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词不达意,补充道:“无功不受禄,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立场,才能心安理得地收你的钱,我的意思你能不能明白?”
    “明白。”
    陆放终于把视线挪向她,脸色十分平静,直视她的目光几乎穿透她的瞳孔:“当然明白,因为你从最开始就给我们的婚姻规划好既定结局,总归是要离婚的关系,你当然会觉得有负担,不知道出于什么立场。”
    许枝噎了噎:“不是的……”
    明明想否认,她眼里却闪过迷茫。
    忽而发现,她似乎真的没有足够的底气为自己辩驳。
    好半天,弱弱地又重复一遍,像在安抚自己:“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一开始就想过我们要离婚……”
    “不重要了。”
    陆放意兴阑珊地打断她:“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许枝攥了攥掌心。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此刻他森冷、毫无波澜的一双眼眸,曾几何时也如火般灼热,深深注视她。
    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双唇,曾和她亲昵地贴面,厮磨着在她耳畔呢喃低语。
    恍如隔日。
    她觉得自己要再说些什么延续这场对话。
    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了。
    垂首看自己的足尖,她的声音又弱下去几分:“我尽快去趟公证处,把转移的财产还给你,至于离婚协议,我暂时不会催你,等财产分割的问题解决好,再主动联系你。”
    陆放冷笑一声。
    “最好不过了。”
    “这么识时务,是我该谢谢你。”
    说完,他打开车门,落拓地迈出去。
    许枝就这么在车里坐着,目送他走远。
    看得见的,是她胳膊上被挠出的红痕,盈满潮热的眼眶。
    看不见的,是她内心千疮百孔的伤口在滴血。
    他们真的要成为陌生人了。
    第70章
    “据临南市气象台发布, 受冷空气和西南涡影响,预计19日到23日,临南市西北部地区有持续强风、强降雨, 需防范恶劣天气诱发的洪水、积涝及地质灾害……”
    出租车上, 电台广播正在放气象通知。
    “秋老虎还没送走,现在又要刮台风下大雨, 这个节过的, 真不让人省心……”
    司机自言自语完,朝车内后视镜瞥了眼:“小姑娘,这么大的雨, 我送你到市区跑不了要放空回来, 你再给我补一百块油钱,就当过节费了呗?”
    后座,许枝虚虚靠着座椅,听到司机的话, 将放空的视线从窗外的倾盆大雨收回来。
    她安静了会:“师傅,上车前我们不是已经按照恶劣天气算好的费用吗?”
    镇上的出租车本来就少, 这个天气还愿意接单的基本都是一口价。
    五十公里的车程,约定好三百块将她送到目的地,本就完全超出正常打表的价格。
    许枝上了车就听见司机唉声叹气地抱怨很久, 料想他是想临时加价。
    路程还没走到一半,真的就应验。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这种天气接单,本就担风险,今天还是中秋节……”
    司机知道自己不占理, 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拿捏。
    见她恹着眉眼不接话, 他讪讪闭了嘴。
    许枝视线重新落向挡风玻璃外。
    雨刮器跟不上降雨的速度,连延不断的雨点在玻璃上行成水帘,模糊了路两边被风张牙舞爪着压倒的树木。
    才下午五点,天色就黑泱泱的,整座城市像被笼了层灾难大片的特效,连带人的心情都陷入压抑、低落。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快三天。
    算起来,从那晚宵夜碰上陆放后,天气就巧合般和她的心情同频,一齐被卷入黑色漩涡。
    岑若若有劝过她:“天气这么糟糕,不能等两天再回去吗?”
    她搪塞:“我有点事着急要处理。”
    可实际上,她只是想快点逃离这个伤心地。
    她已经连续三天被梦魇纠缠。
    睡醒并不记得梦境里的画面,可睁开眼,情绪和现实世界接轨,喘息的每一秒,都像有刀子划过她的肺和气管,强烈的空虚、失落感,几乎快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在无数次尝试平复心情后,许枝第一次对自己提出离婚的决定产生动摇和怀疑。
    不是因为疲惫、为了宁静才选择放手吗?
    为什么她现在毫无解脱,反而痛到快要死了。
    “你现在就走?今天是陆老板他爸的祭日,你……”
    苏芮为她送行,临别前话里的惋惜和欲言又止,许枝能听明白。
    “我已经没有立场做些什么了。”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呼啸的风中,凌乱扯动出笑:“他也不会欢迎我。”
    车里的电台还在继续:“暴雨天气,尽量不要在室外逗留,正在开车的听众也尽量合理规划行程,注意行车安全……”
    “我速度都慢到四十码了,方向盘还被吹得打转。”
    司机没话找话,不依不饶道:“小姑娘,你给我加一百块,我保证安全给你送到小区地库,一点雨都不会让你淋到。”
    许枝拧拧眉:“师傅,送到小区地库也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司机不死心,刚要继续磨嘴皮,电台主播嗓音突然提高几分打断他:
    “下面临时插播一条热心听众来电。”
    杂音伴随滋啦的电流声结束后,略急切的嗓音响起:
    “秋水镇高远路和永泰路交叉路口靠近墓园方向,有途径的司机朋友赶紧绕路,雨太大走山了,听讲埋了个来扫墓的小伙子,警车救护车都在现场,人到现在没救出来,大概率很危险了,现场堵的不行,暂时不要再往这边来……”
    电台里传出的中年男声略粗犷,带点秋水镇本地的口音。
    许枝心不在焉,却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大脑嗡的眩晕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展开联想。
    “作孽哦,赶上这个天气扫墓。”
    司机咂咂舌,没发现后排猝然急促到诡异的窸窣动静,大有死缠烂打的架势。
    他自说自话:“你听听,这天气真不是开玩笑,都要赶上十年前那次暴雨了,十年前镇上也是因为这种鬼天气走山,埋了好几个人呢,真是会闹出人命的!”
    顿了顿,他放缓语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就靠这辆车养家糊口,你看——”
    “接电话啊!”
    带着恐慌的怨声陡然响起,司机被吓了一跳,扶着方向盘的手都跟着不稳了下。
    他连忙看向车内后视镜。
    原先一直安安静静拢着背包坐在后排靠右窗的姑娘,此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昏沉的光线都挡不住她脸上的惨白。
    她眼里盛满焦急,孱弱得像连支手机都拿不稳,双手紧握着贴在耳边,肉眼可见的颤抖。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再一次对着空气低喝,似乎连牙齿都在打颤。
    前一秒还好好的人,突然间,怎么和中邪了似的……
    司机不明所以,心里却十足惊了下,不敢再吱声。
    许枝双唇不可自遏地哆嗦,大脑一片空白,眼眶里的泪随着车身的颠簸摇摇欲坠。
    陆放不接电话,一定是因为她先拉黑了他,他故意想要报复,也把她拖进了黑名单。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按捺下因为巨大恐慌带来的心悸,胡乱抹了把眼睛。
    “师傅,我给你加钱,麻烦调头。”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司机愣了下:“啥?”
    “还有十几公里就到了,现在调头干什……”
    “加多少钱。”
    许枝径直打断他:“我要去刚才电台里说的走山的地方,要加多少钱你愿意送我过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下这么大雨,人家都好心提醒你绕路,你反而要往发生事故的地方去,出事的又不是你亲人,你这不是……”
    司机噎了下,反射弧到头,声音也弱下来,吐出没说完的几个字:“胡闹嘛?”
    许枝闭了闭眼。
    她一把抓住前椅靠背,什么也顾不上,语气哀求:“求求你了师傅,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马上带我过去好不好?”
    到了这个份上,司机心里就清楚了。
    他的面色静了静,颇不自在地活动了下后背:“那行吧,已经超过半程了,现在调头原路返回,你就给我加一百就成。”
    许枝连忙道谢。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下,司机的神色也逐渐专注凝重,心无旁骛地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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