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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二十一年冬,有一艘帆船停泊在镇海卫附近,被当值千户发现,派人质问,船上却有个懂得些中国话的倭奴下来交涉。这个倭奴说自己是第一次到大明来,但做起事却十分利落,先是献上了礼物,跟着又请军官搭线,引见他的上峰——一个叫新纳的武士给当值千户认识。
    这艘帆船的主人岛津自始至终都呆在船上不下来,只是由新纳进入卫城与田大可交涉,那个叫秀吉的倭奴则充当翻译。
    新纳表示说他们只是在附近停船,又希望能进入内陆做生意,田大可不许,新纳又退而求其次,希望能用货物向田大可购买一些粮食,又请田大可让他们停留到季风转向。这个条件田大可倒是答应了,只是却狮子大开口,向新纳索要更加巨额的白银。
    新纳面有难色,表示要先回去问问主公,回船了一趟回来,才又告诉田大可说他们这次来实在没带那么多钱,不过他们才在附近发现附近有一伙海盗,这伙海盗似乎很有些财货,若田大可许他们动武黑吃黑,扫平了这伙海盗之后他们会将所得献上一半给田大可。田大可心想此事无妨而有利,就答应了。
    李彦直哼了一声,道:“他们打的真是海盗?”
    田大可尴尬地干笑一声带过去,继续叙述。
    那伙倭人第二日果然就出发不知跑去那里,真的劫持了一艘船只,将所得货物与田大可平分。此时东南走私极盛,盗贼如毛,海上一艘船只失踪,不管是海商还是海盗都只是小事一桩,所以也没引起多少注意。田大可得了一次甜头,竟然就上了瘾,心想自己毕竟是官兵,不好明目张胆地去抢劫,现在有一伙倭奴给自己跑腿,何乐而不为呢?他更想着:等到事情闹大,自己再对这群倭奴翻脸,到时候不但尽得另外一半货物,而且还能去都司那里领功!这等好买卖若是不做,他田大可就是傻瓜!当然,这一些只是他心里的打算,不会跟李彦直提起,就算李彦直想到了逼问他也只是一语带过。
    就这样干了几票之后,田大可就发了财!一开始他们只劫些小船队,跟着又袭击武装较为薄弱的船队。到后来田大可越卷越深,为了让这群倭奴的抢劫行动进行得更加顺利,竟给他们提供了一些条件,如借给他们一些服饰、旗帜、信物,让他们假冒官兵!李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着了他们的道!
    李彦直听到这里,既动了公愤,又动了私怒,田大可见了他的神色,忙道:“也是这帮倭奴胆大妄为!竟然劫到李家头上去了。其实我若早知如此,定不许他们妄动的。只是不知怎么的,他们在干了这件事情之后,态度忽然就变了。”
    在劫持到李介之前,岛津等对田大可那是俯首帖耳,半句不敢违拗,就算田大可吩咐下他们办不到的事情,也要尽量设法,但劫持到李介之后他们的态度就忽然变得强硬起来!而且劫持到了李介的座舰后也没分半点赃物给田大可,双方的合作就此出现了裂缝!
    当时田大可是怀疑李介这艘船上必然藏有重宝,其价值大到倭奴不肯与他平分。但他等到这时才发作,岛津却已经不怕他了。当时负责来与田大可交涉的也不再是新纳,而只是那个叫秀吉的倭奴,他冷笑着对田大可说:“指挥使大人,你现在对我发脾气有什么用呢?托你的福,如今我们货物是抢够了,粮食也足了,随时就能拍拍屁股就回日本去了。嗯,你看起来很生气,可你现在就算把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了,又有什么作用?倒是你,纵容我们干了这么多不容于朝廷的事,若是事情捅了出来,哈哈……你别说还想和我们平分李家大船中的红货,就是脑袋也保不住!”
    他初次随新纳来见田大可作翻译时,其实翻译得不是很流利,这时却已能说一口很地道的福建话了,而这番话说将出来,田大可一开始是怒火冲天,但听到最后两句却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再也作声不得!
    那倭奴说得对啊!人家现在货物抢够了,粮食也备足了,要走随时能走,但事情若是捅出来,他田大可能跑到哪里去?他就算要逃,那也将是孤家寡人地流亡,卫所的兵将没一个会跟着他的!
    所以从那时起,田大可与岛津之间的关系便彻底逆转,虽是在自家门口,但这个卫指挥使却被那岛津所制!
    以上这个过程,田大可在叙述的时候那是遮遮掩掩,但李彦直且逼问且推测,还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心中讶异,寻思:“这整件事情听来不像突发事件,而像是一早就有谋划的!那群倭人是做好了圈套等着田大可往里面跳啊!不过岛津家就算有智略过人的谋臣在,若不熟悉中国地方上的情况也筹谋不出这个计策来!看来岛津船上还有熟悉中国官场情况的华奸!甚至有可能整个计谋都是出自这华奸之手!”
    不过田大可毕竟是正三品的大员,在自家地盘被一群倭人如此戏弄,如何肯罢休?刚好这时李彦直来访,他便顺水推舟,把倭奴藏身的方向暗示与李彦直,这招叫做驱虎吞狼。不想李彦直下海之后,虽然事业搞得风生水起,可就是没和岛津碰到一处去。当时田大可心想莫非那伙倭奴已经回去了?
    不料没过多久,那叫秀吉的倭奴又跑了来,指责田大可背弃盟约,竟引来了一头猛虎来害他们。田大可当时心想必是李彦直下海之后这伙倭奴就藏了起来,但随着李彦直在大员海峡影响的扩大,这伙倭奴的处境也就越来越艰难。这时主动权又反过来落到田大可手里,他一开始是想就不管这批倭奴了,任李彦直去折磨他们,但转念一想,心里却冒出一条“妙计”来,便对那秀吉说:“这个李孝廉是很厉害的!你看他在澎湖干的这些事情,使的这些手段,那叫步步为营,逢岛插针!我虽不知你们藏在那个角落里,但这样下去迟早得叫他给找出来!到时候你们就准备着和他硬碰硬吧!嘿嘿,我可告诉你们,这李孝廉乃是我大明的兵家天才,遇到了他,只能算你们倒霉!”
    其实李彦直当时在海上战绩未著,田大可也是随口吹捧罢了,不过这时跟李彦直述说时,却将这段话重点调出来讲,讨好之意十分明显。
    李彦直却只是冷冷一笑,不太当回事,却说:“你们这么吓唬他们,是要叫他们害怕,叫他们躲进镇海卫来么?”
    这件事情田大可本不太想说,但没想到李彦直却先一步窥破了,心中大骇,谔谔道:“李解元……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彦直冷笑道:“如你所言,我在大员海峡步步为营,逢岛插针,这海峡能有多大?迟早还不得给我翻个遍?再加上滨海渔民都愿意帮我,这伙倭奴还能藏哪里去?到那时节,福建沿海也就一个地方安全,就是你这镇海卫!”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这群倭奴到你这镇海卫中藏身,其实也没安好心!你是打算引他们进来之后,再来个关门打狗,一来灭了这群倭奴的口,二来也可以将他们的货物全部占为己有,对不?”
    田大可被他说破心事,一时作声不得,李彦直又道:“可惜这群倭奴的本事却比你预料中还大!嘿嘿,看看那个秀吉居然能诱得那帮佛郎机来袭击澎湖便可知道,他们船上必有高人作全盘谋划!你虽然也有几分心计,但是却还不是这人的对手!嗯,算来当时我与那伙佛郎机正在鏖战,或者是在我取得大捷之后,而那伙倭奴就趁着这个空隙进入镇海卫。你必是打算着先示以虚情假意,笼络住他们,等他们失去了戒心,这才动手。谁知却被对方窥破你的用心,先下手为强,反而把镇海卫给劫了!经年集聚一朝尽丧!哈哈,我猜当时他们必是偷袭你得手,劫持了你,叫你的手下不敢动手,所以这场卫城内的战斗才没有闹大!我猜得没错吧?”
    田大可心里本来还勉强在抗拒着,但听到李彦直竟将当时的情况道破,惊道:“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在镇海卫埋伏了奸细?”
    李彦直哼了一声,却不回答,只说道:“多余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只问你,那伙倭奴如今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田大可哭丧着脸道:“我这回是真的不知道。我……我还盼着李孝廉你能捕获他们,好拿回我的印信呢……”
    李彦直一呆,指着他道:“你……他们把你的印信也劫走了?”
    田大可无奈地点了点头,李彦直忽然放声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今天如此怕我,原来是有求于我啊!”
    田大可勉强整了整声音,道:“李孝廉,这件事情上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无论如何,还请你帮帮忙。大家虽然文武分途,但都是在这福建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再说,我身为指挥使,印信却叫一群倭人给劫了!传了出去,我自己固然要掉脑袋,但于大明的脸面,也不好看。李孝廉你是个心有国家的人,还请爱屋及乌,帮下官一帮。”
    李彦直手一摆,道:“别!别乱用不合规矩的话!什么下官!我不是你的长官!我这次出海,只想救回我二哥,其它的事情,不想多加理会。”
    田大可见他无心帮忙,又是害怕,又焦心,想:“请将不如激将!”便道:“李孝廉,那群倭奴临走之前,可是指名道姓向你叫阵呢!”
    李彦直奇道:“他们向我叫阵?”
    “是啊。”田大可说:“他们将我的印、符包在一起,套在令兄脖子上,指着说:那个李彦直要是有本事,尽管叫他来日本找我们!”
    他若说别的,李彦直都还忍得,但一听李介受辱,不禁怒道:“那群倭奴当真如此猖狂!”
    “哪里还有假!”田大可道:“这件事情卫里好多人看见了的,不信李孝廉你尽管问去!”
    李彦直双眼圆睁,刷地抽出剑来,吓得田大可退后了两步,叫道:“李孝廉你做什么!”
    李彦直举起长剑,向东北方向虚劈两刀,忽然回头对田大可道:“我怕要在海上多呆一年了。下海忌讳甚多,这岸上的事情,还请田大人帮我多遮掩遮掩。”
    田大可喜道:“那李孝廉你是打算……”
    “去日本!”李彦直道:“岛津家,岛津家……听说岛津家就在九州萨摩,嘿!既知道了姓氏,便不怕他们逃去!这回我不但要救回二哥,还要把这口气也争回来!”
    田大可大喜道:“那么我的印信……”
    李彦直哼了一声道:“等我踏平了萨摩,若你那东西还在,会顺手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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