者妹妹,这就是善有善报吧。”
    苏婉娘看了沈汶一眼,谦逊地说:“是夫人福泽深厚。”
    沈汶默默地挽着苏婉娘的手,也同样心中感慨:前世,苏婉娘没有在这里,她的母亲此时已经过世。而自己的母亲也会流产。现在,因为苏婉娘,带来了施和霖和段增,前世都没有出生的孩子就会活着到来,未来也将如沈汶努力的那般变得与前世完全不同……
    沈汶在没有救苏婉娘时,心中忐忑,但现在,她充满了信心,因镇北侯离开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
    回到院子里,沈汶让苏婉娘守着门,自己又画了一张《发阳论》里一局艰难的生死劫。这次,她亲自用左手写了“黑先,白活”然后让苏婉娘过来,好好收藏了。
    苏婉娘小声说:“上次给你看的夏紫拿来的那件古玉项链真值几个钱呢,我当了二十五两。”
    沈汶笑:“那也是她家传的?她家可真富裕呀。”
    苏婉娘点头说:“她真的像你说的,说每天起来扫地太苦了,天还黑的,手脚都要冻掉了。我让她去做针线了。”
    沈汶说了声“好”,苏婉娘又道:“你曾经让我打听那个在闹市上把青楼女子交给了衙役的人,他叫齐久林,是曾经在侯爷军里待过的人。”
    沈汶听着这名字耳熟,想起前世沈毅身边的副将叫齐久林,与沈家军都死在了北疆,就知道他日后会跟着沈毅离开侯府,于是只记住了这个人,没有再让苏婉娘做什么。
    次日起,苏婉娘和沈汶每天早上就到大厅与老夫人一同理事。沈汶借着八岁的身份,只帮着记记账,写几个名字。苏婉娘却是要承担起大部分的杂事,在老夫人的教导下,给各家准备过年礼物,查点田庄的收入,为农庄分配银两等等,忙得没有时间习武,也没有时间经常回家看她的母亲了。
    因为她母亲的病到了冬天更重,苏婉娘怕那个雇的妇人无法照顾弟弟,就常让侯府的护卫去把苏传雅接来,与沈汶一起守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因为杨氏又怀了孕,深感生活格外美好。眼前多个六岁的苏传雅,让老夫人很喜欢,认为正可以给侯府添添男孩的气息,也许杨氏的孩子就因此是男孩了呢?
    老夫人觉得男孩子多少个都不嫌多,私下里很不赞成杨氏说想“再要个女儿,这样三男三女正对称”的观点。可现在杨氏正静养,老夫人什么不同见解的话也不敢对她说了。
    苏婉娘和沈汶都不再院子里了,乳母何氏平常什么都不管,夏紫就出来活动。她平时穿得鲜艳些,总在公子小厮们往来的路上来回晃悠。
    沈毅在杨氏卧床后,就与老关加紧了侯府的守卫。他把沈坚沈卓和沈湘都编了轮班,日夜巡查,维护府中的秩序,侯府比过去反而严密了许多。
    夏紫平时见不到几个公子,就开始关注小厮们。
    今世,府里有了苏婉娘,在年轻仆人小厮眼里,那可是个真正漂亮的人物。苏婉娘管事后,为人严厉,令下禁止。平时走在路上,没事对人正眼也不给一个,傲气得要命。小青年们见了苏婉娘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都抬不起来,恨不得趴地上让她踩着走过去。
    相比之下,他们对夏紫这个过于友好的丫鬟反而看不起,见了她对着自己媚笑,常装看不见。
    夏紫晃来晃去,终于有一天看入了王志的眼里。
    那天镇北侯走时,王志感到深深的庆幸:他留下来了,不用回到那凄冷贫苦的北疆,不用再一天两顿吃粗粮咸菜,有时热水都没有一口。不用在冬天时被冻得手脚长疮……
    侯府是如此舒适的地方:院落整洁,食品丰盛。往来的人们,哪怕是小厮,都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有时王志真为镇北侯叫屈:放着这么好的地方待不了,却要驻守在北面的边关。
    他被分到沈坚身边,一想到有一天沈坚也要去北面,他心中就提前难受。况且沈坚为人虽然平和,但对他不冷不热,并不很照顾。他想起侯爷当时说他和耿彪比侯府里的公子们性子坚韧,觉得沈坚并没有真的把侯爷的话放心里,对他不够重视!
    有时他能看见在大公子沈毅身边的耿彪。两个人在这里算是老乡,按理说应该经常联络,可耿彪却很忙,根本没时间与王志见面。沈毅走到哪里,白日练武,夜里巡行,耿彪都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相比之下,沈坚常自己单独在院子里舞剑一两个时辰,不让人进去。平时,又喜欢与他的弟弟沈卓下棋,两个人一坐下来,就把人都支开了,谁也不让上前,说会打扰了他们。
    而且,沈坚喜欢文墨,王志不认字。虽然沈坚教了他几个字,他觉得太难,怎么也记不住。所以沈坚读书写字时,身边自然不是他伺候。
    再反观耿彪,明明同样不识字,沈毅进藏书阁,他也能随着进去,最后帮着沈毅搬个书出来。
    这样,王志总觉得没有真的接近沈坚,像侯爷说的那样“作伴”。
    同是北寒之地幸存下来被送入侯府的孩子,王志认为耿彪明显更受重用,他还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过去人们都说他没自己聪明!王志深感不公,又叹命运弄人,也许自己跟了大公子就不会这么被冷落了。于是,心中对沈坚生出一层不满来。
    正当王志心怀失落感在院子里溜达时,他抬眼看到了一个少女对他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这个少女是他们行将入城时侯爷让人买下来的,当时她哭得梨花带水,显得特别可怜。后来在厅中,她只看着地,自己也紧张地等待侯爷的安排,自然没对上过眼神。可此时,少女的眼里脉脉含情,正盯着自己的眼睛。
    王志的心大跳起来,一下子明白了以前听人说过的“心里装了个兔子”是个什么意思。他的脸涨得通红,停下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
    夏紫好容易找到了个正眼看了她而且有了反应的,心里高兴。她轻步走来,衣袖上带着熏香的气息。王志愈加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夏紫在王志身前一步处停步,半侧了脸,微挑眼帘,从旁边斜瞄着王志,柔着声音说:“王志小哥,可好?”
    王志用袖子遮着自己互掐的双手,让自己安定下来,深吸了口气,也看向夏紫,模仿着沈坚的语气笑着说:“多谢小娘子问询,请问小娘子名姓?日后也好称呼姐姐。”
    他知道她的名字,小厮们说起过那个和他们一起进府的女孩子被起名夏紫,听着像“瞎子”,大家还笑了一番。可这样问是为了显得自己有礼貌,毕竟两个人以前没说过话,王志自感很聪明。
    夏紫的脸微红了,轻声说:“奴家夏紫,是二小姐院子里的……”
    王志学着沈坚的样子行了礼,说道:“我是跟着二公子的……”有意停下,一个是二小姐,一个是二公子,这算不算是有缘?
    夏紫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娇羞地点头,转身慢慢地走开,几步后还回头看了王志一眼。
    王志惆怅地看着夏紫的身影走远,这么好的女孩子给起了那么糟糕的名字,被小厮们背后取笑。他不曾听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话,可若是听说,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引用来描写他的心境。王志在心里默默地决定,日后要寻机会常见见这个女孩子,看看有什么能帮她的地方,让她也喜欢上自己。?
    ☆、遇见
    ?  皇后神情轻松地坐在了暖和松软的被褥上,眼睛看也不看俯身在腿旁为自己脱去厚袜按摩着小腿和脚的宫人,懒散着声音说:“那人,怎么还活着呢?”
    宫人低声回答:“平素的汤水食品中都下了。有时她的儿女还给她带吃的,可也许是她害怕我们把药下到她儿女的吃食里,她一直不吃他们带的,只在他们手里喝点水。这么多日子了,该是快了。”
    皇后哼了一声:“她倒是警觉,怕连累了那两个小畜生。”
    宫人不敢说话,那两个怎么也是皇帝的孩子,要是他们成了畜生,那皇帝……
    皇后又问道:“那个谷公公最近有何事?”
    宫人回答:“听皇帝身边的公公说,他年底这几天就要回皇帝身边了。”
    皇后终于哈哈地出声笑了,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他终于厌了吗?那贱人这些年挖空了心思讨好他,可又怎么样?十六七年了吧?还不是厌了?他是不是又有新的人了?”
    宫人点头说:“新进来的姚才人,十四岁,长得有点像陈贵妃当年,只是比陈贵妃矮了些。极会吹箫……”她的头更低了,像是不好意思。
    皇后扁嘴:“就知道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不见得有那贱人的心机,长不了。”
    宫人换了一条腿,皇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微笑着说:“你说我是不是去见见她呀?她膈应了我这么多年,怎么也得让我高兴一下。”
    宫人低头说:“全依皇后的意思。”
    皇后点头道:“明天我去看看。哦,你让人紧盯着些,晚上也要有人常进去看看,别让她骗了,那个贱人一惯会装。”
    次日,皇后盛装,去了陈贵妃的宫殿。
    陈贵妃听了,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被宫人半扶半拖着,到了宫门前,对皇后行礼。可她病体羸弱,一时也站不稳,宫人扶不住,一下子就扑倒在了皇后面前。
    寒风卷着几片残叶在宫墙的角落处翻滚,皇后笑看着匍匐在面前的瘦弱身影,笑着说:“妹妹真是讲究礼仪,此大礼甚重,好让本宫不好意思呢。”但是并没有让陈贵妃起身。
    陈贵妃低声说:“姐姐贵为皇后,统领着后宫嫔妃,又何需有羞愧之处呢?姐姐才是多礼了。”这话里是说皇后应该感到羞愧吗?
    皇后冷哼了一声:“妹妹算是伶牙俐齿了,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么多年下来真说出了个天吗?皇上现在忙的很了,哦,忘了说了,皇上的新宠,可是特别像妹妹……”皇后咯咯一笑“年轻时候的样子呢。”她把“年轻”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陈贵妃轻声说:“皇上有了新欢,皇后也该高兴才是。”
    皇后嘴角不自主地拧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说:“本宫原来还以为妹妹心系皇上,现在看来,妹妹对皇上可不上心呀。怎么妹妹没说自己高兴呢?”
    陈贵妃似乎是轻轻一笑,没抬头地说:“若是皇上和皇后都高兴了,臣妾自然也就高兴了,一直如此呀。”
    皇后忽然想到,何时自己和皇上“都”高兴过呢?大概从来没有,难道说陈贵妃的意思是她根本没高兴过?可这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远远地,正往这边走的三皇子听闻皇后去了陈贵妃的宫殿,更加疾步往这里小跑来。他后面跟着几个太监,其中就有面无表情的谷公公。
    皇后身边的女官上前对皇后低声说了几句话,皇后又笑了一声道:“既然妹妹不舒服,本宫就不打扰妹妹了。若是妹妹再需要御医前来,尽管说。本宫自然会让御医好好为妹妹看看的。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可是有很深的情分呢!”
    陈贵妃低声说:“姐姐为了我费了不少心思,妹妹我怎么敢忘了呢?永生永世也不敢忘了姐姐对我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好好报答姐姐的。”
    皇后心头一跳,但冷笑道:“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永生永世的话?许是有人死的不那么甘心,拿些报应什么的自己骗自己。要我看,现世里看不见的,就没有呗。胜者王侯败者贼,输了,当了贼,就要认了,别还使劲说嘴,平白惹人笑话。”
    陈贵妃轻叹道:“姐姐说得对,姐姐看不见的,自然是没有的。”
    皇后微笑,总算让陈贵妃服了软。
    陈贵妃却又说道:“可怎么那么多人说有‘良心’呢?谁曾见过良心?姐姐见过吗?”
    皇后紧咬牙,她能说什么?!自己怎么可能见过“良心”,若是没见过,那就是说自己没有“良心”吗?!这个贱人!到现在了还在与自己对嘴!
    三皇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到了旁边:“拜见母后!”
    皇后笑着转头,看着三皇子说:“你是来看你母妃的?来得正好,离年关也没几天了,好好孝顺你的母妃吧,也许能过个年呢。”话语里,陈贵妃是过不了年了。
    三皇子哽咽着低头行礼:“御医都诊不出是何病患,不知能否请母后找宫外良医前来查看。”
    皇后答道:“当然可以,本宫让人问问。可有时,有些人就是心病,多少药都治不好的。皇上最近不来这里了,你母妃也许是因此不快,这样的事,找什么人都没用。”
    三皇子忙说:“母亲对父皇一向温良恭敬,怎么可能对父皇不快?望母后不要如此猜测。”
    皇后一笑道:“那你就在此好好对你的母妃说说你那好父皇,你的母妃对你的父皇那么恭敬,也许你的母妃就能好了呢。”她说完笑着转身,庞大的裙摆扫起微尘,落在了低头伏在地上的陈贵妃的肩上。
    三皇子行礼送走皇后,过去扶陈贵妃。陈贵妃用袖子掩了面孔,低声说:“我容颜已毁,不想见人。”
    三皇子流泪了,对身边的几个太监说:“你们都退下吧。”等人都走开,他抱起陈贵妃走入了宫殿。
    深夜,一个黑影接近了陈贵妃的宫殿,几个腾跃,到了窗外。殿内,陈贵妃咳了一声,似是用了很大力气。那个黑影停了下来,与阴影融为一体。
    殿内有轻轻的脚步声,低声的问话:“娘娘可是要什么?”
    陈贵妃没有回答。
    这一夜,陈贵妃没有睡踏实,经常咳嗽,她身边的人也只好常问一两句。
    殿外的人在寒风中的阴影里一直站到了四更天,天色渐亮,才无声地离开了。
    太子最近非常愉快,不仅朝中大事他的建议得到父皇的肯定,就是一些小事也很顺利。
    大皇子府已经全部迁入了东宫,官吏侍者乃至太子妃和各级侧妃美人也都到了位。太子每日随着皇帝上朝,议事读奏折,感觉就如皇帝一般,统治着这个庞大的王朝,让他充满自豪和成就感。
    镇北侯悄无声息地离京,没有与任何人往来,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言论。皇帝很满意,太子也觉得解气。
    为镇北侯府准备的眼线已经顺利地进了府,这个女孩子眼含媚态,就是勾引不到行将成婚的长子,下边的两个儿子也该有机会。虽然镇北侯夫人怀孕这个消息不能算好,但那个幼女竟然让自己的丫鬟管家,一个青楼女子管家!可见侯府真的堕落了。
    三皇子因为陈贵妃的病,天天在宫中陪伴陈贵妃,也没时间出宫与镇北侯府的人勾搭了。人就是这样,非得被狠狠地整治一下,不然就不会学乖!
    唯一有些不顺的是,幕僚们几次去招揽季文昭,官衔已经升到“庶子”,离着最高的“门大夫”只差一级,可季文昭还是在推三推四,说什么年纪太轻,不想做官之类的。他来京城后,就串访他恩师门下的那些学生故旧,跟人家下棋饮酒,谈诗论道,唯独不言政事,让人摸不到头脑。
    太子有些不快,暗自决定:如果这个季文昭有投靠其他人的想法,就不能留着他了,赶快除去了事。不过是一个下棋的,端什么架子!少了你一个我还当不成太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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