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敬佩李玄霸超出此世的眼光,他们也觉得李玄霸太过气人,该揍。
    明明可以事先和他们说明,李玄霸却非要在做完一切后露出坏笑,“没想到吧?”,想着就是气。
    ……
    李玄霸以忧心弟弟的伤势为借口,暂时休息。
    等李智云重新回齐鲁河北时,他才会重新回到朝堂,为前线督送后勤物资。
    在京郊驻兵的长孙无忌匆匆回来,看到李智云精神很好,松了口气。
    他表情狰狞:“我定为你报仇!”
    李智云道:“我这仇当然自己报。不知道士信听到我受伤,会不会嘲笑我。”
    罗士信也已经独当一面,外放当总管了。李智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向好友及时炫耀,略感寂寞。
    长孙无忌道:“等罗士信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大概会向陛下请求回京。”
    李智云笑道:“他好不容易独当一面,那还是瞒着他吧。”
    长孙无忌对李玄霸道:“有额外需要我做的事吗?”
    李玄霸为李智云换绷带,头也不抬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朝堂怎么下诏,长孙将军就如何做吧,我没有额外的事。”
    长孙无忌道:“房杜二人之前偏袒山东士族,一直压着我送来的弹劾文书,你确定他们会按照你的想法做?”
    李玄霸道:“他们压着你的弹劾文书,你的文书不还是能送到二哥案上?他们只是对外做出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而已。现在小五被刺杀之事为真,他们抓住了对方马脚……”
    李玄霸话音未落,李世民高亢的尖叫声就从外面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啊啊啊啊阿玄啊!快帮我劝劝玄龄!他疯了!”
    李玄霸慢吞吞帮李智云穿好衣服,转头道:“发生什么了?”
    李世民像一股旋风似的冲到弟弟身边,长孙无忌十分熟练地避开了李世民的冲撞。
    “房玄龄说荥阳郑氏本就支持李建成,我已经赦免了他们一次。这次小五遇袭之处附近正好有郑氏的田庄,一定是郑氏想要为李建成报仇。他要诛杀郑氏所有男丁,流放郑氏满门!”
    李玄霸嘴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长孙无忌刚才说了房乔偏袒山东士族,现在也瞠目结舌。
    李智云傻傻道:“就、就猜测而已,便要灭郑家满门?房相的戾气是不是太重了?他开玩笑的吧?”
    李世民焦急道:“他是认真的!他说要山东五姓就像是捏紧的拳头,不如趁此机会断其一指,让他们的拳头再也握不拢!”
    李玄霸偏头:“房玄龄的话好有道理。二哥,你是皇帝,你自己看着办。”
    长孙无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他不等李世民说话,仗着自己是国舅,拔腿就跑。
    李智云虚弱地捂着耳朵,缓缓缩进薄被里:“我伤口好痛,先睡一会儿,二兄,三兄,你们慢慢聊。”
    李世民瞪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已经赋闲在家,自己的事自己做,或许你可以请父亲帮忙?”
    李世民还真想过把太上皇搬出来背锅打圆场,让太上皇说郑家是亲家,不能对郑家太过。
    “父亲听后,也说要灭郑氏满门。”李世民抱头,“他说是郑氏蛊惑李建成勾结突厥。”
    李玄霸颔首:“很符合父亲喜欢甩锅的性格。他大概念着’都是郑氏的错‘,念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李世民按着弟弟的肩膀摇晃:“是你让他们看着办,现在房玄龄疯了,你必须负起责任!”
    李玄霸捂着嘴:“咳咳咳咳。”
    李世民惊恐地松开手。
    李玄霸缓缓倒下,抢了李智云的被子。
    “我前些日子殚精竭虑,消耗了过多精力,如今又被小五受伤吓到,已经病倒。”李玄霸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脑袋,“咳咳咳咳。”
    李世民:“……”
    被抢走被子的李智云:“……”
    李世民认真地问李智云:“小五,你知道朝中最不受欢迎的人是谁吗?你觉得某人如今神憎鬼厌的名声,是不是自己活该?”
    李智云道:“二兄,我不敢回答,我只是弟弟,不能说兄长的坏话。”
    李世民唉声叹气。
    难道要自己独立承担房玄龄突如其来的疯癫吗?不要啊!
    李世民十分想念魏徵,哪怕魏徵会拉着他袖子劝谏。
    若是有魏徵在,魏徵一定能帮自己抵挡住房玄龄的疯癫。杜克明根本拦不住啊!
    当日杜如晦表现得十分兴奋,房乔则神情凝重。李世民还担心杜克明做事激进,房玄龄不够积极。
    谁知道房玄龄第二日就上书要灭郑氏满门???
    这不兴灭的啊!
    李智云的另一位好友和心腹,李世民在郑家的内应郑仁泰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哭。
    他虽然不喜郑氏主家的无能,但也不想看到宗亲被杀啊。
    李世民只好亲自去房乔府中与房相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你要是不松口,朕就住你家不走了!
    本来山东五姓还在冷眼旁观,哪怕污水泼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坚信李唐不会动他们。何况现在山东之境又起烽火,李唐还需要他们帮忙安抚百姓。
    谁知道房乔要来真的,山东五姓世家有点疑惑了。
    或许李唐不会动其他四姓,但灭了荥阳郑氏似乎真的不是不可能,毕竟荥阳郑氏是李建成的妻族,为李建成出力不少。
    在李玄霸府中担任文吏的崔仁师对李玄霸道:“郑太常求到卑职家中来,想请卑职向晋王殿下阐述,荥阳郑氏绝无谋逆之心。”
    李玄霸轻笑着让崔仁师坐下:“或许他没有,但他有没有,和朝廷灭不灭荥阳郑氏有何关系?”
    崔仁师脸色大变:“殿下!……”
    李玄霸抬手打断道:“荥阳郑氏先与李建成狼狈为奸,又在小五被刺杀时冷眼旁观,他们自己把灭族的把柄送来,不就是上赶着想被灭族?你也别太焦急,荥阳郑氏灭门,和你们博陵崔氏又有何关系?北魏已经亡了很多年,难道你们还要认可北魏编纂的《氏族志》,山东五姓真的同气连枝共进退,让山东郡望之地仿佛国中之国了?”
    听了李玄霸的诛心之语,崔仁师坐不住了,忙起身说“不敢”。
    李玄霸道:“世人皆传,’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你们认为自己血统高贵,所以要互相联姻,连皇族都看不上。”
    崔仁师冷汗直冒,却不敢再说“不敢”,因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李玄霸冷眼看了崔仁师一会儿,直到崔仁师作揖躬着的背已经撑不住在发抖,才放下手中茶盏,单手将崔仁师扶起。
    “荥阳郑氏是否能活下去,取决于你们自己。”李玄霸淡淡道,“去打探一下朝中要做何事吧,只要你们是大唐的忠臣,我二哥是宽厚之人,岂会牵连无辜?”
    崔仁师嘴唇哆嗦道:“请殿下为卑职指一条明路。”
    李玄霸道:“我已经指了,你自己悟。若悟不出来,那便是荥阳郑氏该有此劫。旧时汉魏高门都已经破落,区区北魏门阀而已,不拿出点本事来,凭什么能免罪?还是说,荥阳郑氏真以为自己无罪?”
    崔仁师离开时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李玄霸摇头:“吓唬得了已经较为衰落的博陵崔,可吓唬不到清河崔、范阳卢和陇西李。不过山东七望已去其三,还能翻起多少浪花?”
    正当李玄霸满怀期待地等待博陵崔会做出什么时,谁曾想最为矜持清冷的范阳卢氏,居然最先率领族人进入京城。
    卢赤松代表范阳卢氏上书,愿意献出家中全部藏书誊抄本,替大唐充盈弘文馆书库。
    范阳卢氏此举别说令世人诧异,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也摸不着头脑。
    第230章 眼见他高楼塌了
    卢赤松曾任河东县令, 在李渊任河东、山西慰抚使时与李渊交好。
    李玄霸在河东“帮助”李建成广交河东英俊时,卢赤松之子卢承庆时常出入李玄霸家门,虽算不上李玄霸友人, 也能算投靠较早的熟人。
    有这一层关系, 卢赤松在李唐建立后被封为范阳郡公, 成为范阳卢氏实际上的族长。
    李玄霸知道卢赤松父子对李唐较为亲近,但他们毕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肯定还是会以家族为先。
    卢承庆与薛元敬是好友。他在醉酒时曾羡慕薛元敬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若他身上没有范阳卢氏这层光辉, 当初他肯定也会选择成为李三郎的“友人”,陪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陇右闯荡。
    关中世家的豪强脾性未改,嫡系子弟想做什么, 拎着一把剑一杆枪,背着小包袱就出门了。
    山东世家的嫡系子弟却不能这样做。旁系子弟或许能稍稍自由些, 做出了什么有悖家族的决定, 家族就不当他们是家里人便是。但嫡系子弟必须恪守家族的教导。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要经过家族同意。
    “这是范阳卢氏所有人的决定?”
    李世民身为皇帝,照旧在最后拍板时出现。李玄霸没有通过卢承庆传话,直接上门与卢赤松手谈一局。
    卢赤松道:“就算之前不是,我已经上书,便已经是了。”
    李玄霸问道:“现在世上所有人都好奇你们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曾经与你们同气连枝的家族可能都在暗地里嘲笑你们谄媚。”
    卢赤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抛出了一个问题:“晋王殿下, 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李玄霸摩挲了手中的黑子:“我看到的未来已经不是未来。”
    卢赤松问道:“即使不是如今的未来,但不是杜撰的’谶‘,殿下是真的能看到?”
    李玄霸笑了笑, 漫不经心地落子:“你想问什么?问范阳卢氏的未来?”
    卢赤松道:“魏晋高门大多衰败, 连王、谢门阀都不复存在, 范阳卢氏又可能长兴不败?”
    卢赤松轻轻落下白子。
    李玄霸道:“那范阳郡公想要问什么?”
    卢赤松道:“我想问李唐的寿数。”
    李玄霸失笑, 差点把棋子打乱:“我说三百年,你信吗?”
    卢赤松沉默了一会儿, 也失笑:“我信。”
    卢赤松将手中白子都收回棋罐,起身拱手道:“晋王殿下棋艺高超,下官已输。”
    李玄霸看着棋盘上刚开始不久的棋局,再次失笑。
    他将棋子丢回棋罐,道:“郡公陪我散一会儿步?”
    卢赤松直起身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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