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睁着一双木滞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虞子婴凑近他,近到能够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喷撒在她口鼻间,近到能够清晰看着他富有光泽弹性脸颊上,那一层犹如水蜜桃上的细绒毛。
    “你不想在他面前认输对吗?”
    “……”嫉妒艰难地移动,那僵硬、木然的眼珠,定准玄婴。
    “我会帮你……我跟你,我们是一样的。没错,你看着我,我们是一样的。”玄婴乌黑眼睛似覆一层流光溢彩,璀璨先辉,如同催眠一般在他耳畔细细低语,轻声呢喃着:“所以相信我,我会帮你的,我会让你能够堂堂正正地重新站在他面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躺着,任人俯视的姿态。”
    “……”嫉妒的呼吸瞬间急促了些许,似挣扎着腰肢,嘭嘭地挺动弹起。
    “放轻松!”玄婴蹙眉,声音徒然低沉下几分,但动作却十分轻柔地将他身体摆正放平:“别伤着自己了。”
    她伸指、掌在他身上技巧有余地游离,她控制的力度正好,一边施力按压,趁着麻醉药效尚未散发,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左上腹、下腹……唔,甚至全腹部均有压痛,轻度肌紧张和反跳痛,左侧低位肋骨骨折……腹痛,左上腹加剧,告诉我,可有持续性?”
    就在她按压期间,嫉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唇激动颤抖,一头冷汗涔涔,想必是痛极,但同时刚才恍恍的神智清醒了几分,本想对着敢故意按压他伤痛的玄婴再度飚射杀意,但转头之际,却正好撞入她那一双极其认真,充满学术领域神秘的乌黑眼瞳,那里填满了幽深与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威压,他一怔。
    “……有。”等他回过来神,已经很傻很耻辱地回答了。
    玄婴只动手检测了他腹腔部位,其余骨折、软组织挫伤,颅内轻度脑震荡等等并非严重到需要她出手,瑛皇国的太医就能轻易摆平。
    而他之所以一直晕迷至今,太医多方就诊只查出他可能肝脾内腹胀内损出血,需要慢慢静养一段时间,但她却觉得可以有更快速治愈的方法。
    ——比如对外科手术,刚才这是她擅长的领域。
    “初步判定,脾外伤,一般需缝补术,但眼下条件不允许,我会给你直接进行部分脾切除的手术。”玄婴因为职业习惯,一如算命收钱的职业习惯,手术前会将手术部分要点跟病人阐述讲明。
    什么?什么脾外伤?什么缝补术?什么切除手术?!嫉妒一双眼睛瞪圆凸起,两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可凭直觉他认为她将要对他做的事情……绝、对、很、危、险!
    “你……你要对……本殿、殿,做什么?”
    “你不懂。”玄婴低下头,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一阵叮叮咚东的金属撞击声响后,再抬起头来时她,手中已握有一柄寒光闪闪的薄片小刀:“不过,等一下,我会让你亲眼‘懂’的。”
    ——
    玄婴攻略语录:有时候拥有共同的敌人便能够成为伙伴,虽然不一定是亲密朋友,但至少她能够利用这一点来让他认同她。
    如果说在他心目中,“那个人”是个坏人,那么她根本不需要特地去辨别那个人究竟是好是坏,她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帮他打败那个人即可。
    手术进行中……
    ——
    朝华殿
    安德才带着一队宫人从朝华殿大厅的侧门而入,他自净身后已待在瑛皇宫中十数年,其间职位是越做越高,早就习惯了布置各种大小宴会,眼下在太子宫摆的这一场接风宴倒算不得上是特别隆重盛大,他自忖能够很轻松地做得圆满。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金碧辉煌的厅中,井然有序的指挥着着现场歌舞、摆食进行,一番巡视下来,倒也没出什么意外茬子,想着午时时分太子殿下便会带着东皇国的奕殿前来赴宴,他挥了挥拂尘,神态倨傲站在厅中,扬声喊道:“大伙儿做事儿都麻溜点儿~东西摆整齐啰,可不兴缺盘少数啊……还有那边儿,歌舞顺序排序好了没有?别磨磨蹭蹭地赖死赖活,不做事!”
    一番整治督促下来,大抵安会布置得也差不多了,可这安德才心里啊,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堵在那儿,不上不下,可他一时半儿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件什么事情,让他如猫爪似的。
    “公公,公公,刚才奴才经过太子殿下准备给奕殿暂时休宿用的轩廊苑,瞧着那东西角边儿的御匾重置得有些不对劲,您赶紧过去瞧一瞧吧。”安德才手下小太监小栓子,一头的汗水,急颠颠地跑了过来。
    咦?东西角?
    安德才一愣,猛一拍额头,这才恍然:他说他忘了什么,刚才一直心神不宁来着,原来就是这个。
    前不久一会儿他不是遇着玄婴姑娘,她跟他说的那句话,他虽说嘴上不信,但原来不自不觉上了心……这大抵也是因为,那玄婴故意待人处事极为沉稳,半点不像是个会乱开玩笑的人吧。
    “公公,殿下他们快赴宴了,您趁着这儿功夫,赶紧过去瞧瞧吧。”小栓子着急道。
    这拨给外宾,特别是别国皇族的住所,稍有差迟问题,倒霉的绝对是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宫人。
    安德才瞧着小栓子一副不争气的样子,不耐烦地甩了甩拂尘:“好了,咱家知道啦,真不知道咱们要你们这些奴才干什么的……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越过浮廊拱桥,来到一片藤荫茂密,繁花簇锦的庭苑,边墙更移植了一排郸单小国的菩提树,光影受阻树影婆娑,风声沙沙静谧流动,兴许是因为心理的影响,安德才莫明觉得这轩廊苑四周围阴气森森的。
    “小栓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看着脚底上从树缝隙间射落的光斑,安德才漫不给心地问道。
    小栓子闻言也不觉奇怪,想着师傅是怕耽误了殿下的时辰,便瞧了瞧天时,道:“公公,午时了吧。”
    “午时几刻了?”
    小栓子为难地摸了摸头脑:“这……这徒弟也估不准,需要看日晷。”
    “没用的东西!”安德才突生发怒,不知道为何,随着时间点滴流逝,玄婴姑娘先前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而他也越来越心神不宁。
    ------题外话------
    日晷,用一根铁针垂直插在圆形盘的中心,盘上刻有刻度,当太阳照在铁针上时,铁针的影子会落在盘上刻度上,根据这个人们就知道时间了。
    ☆、第六章 嗷~本殿绝不会原谅你
    安德才带着小栓子赶到“轩廊苑”,在西北面的一座四合院,有长一百六十余米、贯连五十余间的两层后罩楼环抱正门两重,朝南向,大门三开间,前置石狮一对,二门五开间,均在中轴线上。
    二门内是正殿及东西配殿,其后为后殿及东西配殿,中轴线上的建筑物,屋顶都用绿琉璃瓦、脊吻兽,配殿屋都用灰筒瓦,前院一室与后院一斋之间有垂花门一座,上悬“时和景泰”匾额。
    而小栓子说的正是这块匾额之事。
    垂花门前,小栓子伙同几名小太监,顺搭几位守苑侍卫一块儿搬来一张云梯搁着,想是准备重新置换匾额。
    安德才一上前,小太监跟侍卫都立即行礼,他瞧都未瞧一眼,径直走到门下,瞧着那块“时和景泰”的匾额,微眉眉头放嘴里细细一嚼,的确慢慢透出股别的意味儿,他考虑了一下,便摆了摆手,对周围吩咐道:“这块的确不行,赶紧撤了吧,换上别的。”
    小栓子闻言一笑,哈头点腰地赶紧吩咐下去了。
    这小栓子亦算人精,别人瞧着这匾额亦想不着别的处去,偏他脑子转得快,这东皇国与朝渊国之间一向关系紧张,如今乱世时局来临,两者更是如履薄冰,如今在招待东皇国的奕皇子时,挂上这“景泰”二字,暗喻这朝渊国景帝长乐安泰,这不是纯粹要触人眉头吗?
    但换匾额之事实属内务要件,即便非正殿厅堂,亦需得内务总管批准才能施行,他可不想他施管这一块儿出问题,便赶紧朝师傅“求教”。
    瞧着小栓子忙得跟个陀螺似地转个不停,一边儿指挥着小太监们重新置办,一边儿仔细筛选搬来的匾额,而安德才则心神有些恍恍惚惚,他捏着拂尘手把,时紧时松,控制不住自己,随时去注意着时辰流逝。
    “小栓子,你赶紧跑一趟朝华殿的宝约楼瞧一下时辰,再速速回报!”安德才道。
    瞧时辰做甚?若是担心太子殿下会提前赴宴,只需要他跑一趟盯着再回报即可,又何必刻意去盯着那时辰呢?小栓子虽然心中疑惑,但常年磨出的宫中的生存守则令他明白遇事最好少言多做,便道:“哎,徒弟立即就去。”
    ——
    安德才择了一块“澄怀撷秀”的匾额,虽然略显不够大气,但胜在诗情画意,心胸荡阔之意,听闻那东皇国奕殿是一个精通诗词文赋,学富五车的大学能,他琢磨着,这该是会合乎合他的心意。
    匾额挂周整后,那些个小太监跟宫侍则行礼退下,剩安德才一个站在东西角石雕花拱券门前,感觉着风轻轻拂过脸庞,凉爽怡人,他抬头见午阳当空照,一缕缕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撒落,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驳。
    他嘘眼想着,大抵快到午时三刻了吧,这期间他一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一直紧张着呢,可如今眼瞧着时辰将逝,却根本没有任何异状,他在心情放松之际,同时亦对玄婴生出一种忿懑埋怨,你、你说她,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呢吗!
    岂不料,刚转身,便听到……
    “公公,太子殿下正派人四处找您呢,请和属下一块儿去棣华轩吧。”
    午时三刻,别跟任何人交谈……
    安德才的心脏蓦地一跳,耳朵哄一声,只觉眼前一阵目眩神晃。
    午时三刻,别跟任何人交谈……
    他看着这名不知道何时站在他背后的高挺侍卫,他站在树荫覆盖底下,身掩一层灰暗而阴森色泽,气息薄弱似无,穿着瑛皇宫廷普遍的蓝染长褂跟深褐下身,蹬着一双尖头靴,腰挂黑鞘长刀,对着他微躬着身子行礼,脑袋压低。
    一眼看过去,并不打眼,除了他说话时语序略缓慢,像是说话很生疏,咬字较重,显得有些怪异。
    安德才一言不发,在他周身迅速打量一番,却突然转身就走。
    不能交谈,不能交谈……他心跳如擂,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塔塔塔塔塔塔——不能慌!他脚步尽量保持匀速,挺直背脊骨,看似悠闲傲慢,但步履却仿佛像踩不着实地,只能沉沉用力接触地面,才能保持冷静,他整个人如僵直的木偶傀儡,两眼发直,步不停歇地朝着跟侍卫相反方向的朝华宫走去。
    那侍卫见安德才竟漠然无视他的话,一个人独自转掉便离开,心中诧异非常,他蓦地抬起脸,看着他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眼神中阴鹜的杀意一闪而过。
    “公公,太子殿下在找您——”
    他又喊了一声,存在试探,但安德才依旧头也不回,一言不吭。一时之间,他觉得十分诡异莫名,无从判断他究竟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而这片刻的踌躇,但见安德才已然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皇宫本就人来人往,特别是今日太子宫这边宴席,虽是私宴但规模亦是热闹,像这种独处的机会一旦错过,便再难以寻回。
    安德才就这样攥着拂尘,一直走,一直走,走得脸色煞白,小腿肚子发颤,全身都冷汗直冒。
    他眼睛里含有一种被追捕的恐怖神气,嘴唇和面颊惨白而拉长了,若那名“侍卫”正面瞧着他的表情,哪里还会被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吓唬去了。
    “哎,公公!您怎么了?”
    从园东侧南北方向叠有青石假山旁小跑出来一个细皮瘦小的太监,一出拐口,险此一口气撞上魂不守舍的安公公,一瞧不正是刚才被安德才打发去看时辰的小栓子吗?
    安德才嘴里还碎碎念叨一句什么别跟任何人交谈,午时三刻什么的,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才茫然地回过神来,他盯着小栓子,眼神直瞪瞪的,一把上前抓住他:“小栓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栓子看师傅这青天白日,暖阳普照下,却像冷得青白般吓人模样,心中难免有所怀疑,他被抓着有砦痛了,哎哟叫几声,才道:“刚才奴才去看的时候正好是午时三刻,眼下走了段时间,怕是快接近午时四刻了吧。”
    “过了?”安德才一愣,接着抬头瞧天,顺势亦松开了小栓子,突地放声大笑:“午时三刻过了,哈哈哈……好险,好险听了,终于过了,哈哈哈,过了……”
    安德才那副喜劫重生,转着圈圈像孩童般夸张大笑的模样,实实惊得一旁的小栓子目瞪口呆。
    这、这师傅是怎么了?魔障了不成?
    安德在一阵大惊,继而大笑过后,心情才稍微恢复了些许平静,只是心中顿时又产生一阵阵后怕,先前若非玄婴姑娘的提醒,他哪里会特别留神关注四周。
    刚才那名侍卫哪里是什么宫中侍卫,分明就是一名伪装的杀手刺客,一般侍卫身份识别的腰牌皆持左,而他则持右,且刀尖朝下,刀柄朝上轻握,而他则随意挂着,一看便知道平日不爱用刀。
    (宫中侍卫皆是统一批量训练而成,像这种用保护驻守太子宫的一等侍卫基本上每日是刀不离手,根本不存在不善不爱用刀之理。)
    兴许是匆匆换上的一套衣服,细角显得有些小,让他整个人有一种肌肉快要撑爆衣服的感觉,而他在无意只动作的时候,安德才便看到他手腕处露出一截黑色纹身……
    若非由着玄婴姑娘的一句话提醒,他……早就因一时大意,上当后被逮猪仔似地在一阴暗角落杀害了吧?
    这么一想,他顿时脸色一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内宫太监,平日除了跟一些宫人们勾心斗角之外,也没惹下什么大仇大恨的,可那名刺客为什么会想要杀他呢?
    这事凭他的脑袋想不通,可宫中出现刺客这件事情……他怎么也得赶紧回去禀告太子殿下才行!
    ——
    “咦?奇怪了,怎么会有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呢?”那名侍卫摸了摸嘴角,纳闷自语道。
    那名侍卫刚才虽迟疑了一下,却又很快追上了安德才,尾随其后,直到遇到小栓子时,才隐了身去。
    此时,他早就察觉到了那安德才分明只是声厉内荏,显然是看穿了他的身份,他经不住回想,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靠着假山后,“侍卫”嘶啦一声撕掉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绘着斑斓花纹的年青男子,他肤皮黝黑,类似古印那般油亮光洁,五官立体如古希腊的浮雕般凹凸有致,脸上刺纹的斑斓荆棘花纹,从他左耳横跨过鼻梁延伸至右耳,乌黑厚唇跟一双浅色的褐瞳。
    观其相貌分明就是异域人。
    “普通侍卫根本不可能接近孟素戔,安德才那狡猾的老鼠又逃掉了,现在该换个什么身份,才能够不被人怀疑地靠近呢?”
    异域男子背靠着假山翘着二郎腿,将伪装面具在手中把玩着,动作看似轻浮随意,但眸光却沉沉如潭。
    “月荷,赶紧跑快些,宴会都开始了,你这二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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