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算是匆忙赶来,看着张家的宅院外围一层人,里面又围一层人,心中更是略微有些焦急。
    甚至一般闲杂人等还进不去,好在是韩子仁碍于他的身份打过招呼。
    到里面之后又看到空地处绑了男女老少几十口,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实在叫人心烦。
    “韩指挥使光临扬州,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小弟我今天才知道您的行踪。”王朝需先寒暄了一句。
    韩子仁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皇命在身,来不及拜访,王二公子莫怪。”
    “岂敢,岂敢。”王朝需寒暄完之后就指了指外面的一大帮人,“韩指挥使,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就抄起家来了?”
    韩子仁故意‘咦’了一声,“这张氏不规矩,暗地里私铸钱币,挖朝廷的根,王二公子竟然不知?”
    王朝需冷汗暗流。
    “韩指挥使,这样的大案……”
    韩子仁打断了他,而且脸色发冷,“王二公子家学渊源,老天官立朝几十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定当知晓锦衣卫办案的规矩。”
    他没有把规矩打开来说。
    其实规矩就是你们没有资格管。
    事实也是如此,所以王朝需才觉得锦衣卫插手以后事情很棘手。
    对于韩子仁来说,去年那次整顿实际上也是对他的严厉警告,如果这次屁股还是不干净,那就不是帅位归属问题,怕是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一个问题。
    “小弟不是要插手的意思,只是事发突然,觉得震惊。也没想到张氏真的参与了钱币私铸。”王朝需开始转眼珠子,嘴巴上嘀咕着,“既然是此事,那确实要大办……”
    韩子仁看他神情有些奇怪,心中也沉了几分。
    皇帝料事在前,心里应该清楚地方上这些官员和商人不清不楚,所以不仅叫他低调查探,而且还要注意商人与官员之间的关系。
    某种程度上,货币改革也会受制于此。
    “王二公子,还有事么?”
    王朝需有些尴尬,“没,没了。”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三五个校尉已经将张家的家主给绑了押过来。
    “缇帅,这位就是张伦。”
    韩子仁看了看这家伙,又看了看王朝需,发现这家伙脸色也是复杂。
    “让他说话。”
    “是。”
    破布条一扯开,这张家主一下子就惨叫起来,“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
    韩子仁明知故问,“你有什么冤枉的,你让人大规模私铸钱币,这事儿是人赃俱获,连你铸币的厂子都找到了,还要狡辩?”
    “小人是先前不知朝廷有这样的禁令,若是知晓,绝不敢多铸一分!”
    “不行,这不能算是理由。旧钱换新钱,肯定是一两换一两,你与人换钱,难道会接受别人一两换你十两?这还需要说么?”
    韩子仁是引导他,看他会不会说出与王朝需有什么关系。
    其实王朝需也是死死盯着他。
    这个时候内心折磨的张伦,他很想去看王朝需,但是不敢。
    如果不认,他还有机会,可若是把王朝需拉下水,那一切就都完了。
    韩子仁等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是遇到了个聪明人。
    他也不再多废话,“来人,让此人在案卷上画押!按照朝廷之令,此番货币改革,凡私铸货币套取官府钱财超过万两的,一律处死!”
    一锤定音。
    宅院之外,
    烈日下的王朝需眉头紧锁,当下他也做了个决定,回府之后立马更衣,连夜入京。
    这件事他得找找他老子了。
    这样的秘密行事,韩子仁没空去管,他也不在乎这个时候王朝需会做什么,如果他说服皇帝,那么他放人也不是不行。
    不过马都问了他一个关键的问题,待这条大鱼抓好之后,他便求见请示,“缇帅,这个张伦,咱们怎么审?”
    这也是聪明人问出的问题了。
    韩子仁考虑了一下,问了个很有考验人的问题,“这个人,平时传闻如何,有问题么?”
    这,
    马都一下子有些为难了,王朝需是吏部尚书的儿子,他搞不清楚韩子仁要不要得罪这个人,而这一点决定他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对,他忽然心思转了过来,
    韩子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考验他?
    莫不是也怀疑他吧?
    马都一咬后槽牙,“回缇帅,根据属下的了解,张伦此人应该还是有些问题的。”
    韩子仁云淡风轻的说:“既然有问题,那么就去审。怎么审是什么意思?”
    “属下多言!”
    “去吧。”
    “是。”
    马都这样的回答算是救了他半条命,相当于把自己从这个乱局中摘了出来,至少他是一个相对忠心的锦衣卫,对于指挥使来说,持续的能感受到这一点很重要。
    现在的问题就是张伦了。
    正常来说,按照锦衣卫的审问手段,这些没有受过训练又锦衣玉食的商人是绝对扛不住的。
    所以敲出一些东西来不难,
    难的是后面的事情。
    实际上改革的难点从来不在于这些商人,他们能有什么实力与国家机器对抗?
    真正在背后使劲的是与商人结合成的一些利益共生体。
    他们是官员,甚至是地方上的镇守太监,如果他们暗中拆台,许多事的推行就会受到阻碍,毕竟他们本身就是推行的行政体制中的一部分。
    考虑再三之后,韩子仁将自己的属下四人召到密室,说:“扬州的大局你们来主持,本帅得入宫一趟。”
    “入宫?”
    “嗯,旨意已经明确,遵旨抓人,这对于咱们来说没什么难度,也不会有人敢于阻挠锦衣卫抓人,就算是王朝需也不行,所以这里并不需要我。不过这个案子已经不仅仅是几个商人的事,我得入宫向皇上面陈。”
    “属下遵命!”
    宋九娘在他走之前,又禀报一事,“缇帅,属下又接获一个线索,不是大商人,乃是民间一些三教九流之辈相互串通进行钱币私造,这案子可否交由属下去办?”
    韩子仁点头,“可以,临走之前我再说一句,皇上这次是要用重典,以此震慑宵小,因而凡触及私铸的,一个不可放过!”
    第九百一十八章 帝王之术
    “二少爷怎么此时回府?”
    这会儿还是上午巳时,王府下人一看也知道是连夜赶路的。
    王朝需提着步子快走也不看人,小跑般的走下门口阶梯,并问跟着的人,“爹呢?”
    “老爷正在书房呢。”
    正德初年,皇帝曾经惩治过官员不按时当值的恶习,用现代话语表述这就叫旷工。
    不过这种事情很容易故态复萌,朱厚照不怎么叫早朝,只是时不时宣人入宫。对于这些官员来说,不耽误皇帝的宣召,基本也没人会找他们麻烦。
    这也是王琼今日在家的缘由。
    书房里,他眼皮子一抬就知道他的来意,张口就道:“锦衣卫动手了吧?”
    王朝需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问候语,直接被这句话道懵了,“爹你已知道了?”
    “早就知道。”
    王琼正在提笔练字,还注意运劲呢。
    早就知道?
    这就让人很不满了。
    “看来爹也不疼儿子了。”
    “笑话,你个兔崽子知道什么?”王琼头发白了,眼袋深重,甚至身子骨也不如以前轻快,但是脑子还没生锈呢,“皇上当朝说了锦衣卫在扬州查有所获,你老子我转头就去告诉了你。你当当朝天子是什么人?能随意糊弄?你正是因为不知道,匆忙入京,这才保得我们这一家,你要是早有准备,步步为营,以皇上的聪明,一眼就看明白了。”
    “爹,看您老这么稳当,是不是有办法?”王朝需就知道事情有转机,又变成笑脸。
    “办法是有,却不知道你敢不敢用。”
    “爹的办法,孩儿肯定听的。”
    “好。那你上一封请罪疏,把你和你的那些个所谓的朋友的关系交代清楚,丁点儿不许隐瞒。然后,你老子我再卖卖这张老脸……”
    说到这里王琼也是叹息,“大不了就是哭上一顿,请皇上饶了你的死罪啊。”
    “爹!”王朝需没想到是这办法,瞬间有些急了,“你这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
    王琼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完成了写到一半的字。
    这个字,他写的是‘心’。
    “那么你的办法是什么?”写完之后,他抬头反问,“你要是有不跳火坑的办法,说出来,上刀山下火海,为父为你去趟。”
    “孩儿不敢。孩儿看到锦衣卫抓人的时候,心中方寸已乱,这两日在路上也没有想到过什么好的办法。但是孩儿总是想着,皇上也不可能真的不留情面吧?”
    王琼笑了笑,“皇上虽说铁面无私,但有时候也的确是护短的人。对于自己殿前的狗他是极尽照顾,当年的特别俸禄不就这么来的么?说到底就是免了心腹大臣的贪墨之罪。而对于不是自己人的那些呢,自然是半分情面不留。
    现在的问题是,你王朝需是皇上的自己人么?当官也几年了,你考虑过皇上真正关心的是什么嘛?货币改革这件事摆在眼前,你又是怎么看的?你入了这门可有问过一句关于货币改革的事?没有!你是在想怎么通过你老子的关系把你犯的事摆平!不关心皇上的事,却要皇上饶你的罪,哪朝哪代有这样好当的官?!”
    最后的一句,有严厉的教训的意味。
    “孩儿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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