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秋阿奶对周梦岑很是疼爱,在她眼里,周梦岑聪慧、温柔又善良,是整个周氏家族最受宠爱的孩子,即便她是个女孩子,周父也坚持从小就将她当做接班人培养。
    秦墨听得很认真,却又有些惘然。
    他对周梦岑的认知,只限于大学那一年所看到的,以及如今往年媒体所报道的。
    校园时代的周梦岑,清傲冷淡、勤奋好学,同时又低调神秘,一个人住在校外的公寓,低调到无人知晓她的家世,也无人知晓他们两人的关系。
    今时今日的周梦岑,冷艳睿智、雷厉风行,是有着雷霆手段的铁娘子,气魄和实力都不输于任何男子,只是过分薄情冷淡,无人敢近。
    而对于周梦岑的真实一面,秦墨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周梦岑其实也有个快乐的年少时光,她还没去北市念书的那些年,常常跟着父母来青禾古镇度假,这条青石板路,留下过许多她的欢声笑语。
    她每次来青禾,都会给秋阿奶带一盒蝴蝶酥。
    她会像他刚刚那样帮秋阿奶卖灯笼,然后要一碗桂花酒酿圆子,划着船给河对岸的独居阿爷送菜,给弄堂里的野猫分配食物,还帮它们搭建了一间小房子,那个小房子现如今成为青禾最大的猫咖,在六巷最繁华的街角,昔日七八只野猫,如今已经有壮大到上百只了,也是青禾古镇一大特色,来往游客都喜欢去体验一把沉浸式撸猫。
    青禾古镇除了本地数百年的明清建筑出名,最主要的还有这里有一棵举世闻名的野生古树——梭椤树,传闻全世界只有三株,一株在尼泊尔、一株在不丹,还有一株便在青禾。
    每年夏天,她会踩着单车骑行八公里进入深山,只为看一眼那棵古树有没有开花,青禾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古树十年开一次花,见花者可实现愿望。
    她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每次去都是为母亲祈福,祈祷她健健康康。
    只是后来父母相继过世,她再也没有去看过。
    ……
    还有许许多多,像是被遗留在岁月长河里的贝壳,在海浪退潮的这一刻,才发出闪闪发亮的光泽。
    那是独属于周梦岑的年少时代。
    每一桩每一件,秋阿奶都记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说给秦墨听,也许是害怕她走之后没人记得这些,而此时的秦墨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小梦她……很好,也很可怜,”秋阿奶说着说着,泫然欲泣,似极为自责,“你若真心喜欢她,一定不能辜负她……”
    秦墨沉默听了许久,终于开口:“您放心,此生必不相负。”
    再偏头看去时,周梦岑已经收了平板和蓝牙耳机,起身往回走。
    此时日落黄昏,暮色霭霭,天边云霞嫣红如醉,城隍庙的高塔华灯初放,灿烂辉煌,晚风吹来一缕淡淡清幽的檀香,还有不远处游人熙攘的声音。
    秦墨怔怔盯那道踏着暮色而来的身影,像是漫步在一幅古老的画卷中。
    “天色很晚了,灯会还要看吗?”
    周梦岑看了眼手表,刚刚这场会议开得太久了,等看完灯会回去,估计要晚上十点多了。
    秦墨起身,将那盏明亮的鱼龙灯提在手里,看着她温柔出声。
    “难得与周总看一次灯会,为什么不看?”
    第27章 顶峰
    青禾城隍庙周梦岑逛过千千万万遍, 但和秦墨,还是第一次。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 会和他共同开发青禾文旅城这个项目, 虽有遗憾,但好像也圆满了。
    人生不就是如此吗, 总在错过中前行,也许能重逢, 已是上上签。
    或许今晚是灯会最后一日,城隍庙虽然依旧繁花似锦,人声鼎沸,但到底少了一半的游客,不似前几日网上说的那般拥挤, 正好安安心心看风景。
    秦墨说要进去求个签,周梦岑没有兴趣, 便在外面等着。
    华灯初上时, 头顶鱼群花灯神秘浪漫, 仿佛就在飞檐斗拱间游动,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中写的景象,惊艳浮现在眼前。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1]
    周梦岑提着一盏鱼龙戏水灯, 站在玲珑桥上俯望两岸, 仿佛回到年少时。
    只是心境不复当初。
    曾经贪念的美食小店和茶铺,现在也不过眼前浮云, 更多的倒是欣赏今晚五光十色的布景,看那张牙舞爪, 仿佛从山海经里出来的各路神兽,眼花缭乱,渐入仙境,她不自觉也抬头欣赏了许久。
    直到察觉秦墨去了许久还没回,才回头,四下张望。
    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秦墨身影,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时,忽听得桥头河边传来他清润的声音。
    “周梦岑!”
    周梦岑蓦然抬头,倚着栏杆探身望去。
    灯火阑珊,人影浮动,秦墨站在一盏蓝色的巨龙灯柱旁,正举着手机对着桥上的她。
    他长身玉立于光景中,像是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不太真实,四周的热闹和喧嚣,也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世间万物,只剩下他对自己遥遥招手。
    周梦岑下意识没有动。
    此刻,夜色朦胧,好在周身灯影明晃,照亮了一方天地,五光十色的灯彩折射出迷幻多彩的世界,他们隔着波光粼粼的江河一角。
    虽然看不清眼神,但周梦岑知道他眼里带笑。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周梦岑忽然发觉,重逢后,他似乎很喜欢给自己拍照。
    下一秒,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打开微信。
    是秦墨发来的一张照片:【也许笑一笑,会更好】
    自下而上的角度,照片里只有她的身影,一如往常的西装外套,神色不喜不忧,目光却满含柔情,头顶一群金色鱼龙遨游天空,亭台楼阁射出橙色光影,将她白皙的脸颊照得通红,清冷中透着几分温柔。
    这般取景,忽然让周梦岑想起陪书颜看过的一部电影——《大鱼海棠》。
    周梦岑低头看得出神,感觉自己心口好像有一条金色鲤鱼在跳动。
    好像他拍出来的周梦岑,跟别人拍的周梦岑不太一样。
    愣怔时,身后有人靠近,她以为是秦墨过来了,转身看去,发现是两个小姑娘,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脸激动又不可置信望着她。
    “岑姐姐!您好!”
    周梦岑对这样的场面很是熟悉,笑着点头:“你们好。”
    “岑姐姐,我们非常喜欢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请问能跟您拍个合照吗?”
    周梦岑也不是第一次被小妹妹们求合照了,更何况此情此景,更是难得,便答应了。
    恰好秦墨上了桥,知道小姑娘们的心思后,主动提出帮忙拍照。
    小姑娘连忙递上手机:“谢谢您了!”
    秦墨持着手机后退了两步,看起来竟颇有几分专业。
    镜头里,周梦岑左右各站着一个姑娘,为了配合她们的身高,她还微微蹲下身,跟着她们一起,对着镜头比了个心,笑容优雅温和。
    “岑姐姐,他是您……男朋友吗?”拍完照后,一个小姑娘忍不住问道。
    周梦岑摇头否认。
    “啊……抱歉,我看这么帅,还以为……”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赶忙拉着小姐妹下了桥,“岑姐姐,很开心今晚遇见您。”
    “谢谢。”
    待两个小姑娘跑开后,桥上便只剩周梦岑和秦墨两人。
    周梦岑知道他刚才听到了那些话,便出声解释:“抱歉。”
    秦墨站在她身旁,微倾着身子靠在栏杆,与她一同看着河两岸的风景,声音悠悠:“抱歉什么?”
    晚风吹来他的气息,周梦岑沉默两秒,没有说话,目光投向对岸某处广场,忽然就停住了。
    “周梦岑……”秦墨叹了口气,偏头去看她。
    “火树银花!”周梦岑却忽然抬头,似在期待什么,语气也有一丝雀跃。
    “什么?”秦墨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只听那边传来众人喝彩声,下一秒,整个江面和夜空瞬间被漫天银星灼亮,如烟花一般绚丽壮观,却又更加灵动,与幽深静谧的夜空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2]
    一条赤火腾龙从万点星光中穿梭而过,犹如浴火重生,震撼狂野。
    周梦岑恍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母亲确诊渐冻症,父亲为了给母亲祈福,特意跟师傅学了整整一个月的打铁花,在母亲生日那天,亲自表演了一场火树银花。
    那夜漫天星光,浪漫至极,父亲向神明昭告着对母亲满心炽热的爱意。
    父亲不是信神明的人,却在那一刻,唯愿母亲能够得到上苍的眷顾。
    如同她年复一年,在那棵千年古树下祈求它能够显灵哪怕一次。
    星火熄灭的一刻,世界陡然陷入黑暗。
    周梦岑低下头,才忽觉眼眶湿润,脸颊冰凉。
    秦墨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只觉得她的肩头颤抖了一下,伸手想安慰,周梦岑却回头看了过来,目光已然恢复平静,只声音有些沙哑。
    “可以回去了吗?”
    她在情绪控制方面,简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有时候连秦墨都自叹不如。
    许是刚才铁花太过亮眼,此刻黑夜沉沉,他一时看不清她眼底的忧伤,是否还藏有泪水,只听到她声音染了一丝悲凉,虽然心疼,却明白她的孤傲,只得收回手,低声说了句好。
    回去的路上,周梦岑再没了心思欣赏美景,也无心问他求的什么签,沉默不语。
    两人从城隍庙出来时,看到梧桐树下昏暗的灯光里,秋阿奶正弯着腰身,蹒跚吃力地收摊。
    周梦岑脚步微顿,看了两秒,心情极度复杂,想要视而不见离开,却又终是不忍,折了回来。
    “收摊了?”周梦岑走到榕树下问。
    秋阿奶回头,看到她有些抑制不住的惊喜:“我以为你们走了……”
    秦墨主动伸手接过她的椅凳和大包小包:“顺路送您一程。”
    “不……不用了……”秋阿奶有些受宠若惊,又似乎很不想麻烦他们,作势要将东西抢过来。
    周梦岑却看着那一桶空了的酒酿桂花圆子,忽然说道:“他想尝尝您酿的桂花酒。”
    ——
    清风徐徐的夜晚,秦墨闲坐于老屋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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