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死后哀荣,阴宅是顶顶重要的事儿,按理来说,没有哪个阴阳先生会在坟后留一条路。
    【不怕坟前千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踩着死人脑袋瓜过去,这事儿着实是缺德。
    阴宅留了这条路,那阴阳先生点的这穴就不吉。
    “嘶——”管中马背着手,也跟着转了几圈,左瞧右瞧,“我怎么记得,之前没这路来着。”
    “之前是没有,就这段时间走出来的,老管你说说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你能知道个啥子哟!”
    三旺和管中马不一样,他都住在村子里,村子里的事儿,那自然是门儿清。
    听着三旺说话,潘垚往四处看了看。
    这地儿叫做三泽村,天泽,地泽,水泽,是一块好地方,尤其适合种甘蔗。
    甘蔗这东西好啊,性甘,丰沛多汁,年节时候好卖不说,就是大丰收了,它的价钱也跌不到哪儿去。
    不管是什么时候,老百姓都是难,尤其是种地的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背太阳又背月亮的,辛苦侍弄地里的庄稼,还得靠天吃饭。
    就是丰收了,谷多粮就贱,它也是伤农。
    甘蔗这东西能制糖,欠收丰收,都有赚头。
    只是卖甘蔗给别人,还不如自己也制糖。
    “我们都瞧着报纸里说了,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嘛,这不,村子里就办了个制糖厂,地里的甘蔗有地儿去,除了种地,咱们这些老少爷们,老妹大姐儿,那也有个上班的地方,不错不错。”
    甘蔗丰收在冬季,那时正好不是农忙时候,大家伙儿也有空,临着过年还能赚一笔,可不是好么。
    “都村干部牵头的,新来的村干部,大学生回来建设家乡呢,是这个,”三旺伸了个大拇哥,赞不绝口,“干实在事的!”
    潘垚了然。
    空气中是有甜腻腻的香气。
    制糖厂办了,人来人往的运着甘蔗,有些贪图近途的,便走了坟地。
    乡下地头,一些坟也就在地里,大家打小就瞧到大,和街坊邻居也没差,心里倒是也不怵。
    走着走着,路就被走了出来。
    管中马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大出气。
    对比着三旺说的时间,他老爹坟后头出现这条路,可不就是他开始头疼的日子么!
    “我遭老大罪了,经常头疼!”
    三旺面上有悻悻之色,还真别说,这条路近,他也没少走呢。
    这头疼,有他添砖盖瓦的一份功劳。
    “那我们也不知道,要知道了,保准不走这儿。”
    他急急道,“要不,我们改着走前头吧,坟前头走过也成。”
    话锋一转,三旺的目光看向潘垚。
    “刚刚这小大仙不是说了么,【不怕坟前千万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以后,我们都走前面。”
    对于这犯了忌讳的事,三旺啧啧两声,也颇为稀奇和无奈。
    墓碑在前头,他们想着走墓后头避开,哪里想到,这反而是犯了忌讳。
    管中马也将目光看向潘垚。
    潘垚想了想,“成倒是成,不过,路也不能太靠坟墓,太靠近了,那叫做割脚水,也就是割脚煞,损财运的。”
    这话一出,还不待潘垚继续往下说,管中马就坐不住了。
    损财运的?
    那怎么能忍受?
    这不是剜他心肝嘛!
    别到时候头疼治好了,他反而落下了个心疼的毛病!
    “不不不,前头也不让你们走!”管中马绕着他爹的坟茔走了两圈,特特圈子迈得大一些。
    潘垚瞧了,不禁好笑,“管先生,只这么几步路,财运损不了。”
    管中马苦哈哈一笑,“让小大仙见笑了,家里的钱都我辛苦搂回来的,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我这心啊。”
    他捧着心口,蹙着眉头做西施捧心的模样,潘垚到底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理解理解。”
    管中马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乡民。
    他平时不在村子里,要是这个人贪个方便,那个人贪个路短,他爹这坟头,估计坟前坟后都得热闹不断了。
    “迁坟,我还是给我老爹寻个安静些的阴宅吧,村子这地儿,实在是太过热闹了。”
    “也成。”潘垚应和。
    按她看来,阴宅落在村子里是不好,毕竟阴阳有别,村子里热闹,人来人往的都是人。小孩无畏,便是坟地这种地方都有人来玩耍。
    阴宅被扰,父母子女生气同宗,福荫庇护后人,祸福与共,自然也能牵连瓜葛后人。
    ……
    这一次,管中马决定在市里的墓园买个给他老爹买个墓地,左右最近是赚了不少。
    之前时候,他送老爹回村子落葬,一方面是想着落叶归根,另一反面嘛,也是因着城里墓园里的墓地太贵了!
    他肉痛心痛,舍不得掏,道这钱冤枉。
    “哎,有些钱,它真就得花!”管中马摸着脑门,想着这两月来遭的罪,不无感慨。
    “叫你小气!”云晓霞伸出食指,一点管中马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潘垚走在一边,特特落后了两步,别过脑袋不去瞧别人家的打是亲骂是爱。
    “对了,小大仙,一事不劳一主,这墓地,你帮着我们瞧瞧吧,这样我也安心。”
    “成。”潘垚应下。
    ……
    都说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对着这朱阿婆介绍来的大老板客户,潘垚颇为尽心,一道瞧了墓园,选好新坟的墓址,又选了个良辰吉日迁坟。
    捡骨的人是于大仙介绍的,是一个老阿婆,带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说是弟子。两人戴着红手套,棺椁上方撑着一把黑伞。
    随着捡骨,老婆婆口中哼唱着古老又神秘的腔调,潘垚瞧到,捡骨人先捡的是手,就像是牵引一般,有魂灵被牵着起来。
    先是头骨,然后脖颈,由上至下的捡出,清水洗净,再由下至上的收殓,先是脚骨,然后是腿骨……最后才是头骨。
    白骨被一一放入金斗瓮之中。
    就像先人坐坛中。
    迁完坟,已经是日头西斜时候,落日的余辉洒下,落在树梢,落在屋檐处,放眼看去,大地好像披了一层橘色的锦衣,美得艳丽。
    潘垚瞧到,捡骨的阿婆将红手套都收了过来,连着捧金斗瓮的管中马那儿的,也一并收了,这会儿拿出个火柴盒,颤颤巍巍划了一下。
    风一吹,细微的火苗便熄灭了。
    “阿婆,我来吧。”潘垚出声。
    “好。”带着褐色老人斑的手将火柴盒递了过去。
    火柴头“咔嚓”一声,轻轻划过火柴盒的边缘,有明亮的火光簇起,潘垚护着火,往红手套中一丢,瞬间,火苗簇起,熊熊燃烧,烧了红手套,也将上头沾染的阴炁焚尽。
    “老婆子我姓石。”石阿婆盯着火苗,突然开口,“早就听人说过,于仲远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徒弟,今日一瞧,果真是不凡。”
    “好福气啊,那老家伙好福气。”
    于仲远,老仙儿的大名。
    平时只唤着大仙大仙,乍一听老仙儿的大名,潘垚还愣了愣,听着石阿婆夸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人都夸自己了,礼尚往来,她可也得夸回去。
    “阿婆也好福气,婶儿就很细心呢。”
    石阿婆带着的徒弟都四十来岁了,为人沉默,潘垚自然得唤一声婶子。
    “阿娟是不错。”石阿婆点了点头。
    “做我们这一行,顶顶重要的便是细心,不细心不成,要是给人落了块骨头,积阴德不成,反倒造了孽,惹得阴物缠身。”
    ……
    管中马还带着家人孩子祭奠先人,新坟的第一场祭拜,那自然是顶顶重要的。
    他早就寻潘垚问了,祭品备好,五牲十一果、酒、包子点个红,纸钱也备了不同的,有寿金、四方金和莲花金。
    先拜后土,再拜地藏王,拜神得用寿金,最后才是被叨扰的老爹。
    四方金和莲花金一沓又一沓,烧得那一处烟熏火燎。
    “咳咳,老爹啊,都是儿子不孝,之前图着省一点儿小钱,这不,扰得你都不安宁了……儿给补上,都补上!今儿钱烧得多多的,您搂着走!甭跟我这做儿子的客气!”
    管中马絮絮叨叨,赔着小心,手中烧纸的动作不停。
    潘垚瞧到,坟茔后头有个老先生,杵着根拐杖,听着管中马不着调的话,拐杖敲了敲地,脸上有着虚张声势的怒。
    最后,他还是舍不得自家儿,哼哼两声,收了敲儿子的棍棒,鬼音幽幽。
    “都是当老板的人了,还这样不着调!叫我搂着走,也不知道烧个麻袋下来,马虎!”
    潘垚失笑。
    这纸钱…是颇多的样子!
    瞅着老先生为难的样子,潘垚捡了张四方金,手指几下翻飞,折了个空袋过去。
    火一撩,老先生手中出现了袋子,漫天的飞灰盘旋升空,朝大敞的袋子口涌去,似秋风卷落叶,片片不落。
    老先生愣了愣,转过头就见树影下的小姑娘正冲自己笑。
    他也笑了笑,“多谢多谢。”
    “咳咳——”纸钱烧得有些多,时间耽搁了一会儿,管中马怕潘垚和石阿婆先走了,将东西给了媳妇,自己起身,几步小跑了过来。
    “小大仙,石阿婆,你们先别走,一会儿去我那儿用个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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