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那么小,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
    说着说着,男子嚎啕大哭,痛彻心扉,只恨不得再捶死自己。
    他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怎么能就这样跌了一跤,就没了鼻息呢?
    他抛下了儿子女儿和妻子……这下该怎么办啊。
    该死,他真是该死!
    男子越想,对自己越是恨。
    ……
    潘垚的视线落在他的行囊上。
    随着男子的清醒,这些鬼炁化作的行囊就像被晒化了一般,慢慢淡去,渐渐失了形状。
    发黑虬结的老棉花被褥,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衣裳,小瓮坛装的酱菜和咸鸭蛋……还有一袋杂粮米。
    潘垚捏着灯炳,心中沉沉,就像棉花堵了她的心窍一般。
    “我带你回去看看阿弟阿妹吧,我听爸爸他们说,他们的姑姑和伯伯都有帮衬,日子过得还行,你别担心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姑姑和伯伯?是大哥和小妹吗?”男子抬起头,有些茫然。
    还有……
    爸爸?
    小仙童的爸爸又是哪位神仙?
    “对了,我叫潘垚,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有些木讷,“方怀舟,我叫方怀舟。”
    ……
    巨龙衔灯,潘垚带着方怀舟重新上了岸。
    在经过码头边时,方怀周看着一处角落,那儿本来有个石头,因为自己跌了砸在上头,出了人命,这会儿,那里一地的平整。
    只有浮沙,没有鲜血。
    此时此刻,他也将自己缚地于此的事情想了起来,怕潘垚误会自己作恶,有些惆怅地开口,道。
    “那时候,我托人得了工作,很是高兴,出发前一天晚上,帮我找了工作的邻居过来,我心里感激,就陪着他喝了一点酒。”
    “不多,也就小两杯。”
    “只是,我平时少喝酒,哪里想到,只这点酒就误了我起床的时间……”
    “路上背着行李,紧赶慢赶,总算来到了码头边,远远地看过去,船还是要开了……赶不上船,我怕那工作会丢。”
    是卖力气的工作,扛着沙袋往大河里丢,让河流改道。
    这不是多好的工作,但在过惯了苦日子,只在地里等出息的方怀舟眼里,那工作是十分难得了。
    方怀舟惆怅,“要是我前一天没有喝那酒就好了。”
    潘垚听他长长叹了口气,青白的面上都是懊恼。
    往事不可追,憾事难悔,已发生的事,又怎么能改变?
    方怀舟:“就算在束缚在此地,浑浑噩噩时候,我也在想着酒喝不得,所以,听到那个小伙子说喝酒,我心里就着急啊。”
    这一急,又恰逢黄昏逢魔时候,陶一锋人便遇了鬼打墙。
    潘垚恍然,“原来是这样。”
    “酒是喝不得,怀舟叔你也是心好,明儿,等他们去我们芭蕉村上工了,我就给他们说说,一定不让他们误会了你。”
    怎么能喝酒呢?
    盖房子要爬高,这可是危险活。
    潘垚决定,等陶一锋人来芭蕉村上工了,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们这事儿。
    “芭蕉村?”方怀舟意外。
    这芭蕉村他熟啊,十九岁之前,他还没有去九龙镇当上门女婿时,他也住芭蕉村的。
    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六里镇芭蕉村人!
    潘垚点头,“恩,我爸爸就是芭蕉村的潘金,你认得不?”
    说着话,她将手中的龙形灯往方怀舟面前晃了晃,“喏,好看吧,我爸爸做的!”
    方怀舟看着潘垚这自豪模样,还有些恍惚。
    爸爸?
    为什么小仙人的爸爸会是芭蕉村的人?
    还是潘金?
    方怀舟自然认得潘金,他大哥方怀同也是龙舟厂的。
    “不对啊。”方怀舟似是想起了什么,急着就道,“我之前回过芭蕉村,我记得金大哥家没有小孩的。”
    起码不是潘垚这般年纪和身高的小孩。
    潘垚偷偷笑了笑,又想到平常时候,潘金老是念叨自己的身体不够好,这才让潘垚跑错了路,去别人家待了几年,受苦又受罪,心疼得他哟,一说就想掉眼泪。
    “唔,之前时候,我在别人家寄养了几年。”
    潘垚随口应了一句,在方怀舟还要继续说话时,开口说了一声,“到了。”
    方怀舟回过头,视线落在这一处的宅子,目光怔怔。
    这里是他的家啊。
    一别两年,房子仍然是他背着行李离开时候的模样,瓦片做顶,发黑木头的墙,有些地方糊着黄土,四四方方。
    一时间,方怀舟脚步停住,有些不敢靠近了。
    潘垚明白,这便是近乡情怯。
    “咳咳。”里头传来一声女娃娃咳嗽的声音,声音细细又稚嫩,像风中摇曳的一朵小花。
    方怀舟一下便紧张了,“这,这是……”是他那小闺女吗?
    似乎是印证着方怀舟的猜想,屋子里头,方怀舟的大儿子陈书浩听到动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嘴里喊着妹妹,爬下床给小姑娘倒了杯温水。
    明明才八九岁模样,他却十分的懂事。
    一边让小姑娘喝水,一边轻声安慰。
    “伯伯今儿带了白米来了,别怕,明儿哥哥给你熬米粥,咱们喝些米粥汤,再吃点药,小妹你就能好了。”
    “哥哥——”小姑娘依恋的靠着哥哥那并不宽阔的胸膛。
    两个小家伙就像小兽一样,相互依靠,相互依偎。
    外头,方怀舟脸上淌着血泪。
    物是人非,这大概就是戏曲里唱的物是人非吧。
    初听只道是戏中曲,再看已是戏中人。
    芳子呢?他孩子的妈妈呢?方怀舟张了张嘴,想要问妻子,想到什么,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不怪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确实难过。
    ……
    “哥哥,外头有人在瞧着我,我怕。”这时,女娃娃稚嫩的声音又起。
    陈知落瞅了一眼窗户外头,心里怕了怕,又往哥哥陈书浩怀里躲了躲,只后脑勺对着窗户外头。
    潘垚有些意外,看了看方怀舟,又透过窗户缝隙,看里头的小娃娃。
    “小妹,小妹她瞧得到我?”方怀舟难以置信了。
    潘垚思忖,“小娃娃眼睛明,有时是能瞧到阴物。”
    人死为鬼,鬼走轮回则为人,年幼时候,身体里还残留胎息,那是先天之炁,所以,小孩子的眼睛黑多白少,六感敏觉,有时候能瞧到大人瞧不到的东西。
    那边,听到小丫头能瞧到,方怀舟怕吓到孩子,这下是不敢再哭了,胡乱的抬袖去擦脸。
    隔壁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原来是孩子的姑姑听到动静,披了件外裳,不放心的过来查看。
    “这是怎么了?又咳得厉害?”
    陈品兰从陈书浩那儿接过小姑娘,不放心的贴了贴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放心一些。
    “姑姑明天再带你去卫生院看看,老是咳可不行。”
    “姑姑,我不咳了。”陈知落摇了摇头,声音细细,仗着有大人在,她又探头看了看窗户外头,突然道。
    “姑姑,是爸爸,爸爸回来看我了。”
    潘垚侧头看方怀舟。
    这会儿,他收敛了一身鬼炁,让自己青白的脸正常一些,陈知落见过方怀舟的照片,自然认得方怀舟的模样。
    那是方怀舟唯一的照片,一张黑白的结婚照。
    那时的方怀舟自然比现在稚气,不过,这时候的人肚子里少油水,吃的又是粗粮,面相都瘦,就算是过了十年,那模样也是没怎么变的。
    顶多就是苍老了一些,疲惫了一些,黑了一些罢了。
    不像以后,烧烤炸鸡一吃,隔个一年半载的再见,好朋友你觑觑我,我瞧瞧你,面上笑呵呵,背地里谁不感慨地说上一句,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
    “谁?”陈品兰惊了惊。
    “是爸爸呀。”陈知落指着窗户外头,“爸爸在外头。”
    陈品兰只觉得一阵凉风透过窗户缝隙吹了进来,被小丫头这么一说,她心中发毛,还真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这边,凉飕飕的。
    陈品兰将孩子抱紧了些,看向四周,犹豫了下,有些艰难的开口。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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