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出来时没听见他们说话,只看见夏仰要关门却被他强行推开的动作,本能地对他没好感。
    虽然夏仰说了他是朋友,但她仍然有些谨慎地盯着他。
    他脸上挂了彩,却不狼狈。五官极具攻击性,那道血痕在冷白肌肤上,甚至透出股病态邪肆感。
    也许因为有些人就是生得与众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展现出了每一寸骨骼里的矜贵。
    是和她们不一样的人。
    温云渺低眼,指着他手上那本周记:“我的,你,放回去。”
    “ok。”段宵把刚看过的本子放回茶几上,丝毫没有藏着点自己偷看过的行为,侧过头就问,“为什么你姐在你周记作文里发烧3次、摔破脑袋4次、背你去医院7次?”
    “……”
    温云渺赧然地挠了挠颈侧,被他一句话给攻破故作姿态的防线。
    她语文科目偏弱,积累的素材少。每次写作文都是换汤不换药,以家人为主题的题材只能拿夏仰练手。
    段宵看她那尴尬的样子,没忍住笑:“你下学期念高二?”
    桌上正摆着她借来的高二课本。
    温云渺点了点头。
    “有个事儿挺奇怪的。你在特殊学校上课,可是你做的这些试卷……”段宵随手抽出一份数学卷子来,指着最后几道大题,“步骤看上去是会写的,但答案像是故意写错。”
    “……”
    温云渺震惊极了地看着他,微张开嘴。
    特殊学校的老师改卷子只看答案,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夏仰又是艺术生,很少干涉她的功课。
    她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姐的这个朋友是纨绔子弟。
    却没想到他随便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
    段宵微抬下颌:“你这什么眼神?知不知道今年京州的高考状元是谁?”
    温云渺狐疑道:“你就是,状元,濮奕叶?”
    “哦是她啊?”段宵被自己逗笑,肩颤了下,掌骨抵着膝,“我忘记我保送了,没参加高考。”
    “………”
    这个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但真是张扬得有些讨厌。她姐应该也讨厌吧,为什么会和这种人交朋友。
    温云渺在心里吐槽完,又踌躇着开口:“请你,不要、不要跟我,姐姐说。”
    段宵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理由。”
    温云渺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字,递过去给他看:【我肝脏有问题,要吃很多药,没有监护人。如果我的智商比普通人低,就能得到补助,还可以住进政府安排的残疾人特殊学校上课,免学费包吃住。】
    “你装弱智骗了所有人,包括夏仰?”
    “……我不是我姐,的义务。”温云渺手指卷着衣角,艰难地说,“我不想,拖累她。”
    段宵抬眼:“你姐没觉得你拖累她。你们亲人不多,欠着债,更能看清真心的没几个。”
    “欠债,也知道?”温云渺眼珠转了转,“我姐,说的?你们关系,很好吗?”
    他脸色如常地勾了勾唇角:“当然。在特殊学校过得不舒坦吧?你才是里面的异类。”
    她抿抿唇,有点倔强地没说话。
    “你出发点是好的,思路错了。难不成一生都靠别人救助?”段宵说,“去读个正常高中,好好读,先考个大学。你只是有病,但好手好脚有脑子,还愁以后养不了自己?”
    “我……”
    “担心学费还是生活费?你姐也没说她没钱供你吧。”
    温云渺摇头,磕磕巴巴道:“那钱、那是,她爸妈,留给她的。”
    “那就我出。”段宵看着她讶异的脸色,嗤了声,“不过得看你姐同不同意。”
    他懒洋洋地拖着腔,又接了句:“毕竟,我只是她一个很有钱的——‘朋友’。”
    “……”
    温云渺听出来了。
    他应该是夏仰的追求者,虽然追求未遂,但人看上去是挺好的。
    她看着他脸上那道伤口,低下脑袋,纠结地说:“对、对,我,刚才……”
    “别急,别乱,先在脑子里想好。”段宵看出她在想什么,支着额,“你这样说话没人愿意听。可以慢,别总卡。”
    男生从容不迫地教她:“对不起。”
    温云渺跟着学:“对不起。”
    段宵:“不是故意打你的。”
    温云渺:“不、不是故意打你的。”
    段宵:“能原谅我吗。”
    温云渺咬唇:“……能原谅我吗?”
    段宵低笑了声,回答:“能。”
    “咔哒”的钥匙穿进门孔声响起,拎着药袋子的夏仰收了伞,正好进门,瞥见了客厅里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
    段宵像个老大爷似的靠坐在沙发上,而温云渺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站在旁边。
    夏仰心底有疑惑他俩在干什么,但没表露出来。
    她背身关上门,交代了声:“渺渺,你先回房间。”
    温云渺看了他们一眼,乖乖地进去了。
    **
    药膏、消毒液都放在茶几上。
    夏仰给他推过去,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妹妹见到陌生人会应激反应。”
    段宵哂了声:“她道过歉了。”
    她局促地坐在他对面:“我们谈一谈吧。”
    段宵的眼眸黑沉,指尖放在膝上轻敲,望住她笑:“好啊。谈谈你为什么对我的电话消息视若无睹,也谈谈你为什么要在你妹妹面前说我只是朋友。”
    “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就到这里吧。”夏仰嗫嚅开口,“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他当然清楚她这些天逃避的意图,听到这里也不例外。
    沉默地对峙着,焦灼感在空气中燃烧。
    半晌,段宵唇角露出个讥诮的弧度:“我实在不明白,你对我到底哪里不满意。”
    从转到附中来的第一天起,对陆嘉泽都能露出个笑,对他却连眼神都吝啬给一个。
    就算是误会他是罗良琛的儿子,可解除误会后,换来的居然是分手。
    “你要的,我不是都给了吗?罗良琛现如今在多伦多,出门打个车都得蹭他儿子的卡。”
    段宵缓声,像是安排好了般:“他会迷恋上赌钱,在华人圈臭名远扬,人人喊打,跑去教堂才能蹭顿饭吃。你不满意吗?”
    夏仰攥紧手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你也很满意啊……就这样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站起身,缓缓走近她身前,“然后分手?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换号码。”夏仰蹙眉,“你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和之前那样死缠烂打吗?”
    段宵脸色淡漠,笑了笑:“那样没用,让你产生了我很好甩开的错觉。”
    他语气越平静,夏仰心里越忐忑。果然,听见了他冷冰冰的下一句话:“曾祥后来没联系过你吗?”
    曾祥,是她当初找来偷拍她和罗良琛的摄影师。
    也是能证明她污蔑罗良琛的唯一证人。
    夏仰没有勒索过段家一分钱,可她的行为确实是诬告陷害。只要罗良琛追究起来,是可以立案的。
    她眼神闪躲地看向地面,强装镇定:“你也参与了。”
    “宝贝,可他是我爸。”温热的手掌抚住她的后脑勺,段宵面无情绪,“你不想我用这种办法对你吧?”
    夏仰心头涌上一股寒冷的惧意,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眼圈转红,唇微抿着:“你想怎么样?”
    “我想的可太多了。”他慢悠悠地抬起她下颔,手劲却大到让她吃痛,“你这段时间,真是惹得我很生气。”
    她咬紧牙不吭一声,被他掐住下巴。
    段宵冷声:“看着我。”
    夏仰紧攥的手瑟缩一下,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在这样毫无胜算的对峙下,眼泪哆嗦地掉了下来。
    她后悔为什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恶魔。
    他指腹轻擦开她眼泪,低喃:“这招不管用了,得把你刚才说的分手收回去才行。”
    夏仰闷声:“你只是要我留在你身边,要多久?你不会以为能用这一件事要挟我一辈子吧。”
    如果他打的是这种主意。
    她宁愿他去告发她,大不了在监狱蹲三年。
    “要挟说得多难听。你大姨欠的债加利息一共30万,我帮你还。”段宵没什么耐心道,“温云渺不是在等肝/源吗?京州最好的肝脏科在我家公司旗下的医院里。手术加预后,算它200万,我可以一次性打给你。”
    他有备而来,筹谋得清清楚楚。
    她越听越觉得龌龊:“条件呢?和你上床?”
    段宵顿了下,倒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眼里带着讽刺的笑:“对,你的人身自由也全属于我。”
    “你——”
    “你什么?”他松开手,平静地坐回她对面,却有种盛气凌人的怒火,“你没资格跟我讲价还价。”
    夏仰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
    她沉默了须臾,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哑声说:“这些钱算我借你的。等我还清了,你得让我走。”
    段宵没有同意,却也没反对,直接抽出了准备好的合同丢给她:“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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