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花了点时间,张璁渐渐平复心情。
    本来此等密事他还不愿同其他人讲。刚刚则在想,刘跃先能得皇帝指派,一定是被信任之人,既然如此说说也不要紧,况且,他还需要此人……
    “你也看看。”
    张璁负手背身,眉头紧蹙。
    后面的人果然如他一样大惊失色,“他怎么敢!此事需尽快向皇上禀报!”
    “是该禀报。不过要想应对,只等陛下旨意可能来不及了,安化王必定是利用此番屯田之机,这样算下来也就七八日的时间。跃先,你不能再在本官身边待着了,你得北上朔方镇,那里离这里最近。去搬救兵!”
    “那张御史您的安危如何保证?”
    “本官既然提前知晓,便知道藏匿保命,这宁夏城也待不下去了。好在这几日,应该还一切正常,我会寻个借口和易敦彦一起去固原府,就说拜访巡抚。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关键在于不能让此贼趁机做大!只是,我身上缺少信物,你要如何能见到总督河套的王守仁?”
    “这一点张御史不必担心,属下是宫里的人。”
    张璁若有所悟,随后放下心来,“好。那你速去。”
    “是。不过属下还有一问。”
    “你说。”
    “安化王谋反,御史大人为何不向总兵求援?反而舍近求远,去固原和朔方?”
    张璁说出了一句让人觉得分外阴寒的话,“安化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谋事。我们如何确定,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
    这样一想,那是不能去总兵府讲这种事,万一这些人狼狈为奸,那他们就是羊入虎口!
    刘跃先心中佩服,到底还是读书人脑子清醒,面对这么大的事情,考虑得还算周到。
    至于王守仁,那不必说,人家本身已经简在帝心,将来前途无量,怎么会跟着安化王做这等糊涂事,所以王守仁是可以信任的。
    同理,陕西巡抚王廷相也是一样,他这两年刚刚蹿升,正是重用的时候,碰上谋反这类事,不仅不会参与,说不准还会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
    只有宁夏城里的人。
    安化王经营多年,这里的人一个都不可信。
    这样的话,两人分头行动。
    陕西巡抚王廷相手中也是有兵的,两方一合击,宁夏城就是再乱,那也按得下去。
    至于屯田,再说吧,都什么时候了!
    张璁临大事却不乱,第二天一早,他整理好表情,如往常一样出去,见到易敦彦便立马向他提出请求要去拜见王廷相。
    易敦彦是阻止不了,明面上,他是王廷相派过来配合张璁的,他还得听张璁的。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很奇怪就是了。
    因为张璁很谨慎,他连易敦彦都不说。
    只是有一点,他在去固原的路上一直很疑惑:那一箭究竟是谁射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逆贼!
    距离朝廷收回侵占军屯的期限越发临近,妥协与不妥协,总该是要有个选择。
    总兵官姜汉是没得想,他虽然也很心疼自己到手的财富,不过身处高位的他看的清楚,正德皇帝权力稳固,非要硬抗是不智之举。
    最关键是他本身也退路,一来不像何锦义有侵占两千五百顷那么多的军屯,二来他和杨英过往都作战有功,也因此才被皇帝步步提拔,只犯小错不至于死。
    本身清理军屯也不是从上杀到下,所以不必太过担心丢掉性命。
    这一点与眼下城中的气氛不同,只是他不好一个一个解释,解释了也没人会信,就算别人愿意相信他,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也很难给人以保证。
    他是如此,其他各卫众多将领与部分士兵便没有这么大的退让空间,财富是个很复杂的概念,有的人看似有田,实际上说不准还在外负债,就靠着这些田苦苦维持。
    这里面是一家一个情况,家家还不一样。
    现在朝廷一刀切,全部勒令退回,确实是有部分人的正常生活要受到影响。
    很多人都很不满,大家相互聚在一起,原先是私底下痛骂朝廷钦差,随着日期渐渐临近,这种不满和辱骂已经公开化。
    这种情绪更便于孙景文和孟彬利用,十余天的时间里,他们四处奔走,暗中劝说,许多人本就怒火中烧,正不知该如何发泄呢。
    这下好了,整个宁夏卫都被鼓动的犹如火药桶一般。
    八月三十日这天,安化王突然在王府内摆下宴席做寿,并向宁夏城中大小官员发出邀请。
    他这个日子很敏感,
    但姜汉、杨英等人就是再发挥想象力,也想象不到自己碰上的是谋反这等大事。
    安化王久居宁夏,他的邀请不能不给面子。
    再有,好些人其实心里是觉得,九月一日就要到了,眼下宁夏城里最大的事到底怎么办还没个说法,趁着这次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机会,总归是要问问的。
    姜汉、杨英、李增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怎么找都找不到,今晚他们是‘逃不掉’了。
    这日晚间,整个王府张灯结彩,鲜花满地,官员们乘轿、武将们骑马,大门外被挤得水泄不通,客人鱼贯而入,当真是一番热闹景象。
    “镇守太监李公公上锦盒四只,百年人参一株!”
    “恭喜恭喜!”
    “李公公里边儿请!”
    王府内,
    孙景文绕过王府的长廊,推门进了一间房,恭敬说道:“王爷,那个钦差我们始终没有到。”
    “请帖递了么?”安化王张着双臂,任凭府中人替他更衣。
    “递了,遣了专人递到固原府的。”
    “递了?”他略带沉默,其实张璁此人,反而是盼着能来,正好报上那天的冒犯之仇。但是人家不来,当下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是……这怨是结得更深了……
    安化王顿觉没有面子,怒不可遏的说道:“本王宴请,他竟然不来!目中无人至此,日后本王必手刃之!”
    孙景文在一旁眯着眼睛笑,“王爷,属下以为他应当是没胆子来。他像模像样的给所有人划定一个最后的期限,殊不知不满他的人甚多,仅是今天这个晚上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都不知多少,既然知道如此,他又怎么敢呢?”
    这个理由,逻辑是说得通的。
    王府往年也宴请过,但也本次规模最大,很多人都是奔着‘那件事’而来。
    不过今晚是谋大事,这个钦差无端不来,安化王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外边儿,一切正常吗?”
    “回王爷的话,都按照计划布置好了。只等今晚王爷号令。”
    “好!”有这个回答,安化王便安心多了,同时不忘冷笑嘲讽,“原来也是无胆鼠辈一个!”
    不多时,外面进来个下人,“王爷,姜总兵和李公公都到了。”
    “知道了。”
    ……
    ……
    今晚的王府高官满地走,是真正的宾朋满座。
    客人与主人之间的那番客套像规定动作一般无聊,也没甚可说。只等吉时一到,各自入座,安化王从侧房走出,带着几分意气风发当众说道:“今日是本王三十四岁寿,能得各位来贺,深为感谢。本王与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其他的话不多说,来者皆是客,今日各位吃好玩好!”
    吃好玩好……
    姜汉脸上有一丝黑线落下来。
    这个藩王真是不学无术,这么一段欢迎的话给他说出了乡间小商贾的感觉。
    “同住宁夏城,安化王府与各位过往之间或许有过交情,也或许争执过,不论如何,从今往后今日来者都是我安化王府的朋友!”
    他双臂一展,架势上倒是有几分味道。
    就是这遣词用句……
    孟彬最近忙,没顾上,此时抱怨孙景文说:“怎么不给王爷写一段词?”
    “……谁说没写?早已写了交给了王爷。”
    写了?
    背不下来么……唉。
    “咳咳。”孟彬略显尴尬,“错怪孙兄了。”
    “无妨。”
    其实孙景文也觉得尴尬,这不是一下子就让人看出来胸无半点墨么。
    好在,来人也对一个藩王的文化水平期待过高,而且本就无人在意这些。
    宴会真正开始,自然开始敬酒祝词、推杯换盏。
    只是进行到一半时,王府内又来一次如那天一样的‘自导自演’。
    本身总兵姜汉也能够预料到。
    安化王对姜汉说:“姜总兵,后天九月一日的截止期限就要到了。此番朝廷要宁夏镇上下官兵皆交回军屯,月余以来闹得是沸沸扬扬,本王看好些人甚至是哭天抢地。姜总兵,这事要如何处置?”
    宴席两列都是宁夏主要官员,其实谁有心思吃这顿酒,此时全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姜汉面无表情,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番是圣旨,我辈为臣,除了遵旨而行,还能有何处置办法?”
    “好!姜总兵果然忠心。李公公呢,李公公也是这般打算?”
    “是,宫里的话早就递到了。皇上派咱家到宁夏来,咱家得替皇上把这里看好了。”
    总兵和镇守太监都这样讲,宴席下坐着的人开始有了骚动的感觉。
    “田都给了出去,以后我全家老小都得借贷度日了!”
    “我还惨,上月赌牌九输了钱,原想靠着田产抵押些银子再翻盘的,这下不仅翻盘无望,欠下的债还不知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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