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开回烟花洲头,简迟淮站在甲板上,远远就看到褚桐坐在江边的长椅内,船很快靠过去,褚桐余光瞥见一排红色的灯笼点缀在湖面上,她扭过头,看到简迟淮只身一人站在下方。
    她不由站起身来,两人隔着两米多高的距离相望,简迟淮噙笑,如沐春风,“要上船吗?”
    “船上还有谁?”
    简迟淮一身黑色的西装,如此浓郁的颜色,却并未被夜色融化,反而在烟花焰火的衬托下,落得修身玉立般的美好,他眸光轻耀,不做丝毫隐瞒,“楼沐言,还有东子他们。”
    褚桐笑了笑,“简迟淮,我这样上去不好吧,好像随时都在管着你似的,你在哪都有我。”
    “行了,别咬文嚼字了,”简迟淮朝她伸出双手,“好像方才那通电话不是你打的。”
    褚桐站在那里没动,“简迟淮,我们还需不需要冷战了?”
    “当然不需要,难道我另外的一个身份,没让你感觉到身为简太太带来的好处吗?那我真是太失败了。”
    褚桐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夫妻之间感情不和,就容易滋生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虽然楼沐言目前只是个冒了个头的连小十都没排上号的人物,但谁知道以后呢?
    “我不是跟踪你到这的。”
    “我知道。”简迟淮仍旧伸着双手,“跳不跳?”
    褚桐直起身,她跨出石栏,蹲了下去,双手交到简迟淮的掌心内,轻轻往下一跃。他将她接在怀里,并未立马松开,“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
    此时,烟花洲头的美景正是最绚烂夺目的时候,简迟淮扬高俊颜,目光落定在那些焰火上,他单身圈住她,船上风很大,一吹过来,令人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简迟淮将她拥紧些,两人看了会,这才走进去。
    东子他们还在喝酒,见到简迟淮带着褚桐进来,他率先起身,“呦,四嫂也来了,敢情方才四哥非要让船靠岸,是为了接您啊?”
    褚桐噙了抹笑,“我刚好也在烟花洲头看热闹呢。”
    东子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四嫂真是好本事,四哥在哪您都能知道,四哥,这不像你啊,到哪都被管着,这感觉可不好。”
    这话,可就是在挑事了,楼沐言乖乖地不说话,但见褚桐莞尔轻笑,“男人全靠自觉,不用管着,需要管的那些,其实已经是一滩烂泥了,再怎么揉合都没法上墙的。迟淮在哪我都能知道,是因为我们是夫妻,我们有缘,再加上楼小姐说他在这,那碰上了,我总要上来和你们打声招呼。”
    前半句话,说的明显是东子,他正了正色,不再言语。
    楼沐言见褚桐说到自己,她强忍着口气,尽量面色平和,“是啊,居然这么巧,你好,我是楼沐言。”
    现在还在跟她装?
    褚桐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褚桐,是简迟淮的太太。”
    “原来是四嫂,你好,你好。”楼沐言拉着褚桐的手,两人互相使劲,简迟淮坐回位子上,楼沐言见状,也赶紧坐回去。
    简迟淮的左侧是她,右侧是另一人,楼沐言当没看见,拿起筷子自顾吃菜,“东子哥,你方才说这江鱼好吃,味道果然鲜美呢。”
    东子笑了笑,楼沐言目前的表现还算可以,简迟淮最烦无理取闹,现在就看这两人谁先崩不住了。
    简迟淮朝右侧的男人使个眼色,对方起身让位,又让服务员添了副碗筷。
    楼沐言表现得很正常,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绝不多说话,方才挑衅的一幕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褚桐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但她也必须忍。
    服务员送上碗筷,简迟淮替她拆封,又将筷子递到她手里,“看看还想吃什么?”
    楼沐言适时插嘴,“四哥,你再点几个菜吧?这桌上的,毕竟我们都吃过了,不好。”
    褚桐抬起眼帘,她本来是不想吃的,因为方才跟秦秦在一起,已经吃撑了,但听完这话,她握紧筷子,伸向简迟淮面前的一盘鳝丝,那盘子就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褚桐夹了筷放到自己碗中,“不用点了,这盘菜除了我老公,别人肯定没碰过。”
    东子脸色微变,楼沐言完全是不明所以,就连简迟淮也有些吃惊,“为什么?”
    “家里就我跟你的时候,四菜一汤,百无禁忌,但我跟你出去吃过饭,包括回家也是,每次你手边的菜,妈妈都会让厨房准备第二盘,摆在别的地方,我就猜,是不是你喜欢吃的,就不喜欢让别人的筷子乱碰?”
    东子吞咽下口气,面对楼沐言求救的目光,抿紧了嘴唇。
    简迟淮的这个习惯很差,很差!打小被人惯得不像样,起初东子他们也抗议,但简迟淮说了,谁要看上他手边的菜,可以点双份,哪怕是浪费倒掉,都不准瞎碰!
    褚桐吃了口鳝丝,味道真是好,她面露微笑,“其实,我还有个猜测,我觉得是你不想别人的筷子在你眼前伸来伸去,嫌脏,所以才不给碰是不是?”
    简迟淮的这个习惯,没人跟褚桐提起过,但她居然发现了。男人目光含笑看她,眼里还夹杂了那么一点欣喜,他最烦看见别人的筷子在他面前戳来戳去,若是转盘的圆桌还好些,若遇上像今天这样的,他可真是烦死了。
    东子皮笑肉不笑道,“四嫂真不愧是做记者的啊,观察这么入微。”
    “当你跟一个人生活得久了,渐渐的,他的一言一行你都会放在心上,不用刻意观察。”
    简迟淮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握了握,这话听在他耳中,觉得舒心极了。褚桐注意到简迟淮手边的小碗,里面放了不少菜,可却分明一口未动的样子。
    她轻勾起唇瓣,“谁给你夹的菜啊?该不会还用了她自己的筷子吧?”
    楼沐言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东子也绷紧了面色,方才就没想到提醒楼沐言一句。褚桐将那个小碗挪开,全程没看过楼沐言一眼。楼沐言气得头皮快要炸开,她是楼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何时给人夹过一筷子的菜?
    东子见楼沐言快要绷不住了,起身过来救场,他手里提着瓶酒,“四嫂,我们在场的人,刚才可都喝过交杯酒了,你是不是跟四哥也要来一个啊?”
    褚桐轻抿下唇瓣,东子走到两人中间,给他们倒上酒,“我们这些不是夫妻的都喝了,更何况你们呢是不是?”
    简迟淮手掌压向那杯酒,“你们闹得够可以的了,交杯酒这种东西,我不喜欢。”
    “四哥,别介啊,难道你们结婚的时候喝过了?可你宴请我们的时候,小四嫂分明没出席啊。”
    还有这样的事?楼沐言不由竖起耳朵,看向褚桐的双眼漾起满含深意的笑来,看来她也不过如此。褚桐放下筷子,忽然拿起手边的酒杯,自顾饮尽。
    东子笑出声来,“小四嫂,我们要看的是交杯酒。”
    简迟淮拿起自己手里的那杯酒,他幽邃的眸子落向东子,“东子,你们是不是对褚桐有什么意见?一次性说个干净。”
    “四哥,你娶她,你爱她吗?”
    褚桐嘴里的酒味还没有完全散尽,这个问题,是她心里的禁区,可总是被人有意无意踩踏。因为谁都知道简迟淮不爱她,在她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在那些人以为找不到别的痛处能狠狠捅她时,他们总会乐此不疲的在那个伤口上撒盐。是啊,简迟淮不爱你,你再装得坚强都是白搭,一句话,就能将她踩回原位。
    楼沐言在旁等着看好戏,简迟淮不爱她,她还霸占着简太太的身份,一纸婚约而已,如果不爱,褚桐和她也没什么分别。
    简迟淮的目光落到褚桐脸上,这个女人,是他不情不愿之下娶来的,是要跟他走一辈子的人。一辈子,想想就那么遥远,她有时候欢脱的就像只兔子,有时候却又安静的让他受不了。褚桐面对东子的提问,不得不沉默,简迟淮将自己的酒杯凑到褚桐手边的空酒杯上,倾斜,然后倒了半杯。
    在他面前,他就是看不得她受委屈,心被针尖磨着似地痛,褚桐视线动了动,简迟淮将酒杯放到她手里,然后手勾了过去。
    两人形成交杯酒的姿势,简迟淮霸道地将她拉近些,前额几乎相抵,褚桐喝掉杯中的半杯酒,简迟淮退开身,将手里的酒杯倾倒,里面滴酒不剩,“满意了?”
    东子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四哥……”
    “你玩够了吧?”简迟淮忽然扬高音调,手里的酒杯放向桌面,不轻不重,但分明是掷上去的,“你让一个女人面子下不去,你就很有面儿?”
    “四哥,我可没这意思,”东子悻悻的,“我们这些人一起玩到现在,就只有你结婚了,我们当然要跟四嫂套套近乎……”
    “行了,”简迟淮不耐烦地打断,“以后别当着我的面来这套,烦。”
    东子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褚桐朝简迟淮看眼,她拿起手边的包,“我出去打个电话。”
    男人点下头。
    来到甲板上,褚桐拨通秦秦的电话,半晌后,那边才接通,“喂,桐桐。”
    “秦秦,你奶奶没事吧?”
    “没事,就是扭伤了,医生关照在家多多休息,我们现在要送她回去,你呢?还在烟花洲头吗?”
    褚桐脚轻踢下,“在呢,待会就回去了。”
    两人说了会话,褚桐挂上电话,转过身就看到楼沐言从里面出来。夜风呼啸而过,两人对望,就像是狭路相逢,褚桐扬了扬下巴,“楼小姐,你也吃饱了?”
    “我不像有些人,分明吃过了还能坐得下去。”
    褚桐不由失笑,“我老公请客,我为什么不能坐?”
    “但他今晚宴请的是我,主角也是我。”
    “是吗?”褚桐倚向栏杆,“你将来很有可能成为易搜的摇钱树,他宴请你,当然说得过去,那多我一个又怎样呢?我是他老婆,是易搜正儿八经的老板娘。”
    “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楼沐言往前走了步,“我能看得出来,简迟淮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要真不把我放眼里,方才会跟我喝交杯酒?他怎么不跟你喝?他会为了我,和他的发小那样说话?他要不把我放在眼里,会把游船折回来靠岸?他如果不把我放眼里,为什么天天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他搂过你亲过你抱过你吗?”一连串的反问,直将楼沐言逼得个面色发白,褚桐怎么觉得自己就跟小说里的恶女配似的?
    可她还嫌不够痛快,谁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情,楼沐言那样挑衅她?
    褚桐上前步,已经站到了楼沐言的跟前,她一只手掌放到她肩头,“楼小姐,你要记住,好说歹说,我也是你老板娘,别惹我!简迟淮能捧你,无非看你有点背景,比江意唯本身拥有的资源好,可那又怎样呢?他跟你界限划得那么分明,你真要跟我撕破脸,你就不怕我在他枕边吹吹风?易搜是签了你,如今你合约在身,我真要让简迟淮不捧你,他也会听,你也看到了,我跟江意唯关系不错,到时候,全部的资源我会优先给她,拖你个三五年,让你不上不下的,别说是一线了,打酱油都难啊。”
    “你!”楼沐言咬紧牙关,彻底被激怒,“别糊弄我,四哥答应的,会把最好的戏给我。”
    “那你就试试啊,小姑娘,简迟淮在我耳边对我说过的话,我保证,随便扯出来一句就能顶上他对你说过的千言万语。”
    “你不要脸!”楼沐言气得脸都红了,褚桐收回自己的手,“夫妻之间要脸做什么?你见到的简迟淮都是一本正经的,可我见到的……就是不要脸的!”
    褚桐越过她,快步往里面走去,她刚在简迟淮身下坐定,楼沐言就气冲冲进来了。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张精美的小脸几近扭曲,“四哥,你是不是想签了我,就不管我了?”
    简迟淮口气很淡,看也没看她眼,“什么意思?”
    “有件事情,我想你千万别忘记,当初向我抛出橄榄枝的还有殷少呈,而我最终选择了易搜,你说好要给我最好的资源,捧红我,可我现在不小心得罪了简太太,我就想问四哥一句,是不是她说什么,你都会乖乖照做?”
    东子不着痕迹朝她看眼,怎么才一会功夫,这脾气就发出来了?
    包厢内的其余几人都皱起眉,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也就楼沐言楼大小姐敢使出来。
    褚桐本来是要喝水的,听到楼沐言这样说话,不由抬头,“楼小姐,公私分明,四哥答应你的事,绝对不可能反悔。”
    “你少在这装好人!你不说,你吹吹枕边风,他就得听你的吗?我今天就是要问问清楚,这戏还让不让我拍了?”
    褚桐蹭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目光里含着凛凛冷光,“楼小姐,别在这无理取闹,我吹吹枕边风,他就听我的?多蹩脚的笑话,公司的事,我从来不干预。易搜签你,是怀有多大的诚心,你也不是不知道。至于说你得罪我,那就更是冤枉我了,我这个人,不争,不显,能多一个朋友的,绝不会给自己多添加一个敌人,除了自己的老公以外,其余的都能让。楼小姐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满足,你都拿去。”
    楼沐言咬着银牙,旁边的东子在桌子底下朝她踢了脚,他穿了皮鞋,那一脚很用力,楼沐言痛得几乎掉出眼泪,可方才被一激过后的冲动压制住不少,她掐着自己的手背,半晌后,才吐出口气,“四哥,对不起,我多喝了几口酒,忽然对自己的演技不是很有自信。”
    简迟淮扭过头,冷冷瞥了眼,他眸中有淡漠的疏离,“一会会就演不下去了,以后还怎么在娱乐圈里混?别说你是楼家的女儿,要你真是个捧不红的玩意,我也不会多留你一天!这部戏出来,如果达不到我预期的效果,楼沐言,以后我看你还怎么横!”
    楼沐言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白,东子站出来道,“算了算了,小姑娘嘛,情有可原。”
    简迟淮拿起手里的烟盒,“今晚就到这吧?我看都喝了不少,靠岸,回去了。”
    楼沐言抬起视线,看到褚桐对她扬了扬眉角,她垂下目光,心里有气,却不得不忍着。
    东子喝了最后一口酒,他方才踢她,是楼沐言明显处于了下风却浑然不知,就跟着了魔似的,有些话是她能跟简迟淮说的吗?
    褚桐替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酒,面带微笑,执起酒杯,“我敬大家一杯。”
    东子手指在杯口处轻点,“既然是四嫂敬的,一定要喝。”
    褚桐双手举高,“在喝酒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你们都是迟淮的朋友,我清楚你们的介怀。是啊,刚结婚的时候,我也搞不懂,我和简迟淮门不当户不对不说,从小的生活环境也是大相径庭的,可为什么我和他会走在一起呢?很多人不看好我,觉得我家境一般,什么都一般,觉得四哥找的人,最起码拥有傲人的身世背景,拥有别人无法逾越的外貌条件,而我褚桐有什么呢?我思来想去,我却也为我自豪,我有我的独立,我有我的坚强,一株名贵的花草,需要配上最好的温室来培育,而我褚桐呢?我是这么安慰我自己的,我应该算是撒在哪都能开花的那种吧?”
    旁边,简迟淮的几个朋友不由端起酒杯,褚桐嘴角轻挽,这个女人,年轻,就像她自己说的,不争不显,可绝对不是退缩、卑微的人。
    “我认真工作,把每一个小时当做每一天在活,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态度,尽管我一辈子努力的结果,都拼不过别人的一个爹,但那又怎样呢?各自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的幸福,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只需要一个老公,一个家庭,一段不欺瞒的婚姻……”
    简迟淮侧着头,听她说完每一个字,他眸中似有触动,忽然就觉得整颗心都安稳下来,耳边只有江水拍过船身的动静,听她说话,只觉这般美好。
    褚桐抿了抿嘴角,温润一笑,别样惊艳,“所以,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都是简迟淮的老婆了,既然如此,何不就心甘情愿喊我一声四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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