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说……其实你是我的师妹?”他微抬眼看去。
    虞子婴摇头:“不,只是跟过他一段时日,却并没有认师。”
    看出她似不愿意再谈论此事,惰转念一想,方道:“若是因此一层关系,亦难怪师兄会这样地帮你,待你亲厚了。”说到“亲厚”二字时,明显音调古怪而拖曳拉长几分。
    “……”这话答“是”与“不是”都不对,她干脆闭嘴了。
    “所以呢,那个浑人都教了你些什么?他懂的经典卷帙浩繁,包罗教理教义、教规教戒、修炼法术、斋醮科仪、传道弘道与风水推算等各方面种种。”
    虞子婴听了惰的话不由得对无量道人心生几分佩服,如此渊博学识、满腹经纶的人倒是一传奇能人。
    只是不知道……“你为何要喊他浑人?他不是你师尊吗?”
    “师尊?你可知道师与尊分别何解?”他捏过虞子婴纤细的手腕,就着她手持的那一只鸡腿肉撕下一块,薄浅唇色染上一层油亮光泽,红舌灵活一卷便裹入口腹之中,那姿态动作忧美而略带狎呢的昳丽轻浮之态。
    这人……已经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了吗?虞子婴纠结了喵了一眼手中被啃了一口的黄皮嫩肉鸡腿,没勇气跟他分而食之,一甩,直接送给他算了。
    惰倒是不客气,矜贵而颀然地接下。
    “师,指传授知识、技艺者,尊,地位或辈分高之人。”虞子婴很死板硬套地回道。
    “可于我而言,他仅是一名加诸于我身万般戒律、经忏与地狱,他何曾于我用心,于我而言,他白承师之名,尊之身,遇时随兴而意缺,却不兴其事,喊他一句浑人,难道不应吗?”惰似孺懒睡意再度袭来,他瞥向虞子婴,语调徐徐,暗藏轻讽,然后轻轻地将身体重量放侧,靠向她的肩膀一挨。
    这一路上,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所以虞子婴并没动,任他靠来,反正他此举并不带任何绮丽,只是拿她当木桩或当抱枕。
    她只是微怔于他口中的无量道人,竟会如此地不堪与……顽劣?这难道就是无相一直没有跟她过细提过他师尊事迹的原由?师门辛秘?
    “你——别随便靠着我的师叔!”突地,一声忿懑的声音破风传来。
    只见郑宇森早已停下与众师弟间的戏嬉笑打闹,转过头来,隔着熊熊火焰与烧得噼里啪啦的石渠,别的冲虚派的弟子因闹不明白虞子婴跟惰之间的关系,所以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好奇观望,不敢深入窥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先前不觉,当两人相谈投眼递神眼,却有一种令他们觉得十分默契得让旁人无法插入其中的氛围。
    刚才觉得两人只是“纯纯”的伙伴关系的他们,渐渐变得有些不确定……这两人的关系了。
    但郑宇森曾跟虞子婴相处过一段日子,他知晓他这个师叔其实根本就不谙人事,对男女之事更是半分不设防,分明被人啖食地调戏了去,却半分不露被冒犯之气,他虽隐约对此不满却也不是小气针眼之人。
    但眼瞧着他越来越过份,他师叔又即将要被人白白占了便宜去,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即出手想将惰扽开。
    可惜他人还没有碰到惰,却先被一根细长的银线缠绕住了他的脖子,他只觉肌肤一凉,全身的寒毛孔在一瞬间都全部张开了。
    猀华等人因被安排在不远处另一篝火处,按道理不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到这边的事情,可偏猀华一直很在意他家仙女,所以眼神时不时地往那一边瞟,这一瞟便看出事了,立即带领部下倏地全体起立,神色具厉地射向郑宇森。
    那眼神,明显将他看成一具死人了,至于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倾轧上去将其绞成肉碎,只因此人乃虞子婴的师侄。
    周围热闹的气氛一瞬间便跌入冰点,神色纷纷紧绷不已。
    “别随便碰我~否则下一次,我不能保证你能够全须全尾地活着。”惰伸起身子,眼神冰冰凉凉瞥了一眼虞子婴第一时间抓住他的那一只准备施虐的手,薄唇张噏,慢条斯理地道。
    “那、那你就别随便碰我的师叔!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你此举……太孟浪,我师叔心性质朴不懂,你且也不懂?”郑宇森挺直身躯,目光如一汪清泉,炙烧着火焰,水火交融,一半冰冷一半气焰地盯着惰,口口质问。
    他不惧脖子上那一道随时能够令他首身分离的冰冷利器,他此刻只想争回师叔的损失。
    “你这就是在找死啊。”猀华阴冷下眼,周遭伪装的异域骑兵亦随时准备动手。
    冲虚派的游侠虽没有弄清楚究竟实情如何,但一个个地却也是力顶自家的师兄弟,不管对与错,他们齐唰唰地执剑站了起来,为郑宇森围成一团驻成一片人墙后盾,冷颜相对。
    “放了他。”一片冷峻的空气中,虞子婴指间微微用力,面无表情道。
    “不放又如何?”惰眼底一片冰寂地看着她。
    心底却愈发对郑宇森存了杀心。
    “事情根本没必须演变到那一步,但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便……只有做出选择了。”虞子婴的回答亦很简单。
    若谈不拢,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场面,那咱们就一刀两断地散伙!
    她的选择不会是他,这一点惰知道。
    郑宇森神色复杂地看向维护着他的虞子婴:“师叔……”
    “闭嘴!”虞子婴耳根一痒,斜横他一眼。
    郑宇森一噎,只觉她那一眼令他的心跟肺都绞成一团了。
    惰考虑了一下,到底没有在虞子婴面前对她的师侄下狠手,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并不会有多美好,他将虞子婴给他的那一只鸡腿随手就扔进了火篝内,一言不发,带着猀华他们转身便离开了。
    虞子婴并没有阻止,她知道他并不会走远的,或者是说,即使他走了,最后还是会回来的。
    等他们前脚刚走,冲虚派的营地便来了一群药宗跟清虚宫的人,桑昆翊被弟子请出来前去接洽,而因为刚闹了一出不愉快,虞子婴没心情去应付一群陌生人,便径直问了桑昆翊的帐篷,最后进了营地的帐篷内等他。
    她在帐篷内刚静站了一会儿,郑宇森便缩手缩脚地随之跟了进来。
    “……师叔。”
    “别随便去惹不能惹的人。”
    “对不起。”
    之前的事好像的确是他太冲动了,可他也没有想到那个长得病弱的白衣男人如此暴戾,一出手便要人命的架势啊!
    虞子婴这才转过身去,她平静的眼神带着几分奇怪地看着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若死了,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对不起……”
    听了虞子婴的话郑宇森一震,这才想起他家师叔虽然长得萌哒哒地,但性子就像冷硬的石头,难以捂热,他耳朵都耷拉下来,这句道歉显得失落的很。
    “还有什么事?”
    提起正事,郑宇森稍微打起一些精神:“清虚宫的人他们想见你,说是想打听一个叫清娥……”
    虞子婴打断他:“让他们能够主事的人单独进来见我。”
    正好她也想知道清虚宫究竟要找她何事。
    郑宇森听到虞子婴这么爽快地答应愣了一下,分明她之前还刻意避开的不是吗?
    “哦,好,那个……没事了。”郑宇森似乎想跟虞子婴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偃旗息鼓地垂头走了。
    等郑宇森走远后,虞子婴突然对空气说了一句。
    “出来吧。”
    一道幽白像神隐一样衣不拂地的身影缓缓而暗处而出。
    “你反复提‘王者’一词,是否它与你有关?”
    虞子婴没想到他返回是为了问这件事情,却不知惰会问这个问题,纯粹是刚才听到她答应要求清虚宫的人才临时起意的。
    “不与我有关,难道与你有关?”
    这态度……落入别人耳中完全是不暴力不合作,但实际虞子婴的话比较靠近一种不愿回答时的下意识反驳。
    “……虞子婴,你好像真的忘了,我虽然对你仁慈,但对别人……我却从不会手软。”
    这阴阴冷冷的声音明显已经是在敲打警告她。
    虞子婴知今夜的事情令惰对她生存芥隙了。
    “你想做什么?”
    “我并不喜欢别人用那一双污秽的招子随意观注我……”
    所以你最好是离开冲虚派……惰的这句言下之意还没有透露,便被虞子婴的下一句话给直接顶回去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别随便出现在人前就行了。”
    “……”
    空气一下就静了下来。
    下一秒,虞子婴一转头,那个别扭而孤傲的男人果真已经悄然无息地离开了。
    虞子婴扯了扯嘴角,略有些烦躁地踢翻了一个毡中矮桌子。
    “不知何事令姑娘如此生气?”
    这里,帷幕被人从外面撩起,一名青年男子信步而入。
    他穿着一一袭青色道袍外罩翡翠薄纱,腰下双绦王母结,玄色的踏云鞋弯眉略八,圆溜溜一双眼睛,瞳仁较常人满些,占约三分之二眼球,肤白,唇红,他露在发冠外的头发乱翘,水蒙蒙的大眼睛直入内后便一刻不离虞子婴的脸,一笑,露出两颗乖巧的虎牙,十分纯稚而可爱。
    但长得这么童趣的人物,口气却是十足的老气横秋。
    ------题外话------
    无责任小剧场:
    惰道:我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你还没带我坐豪华游艇环游世界,没有在两万英尺的热气球上强吻我,没有在铺满玫瑰花瓣的田野里向我求爱,还有,我们要无理取闹的吵架,和好,决裂,再吵架,再和好,这样我才能做你的男盆友……
    虞子婴道:就凭你这别扭个性跟粗暴行为……竟还要求那么多?!算了(转头就走)
    惰伸出尔康手:等等,我发现,就在你转身的那一刻,我已经爱上你了
    ☆、第八十八章 论王者这一职业
    虞子婴长鸦黑乌发堪堪及裸,发尾束以缨络哑铃,白净小脸一片清冷麻木之色。
    深色中衣她着一袭黑氅红纹庄重宜男宜女曲裾大袖长袍,在夜色下细绒似深紫色的镶边软毛将其小脸轮廓消融柔化掩遮,愈发显得个子娇小赢弱,似弱不胜衣。
    她一转头,那一双眼睛如寒星,似黑珠泡着银色水银,黑白分明。
    方踏入青帐中的清銮不由得神色一愣,目光随着风起吹动的细碎火光,忽暗忽明,忽亮忽灼。
    “发生何事?”
    身后青布幔再度被人撩动,桑昆翊已面目清寒严肃,从清銮身后踱出,径直走向虞子婴,他目光随意扫视了一眼三叉铁架的火盆旁,那里原先摆放着一张铺皮草的矮圆毡坐,中间呈桌而两旁朝下凹陷,可供坐,可摆饰。
    ——可眼下,桌倒毡翻,滚塌一地。
    桑昆翊仅巡视一眼,亦不见有追究的意图,因为他看出此举乃他徒儿脚滑所为。
    “师傅,我会重新收拾好的。”虞子婴朝桑昆翊低下头,不狡辩亦不解释,直接承认道。
    桑昆翊看她神思不属,本欲张嘴说些什么,但余光瞄到一旁静立默首霁光悦颜的道袍少年,话锋一转,道:“徒儿,这一位乃清虚宫七濯星冠长老的大弟子。”
    听到提名,那名长相正太娃娃脸、但举止却像暮蔼老者般讲究的少年应声迈前一步。
    他对着虞子婴先是浅深合宜地微微一笑,接着双掌交叠,额及手背,宽祍阔袖垂下,朝着她深深一揖到底:“清虚宫七濯星冠长老大弟子清銮,见过……虞姑娘。”
    在偏道教的玄术界,跪乃辱神之说,所以一般见礼皆以十分简洁或随意的方式打招呼,唯见长辈及尊者,会以手势、作揖、深揖等较为正式的方式问候。
    对于清虚宫七濯星冠长老大弟子清銮此刻恭敬的态度,桑昆翊是略感讶异。
    这深揖……未勉太过隆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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