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是祖制,士绅优免也是祖制。你说哪一个动起来容易?”
    说白了,朝廷的政策导致这里好的土地便宜,而按照士绅优免,这些土地又不纳粮。
    所以南直隶和浙江这块江南之地,富呀。满地都是有好田,又不用纳税的人。
    “可朝廷,也不会刻意为了这一点来……”
    王琼摇头,这家伙还是不懂,“朝廷是不会刻意来做。但是浙江自己给了机会,你说朝廷会怎么做?”
    ……
    十一月初六日,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转进杭州城。
    浙江官府里,只有镇守太监谷大用去接了他。
    谷大用这些天躲了很久,见到毛语文就是见到了亲人,上前就很亲密,“我的副使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毛语文扔下缰绳进府,先施了一礼,“叫公公好等。有些事情,路上我便已经听说了。”
    谷大用本来也有些好奇,“据说鄱阳詹氏供出了浙江的好些个宗族,咱家还以为你先去那里抓人了呢。怎么这么快便来到了杭州城?”
    毛语文笑了笑,“如果杭州不出事,本来的确是那样计划。可杭州闹得人心惶惶的,我就是再不识字,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至于那些人,不着急的,即便跑得了人,也跑不了地。”
    确实如此,如果不收拾好这帮人,便是抓了那几个宗族,这里还是会叽叽喳喳的吵闹,所以毛语文考虑一番,便直奔杭州而来了。
    “公公,这个《墓碑记》是谁所写?”
    谷大用知道,“黄思过。他祖籍浙江宁波,少时聪慧过人,据说在六、七岁时就能背诵《大学》天顺八年甲申科进士及第,出仕途为官之后,因看不惯上司,所以屡屡抗上,成化年间辞官归乡,这些年常常聚徒讲学,颇有影响力。”
    “能杀么?”说了这么多,毛语文就关心这一点。
    谷大用有些说不出话来,这问题倒是直指核心,“杀……锦衣卫和东厂什么人杀不了?不过咱家觉得若是想稳妥一些就捉起来,带到京师,叫陛下决断。陛下对这些人有火气,光是给一颗头颅,其实也解不了气。”
    主要是这些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莫名其妙杀了……好像也不太对。
    “不能杀的话,能打吧?”毛语文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说:“像是这些人,嘴巴里总是不干净的,说急了我,很难不把他打一顿。”
    谷大用略作沉吟,“打一打应当没什么关系。”
    “那我心里就有数了。公公这几日不要出门。”毛语文茶也喝完了,最想抓的人也问到了,那就不在这里停留了,他把弯刀插在腰间,站起身就欲走。
    说起来不是很凑巧,过了午后,天色有些变化,本身就有些冷,老天爷又下起了淅沥小雨。
    江南的风景在雨中更显宁静,街角玩闹的孩童被母亲追赶着拉回屋里,一扇接一扇的木门被暴力关上。就是冻坏了的狗,都在叼了一块黑掉的馒头后落荒而逃。
    锦衣卫来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占据了街道,几百人溅起得水花一片一片。
    “锦衣卫!”
    “别看了!”
    二楼传来一个女声和男童声,随后‘啪’的一声,窗户也被关了起来。
    毛语文在办事的时候,鲜少有像今天这样人不多、还安静的。这一静,人就容易面对自己的内心。
    会问一些矫情、但人人都会问的问题。
    比如说,走到今天,他后悔吗?
    这样的下雨天,也让他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他的娘亲带着他躲风避雨。当时一旦碰上官军,他的娘亲也是忙不迭的把他拉走,便是看都不让看,仿佛会丢掉性命似的。
    偶尔不在杀人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的娘亲还在就好了,至少他今天有能力让她可以不再受风吹雨打。
    啪!
    下雨的街道,右手边的楼上,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扔了一个鸡蛋下来,鸡蛋砸中了毛语文的马,蛋黄在雨水的洗刷下迅速消失不见。
    “大奸臣!!”那人指着他们骂。
    等到一帮人抬头去看,才发现,一共有四五人,都是穿着长衫、义愤填膺的模样。
    ‘希律律’,马匹抬起前蹄,这畜生好像都怒了。
    “阻挠锦衣卫者,死。”
    毛语文没有丝毫感情一般说出那个字。
    身边的锦衣卫得令,马上下马去踹门。
    上面的人倒急了,“奸臣!你以为我们是怕死之人吗?”
    毛语文没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他在擦脸上的雨水,他想到了,即便母亲已经不在,但是在京师还有个叫徐雪云的女子在等他。
    他必须要回去,胜利的回去。
    扔鸡蛋的,看着装服饰,应该是个举人,他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本身也该是个不怕死的人,否则脑子坏了要这样。
    所以人押到下面的时候,还是在狂吠,
    动手的锦衣卫看毛语文好像在怔怔出神,但按规矩,只要没有其他命令,他们不可以擅自停下。所以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确认他们的头儿确实没有要说话,于是心一狠,
    “等下。”
    最后关口,毛语文出声,他俯视下去,是五张其实还稚嫩的面容,
    “为何停下?动手啊?!”此人有些小胡子,很好认,就是一直说话的那个。
    “好。成全你。”毛语文示意按住他的那名锦衣卫。
    于是钢刀旋过脖颈,雨水之中开始混上血水,流向街道两边。
    “奸臣!”剩余的四人看到真的动手杀人,心里大受震撼,“我们都是有功名的举人,你当街擅杀,可知将来后果吗?”
    毛语文表情平淡,“谁知道,黄思过住在何处?”
    “你难道还想杀黄先生?!”年轻人那表情,仿佛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告诉我,你活着。下一句话还不是住址,你也死。”
    “你以为……”
    毛语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杀了。”
    噗!
    刀刃锋利,此时已经沾血。
    剩下都是穿着蓝色长衫的三个年轻人,连续两个好友死在面前,这应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毛语文视线微微右偏,盯上了下一个人。
    此人,大眼睛、双眼皮,面皮白嫩,其实倒生得漂亮呢,但就是嘴唇颤抖,脸上毫无血色,减了不少分。
    “你应该会说吧?”
    “黄……黄先生……”
    “俞兄!”三人中间那个高声喝止,“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要当那贪生怕死、负义偷生的小人吗?”
    大概是被这么忽悠了一句,这年轻人紧紧闭眼,大喊道:“我不知道!”
    毛语文没说话,手势摆了摆。
    噗!!
    于是又是一具尸体。
    刚刚那人疯狂般的冲着毛语文怒吼,“奸臣!你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毛语文自己下马一刀抹了他脖子,然后将沾了血的刀刃放在最后一人的肩膀上,“想好再说。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连续四个人死,这是真正的杀神。
    平日里在书斋里手捧圣贤书的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他瞳孔放得老大,粗声喘了几下气之后,竟然就这么吓昏了过去!
    不仅如此,他屁股周围,原本清澈的雨水中竟然渗透进了一片黄色。
    毛语文咧着嘴笑,转过头看向自己的部下,“兄弟们,我常说不要觉得读书人就多么了不起。你们看呢,也就是这种货色。”
    “哈哈哈。头儿,杀不杀他?”
    毛语文其实无所谓,“你们觉得呢?”
    “刀下留人!”
    这道高亢之声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毛语文和众人偏过头去望,竟然看到一个老者撑着纸伞在雨中一步步走来。
    “老夫,黄思过!”
    哗。
    锦衣卫分两队,分别于左右两边前进,随后将其合围,就连钢刀都抽了出来。
    但老人家面色不改,一步一步靠近。
    步履停下之后俯视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神的怒火是清晰可见的,“毛副使,他们有何罪过,竟然让你当街行凶?”
    毛语文把刀收了起来,其实他杀人杀习惯了,压根不怎么愤怒,情绪也一直很平静,“士可杀不可辱,这话不是你们读书人说的吗?他骂我奸臣,是侮辱我。我本来也想侮辱他,不过为了尊重你们读书人的意见,就改侮辱为杀头。”
    “暗无天日,暗无天日啊!”如此不讲道理的回应,令黄思过心中大寒,“你这么做,真的是天子的旨意吗?天子叫你浙江擅杀读书人?!”
    毛语文经验也丰富了,“你少给我下套。你就说《墓碑记》是不是你写得?”
    “是又如何?”
    “不如何,迷惑人心、煽动士子对抗朝廷国策,这就是你的罪状。而我,执掌北镇府司,今日要在这里拿你下狱!”
    “你以为老夫会惧?”
    “我管你惧还是不惧。你惧不惧对我来说都是很无聊的事。”毛语文不在意,他重新上马,“抓起来吧。下一个。”
    “头儿,还有这个吓尿的呢?”
    毛语文偏向右边俯视了一下,“都吓尿了,想必以后也不敢再反抗朝廷了,既然不反抗,那么就留下他吧。”
    这个行为其实也告诉了所有人,锦衣卫和东厂此来浙江就一件事。
    遵朝廷国策者生,不遵者死。
    “下一个是谁?”
    “李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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