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之人,新亡之后,魂魄会带有羊骚味,我们做相士的,以相味之术便能嗅到。
    王桂娥是死了三年的人了,不是新亡,是老鬼了,她的魂魄不会有羊骚味,但是那七个孩子,却是这一个月内才死的人,凡是死亡时间不足九九八十一天,都属于新亡,亡魂上,都会带有羊骚味。
    七个人,羊骚味应该很浓厚了。
    当然,这也是对我们相士来说的,一般人,一般的鼻子,根本是闻不到的。
    对头只要把七个亡魂带在身边,我和德叔循着那味道,就能追踪到他。
    不过,即便如此,也必须抓紧时间,毕竟气味存留在空中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久了,或者天亮了,太阳暴晒,罡气充足,那些味道自然就会自行消解。
    当下,我的感冒还未完全好,鼻子还是有些塞,只能依靠德叔。
    德叔施了相味之术,还真闻到了味道,我们是一路追踪,紧追急赶。
    我晚上没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好在德叔是经常游历江湖的人,行囊之中自备的有饮水和食物,我就着用了一些,这才好过。
    我们就这么赶了一夜,堪堪赶到待明的时候,德叔才停住了脚步,说那气味好像是消失了,但是人,我们还没有见到。
    德叔道:“对头肯定是发现咱们在追他了,估计也猜到了咱们的身份,知道咱们是凭借什么追踪的,所以想了办法,把那些淹死鬼的气味给掩盖了起来。”
    “那怎么办?”我又累又乏,真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但是也知道这不是时候,所以问了一句之后,又说道:“对头要是能感觉到咱们在追踪他,那就说明,咱们跟他离得非常近了,不然也不会被发现。”
    德叔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是这么想的,对头说不定就近在咫尺了。”
    我看着脚下,道:“德叔,到前面就是个分岔路口,有去南面的,有去北面的,还有去东面的,去西南的,地上也没有什么脚印,气味也消失了,咱们却必须要选一条路。难了。”
    德叔看了看四周,这里又是一个村子,住户似乎还挺多,四下里鸡鸣犬吠,有些人家已经亮了灯,起了床。
    不远处,一家似乎是小卖部的屋子已经打开了窗口,屋前也支出了小摊,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汽水,一个人坐在窗口旁打着呵欠,也正朝我们这边看。
    德叔看了几眼,对我说道:“走,过去问问那个卖饮料的。说不定他看见了什么,要是他也没看见,咱们就只好相字问天,以求方位了。”
    “嗯。”我应了一声,如果真的没有线索,我们也只好用相字术,来推断对头所去的方向。
    所谓相字术,就是凭借各种符号、文字、图形、名称、标记等,来推演出未知的趋势。
    就比如测字,便是相字术的一种。
    只是要有别的办法,我们就不会施展相术,毕竟都是耗费心神的,对我们来说,保存体力,对付对头才是最要紧的,能不浪费功力就不浪费。
    更何况,相术是越施展,越不准的。
    凡是,都有个度。
    把握不住,就会有所偏颇。
    当下,我们朝着摊贩走了过去,临近了,德叔道:“饮料小哥,来两瓶汽水。”
    饮料小哥应了一声,我赶紧抢先把钱掏了出来,德叔看见,也没推让。
    饮料小哥把汽水递过来,笑了笑,又打量了我们一番,道:“你们俩不是俺们这村儿的?大早上就出来了,过路的吧?看这裤腿上、鞋子上都是土,赶了夜路?”
    原来这也是个健谈的人。
    德叔笑道:“这位小哥倒是机灵,眼真毒!我们不是过路的,是找人的。”
    “找人?”
    “对!我们有伙计,走得快,走失了,我们没撵上。”德叔道:“小哥起得早,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唔……”饮料小哥道:“看到了!”
    “啊?”我和德叔都精神一震,万幸还真让这饮料哥给看见了,这下不用施展相字术了,我连忙问道:“他去哪个方向了?”
    饮料小哥指了指我和德叔,道:“这不是就在这里嘛。”
    我登时大恼,道:“这位小哥,我们心急火燎问你路,你倒拿我们开玩笑!你这老乡,不厚道!”
    饮料哥笑嘻嘻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就爱说个笑。我也是刚起没多久,除了你们俩,再没见过第三个人。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和德叔面面相觑,眼下别无他法,只好用术了。
    相字术,自己相者不能自己写,我和德叔要相字找人,我们俩便不能写字。
    德叔看了饮料哥一眼,道:“小哥,写两个字吧。”
    “啊?”饮料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德叔道:“我们是相士,你随便写两个字,我们测测玩玩。”
    两个字,可以更精确一些。
    “看相的啊!”饮料哥登时来了兴趣,道:“好,我写俩字,你们帮我看看,看准了,再帮我看看相,再准了,我叫村子里的人都来看!”
    “你快写吧。”我催促道。
    饮料哥蹲在地上,拿了个石子儿,想了一会儿,又回头朝自己的摊子上看了看,然后吭哧吭哧写了俩字,一个是“财”,一个是“戎”。
    我诧异道:“小哥,你写个‘财’,我还可以理解,你为啥又写个‘戎’?”
    “我卖东西不是求财的嘛,我这摊子上盛放东西,不是铺了一张绒毛毯嘛,我就写了个绒毛的绒。”
    我登时无语,连个丝都没有,绒毛个屁。
    德叔道:“铮子,你来测,错别字,也正见天意。”
    “好!”
    我也不推辞,当即分解道:“‘财’,乃是‘贝’右有‘才’,‘貝’者,乃是上‘目’下‘八’,目下八方,正是寻人,应了咱们的心思;‘貝’音同方位之‘北’,此向咱们需要注意;‘才’字,乃是‘十’字弯钩,加一撇,咱们眼下正处于一个大分叉路口,东南西北、拐拐折折有六七向,也应了字形;咱们找的人是水堂邪徒,这位写字的小哥也是卖水的,‘才’字右加一捺,正是‘水’字,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东南方位加一捺,正是咱所要找的人折向了东南。”
    德叔点点头,道:“‘戎’字失了左旁‘丝’,从财变刀兵(绒值钱,戎不值钱,是兵器的意思),若想值钱,左旁添‘贝’,添‘贝’之后,却成了‘贼’,应了咱们要找的人,正是邪徒贼子!《义山公录》引《说文》道:‘贼’者,败也!这是好兆头!”
    第四十六章 水堂邪徒,黑冰含杀
    我“嗯”了一声,道:“虽然要动刀兵,有凶险,但对方是贼,占了声名不利之方,确实是好兆头。咱们应该是有惊无险。”
    德叔道:“只是测字,测出了两个方位,一个是北,一个是东南,这倒是有点难办。”
    我道:“水无常势,水无常形,所以出现两个方位也是理所当然。说不定,对头不是一个人,分作两道跑了。”
    德叔沉吟了片刻,问饮料哥道:“借用小哥之手,抛一枚硬币,正面向北,反面向东南。”
    饮料哥十分乐意,直接抛了一枚硬币,落下来,恰好是正面。
    “天意如此啊!”德叔道:“铮子,走,向北!”
    我和德叔也没再耽误,一口气把汽水喝完,瓶子一丢,沿着脚下的路,也奔北边去了。
    耳后,听见那饮料小哥的喊声:“这俩人,你们不是给我相字呢?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懂啊,你们真中!还有看相哩,也不给咱老乡看了?不是不给钱啊!”
    我和德叔都是一笑,也不答话,急急而去。
    德叔功力比我深得多,走路要比我快,我则是仗着年富力强,又得了义兄传授过练气之术,虽然不如德叔走的那般迅捷,但好歹也没十分拖后腿。
    天色很快便大亮,终于,我们在一溜庄稼地头的阡陌小道上看见了一个人影,在我们前面匆匆而行。
    我瞪大了眼睛去看,以《义山公录》“相篇,相行章”之记载,断其走路姿势,只见其“步狭腰斜,行如雀跃”,已经知道他不是好人。
    再看其行走力度与频率,似乎功力也不怎么高,与德叔相差甚远。
    我看了德叔一眼,道:“不是好人!”
    德叔也立即会意,当即厉喝一声道:“妖人,哪里去?且留下大刘村死者的魂魄!”
    这一声,是震慑,也是试探,只看那人反应。
    那人听见这一声喊,身子一哆嗦,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扭头便更加奋力往前奔跑。
    我和德叔一看这情况,便知道有鬼。
    “你给我站住吧!”
    德叔大喝声中,身形陡然一跃,刹那间兔起鹘落,只两个起落,便赶到了那人身前,劈手揪住衣领道:“你是什么人?说!”
    “啊?”那人挣扎了一下,见不是对手,便没敢再动,当即脸色惨白,气喘吁吁,道:“我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干嘛抓我?”
    “不认识我?”德叔冷笑道:“装得还挺像!我也不认识你,我就是想问问,你跑什么?”
    “我以为你们是坏人!”那人抗议道:“你们追我,我还不跑?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身怀武艺,却见人就跑,物反常必为妖啊。”我也走了过去,道:“你喊呀?我们正想让别人过来瞧瞧,能叫来警察最好,他们最喜欢的应该就是你们这些人。不过,这里是庄稼地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喊,也喊不来人啊。”
    那人一愣,也不叫了,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挤出一副笑脸,道:“两位老乡,你们是想要钱吧?这样吧,我也不喊人了,你们说想要多少,就算咱们初次见面,我孝敬你们个见面礼。”
    “你倒是会说话!”德叔道:“我们不要钱,只要你带走的魂魄!”
    “听不懂您的话呐。”那人道:“什么魂魄?”说话间,那人脸色一变,道:“您不是要杀人吧?哎唷,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女儿,中间还有个残疾老婆,一家人都指望着我活呢!呜呜……”
    “闭嘴!”我骂了一句道:“你们异五行的人是不是各个都是业余演员出身?怎么演起戏来都这么不含糊?你妈八十多岁,你女儿三岁?你多少岁了?”
    “三,三十岁……”
    “你妈五十多岁生的你啊。”我道:“这么厉害,还要你养?”
    “我妈……”
    我看见那人胸口处还有腰上都鼓鼓囊囊的,便伸手去摸,那人脸色一变,就要挡住,却被德叔一把攥住手腕,用力一捏,道:“老实点,别动!”
    只听“嘎巴”几声脆响,那人闷哼出声,额头已经疼的见汗。
    “啊!饶命,饶命!”那人嘶声惨叫。
    德叔道:“老实点就先不为难你!”
    我在他胸口处一摸,有块硬硬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牌子,上面刻着一个篆体字:“水”。
    “果然是水堂的人。”我冷冷一笑,把牌子往他眼前一凑,道:“异五行,水堂!”
    那人脸色登时如死灰,嘴里却兀自辩驳道:“什么异五行,什么水堂?我不知道你是在说啥哩!”
    我在他腰上一摸,却拿出来一个黑色盒子,触手之处,一股寒意浸肤,我吃了一惊,将那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是一团冰!
    冰块!
    黑色的冰块!
    就像墨水结成了冰一样,只是看上去诡异又可怖,不似寻常的冰块。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那人道。
    “冰,冰块。”那人结结巴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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