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新年的时候我要到寺庙里,妻子便和友人们继续旅行。但是妻子总念叨,如果有个地方,能和陌生人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就好了。
    因为都是陌生人,没人怜悯我们,没人问来问去,也没有人小心翼翼,生怕触动我们的伤疤。
    而且,新年一个人过的人,怕是都有伤心往事和难言之隐吧!这些人在一起,彼此可能会更加理解和体谅对方。
    妻子于是想起儿子的创意——
    对!新年嘉年华,其实是肉肉的创意,虽然他只有几岁,却已经非常善良懂事。
    有一年除夕,我带他去超市买食物,遇见一位年纪很大的流浪汉,缩在超市门口乞讨。儿子好奇地望着他,问我他为什么还不回家过年。
    当我告诉他,并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地拥有家和家人,也不是每个人在除夕之夜都能享受团圆,肉肉没说话。
    几天后,儿子告诉我:他希望长大有钱了,可以修一座岛,名字叫福岛。
    这座岛每逢新年都要举办盛大的嘉年华,让每个孤独的人,都能在这里度过新年。
    我问他,为什么叫福岛? 他说,就是幸福的岛。
    我又问,那为什么要在岛上?
    他回答,陆地在新年的时候很热闹,为了让这些孤独的人不难受, 干脆到海里的岛上去。在海里,他们自由自在,也会忘记发生在陆地上的烦恼。
    所以,我们今天身处的 f 岛,是我儿子的夙愿——建造一个身体和心灵的港湾,给孤独的人以慰藉。
    f 岛,福岛,基本是按照我儿子的一幅画来重现的。
    红色是新年嘉年华唯一的主色调,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地方, 都很难看到这么丰富的红色系列。肉肉认为,红色代表温暖,孤独的人最需要。担心枯燥,孩子又用黄色和蓝色作为装饰。
    因为他年纪还小,画艺也不精,还不会色彩的调和,所以都是使用高饱和度的原色。他想画出美丽的城堡供大家居住,可画不好,就想出干脆用集装箱作房子的点子。
    岛上有各种设施和娱乐,都是肉肉想象的。沙地是大家一起玩沙子的,草坪是用来玩老鹰抓小鸡的。他特别喜欢看书,喜欢摆扑克牌,讨厌大人聚在一起乌烟瘴气地玩麻将,周末经常陪我到健身房玩跑步机。他自己喜欢玩水,喜欢跟着大人出海捕鱼,高尔夫也会打练习杆……
    我完全照搬他的画,最后,这里就成为 f 岛——用我儿子的岛, 为他的死做祭奠,这应该就是完满吧。
    说到这里,牛内先生终于流下眼泪……
    整个阅览室一片安静,有人也在默默陪伴他悲伤。
    为了 f 岛和这次嘉年华,我计划和筹备整整五年。
    把主角们聚集到 f 岛这个舞台上,我花了不少心思,但也不算困难。只要诱惑得当,猎物就会上钩。我不打算赘述这个过程,喏, 大家已经在这里。
    我也伪造了现在的身份,减肥塑身,面部微整容。我在小诊所做的手术,确保不被医疗数据库捕获。我甚至贿赂警务人员,逐条伪造警务大数据库里牛内先生的信息,从出生、婚姻到职业履历,统统都是假的。我已经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
    这都是被逼的!
    我曾经有过安宁美好的生活,但却被 9 年前的那个傍晚撕裂!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
    一边建岛,一边继续调查,竟然又被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当初在楼顶丢砖头的,并非只有三个人,而是四个!
    原来一直有位神秘的“d”存在!
    只是因为文小姐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其中的三人。
    这是几年之后,富有正义感的文小姐主动找到我,告知我的信息, 是当初在她家里帮忙的月嫂看到的!
    本来月嫂在文小姐的孩子满月就已离开,谁知前段时间竟然在街头偶遇。两位女士聊起文小姐的孩子,月嫂无意中说起,她当时其实也看到了对面顶楼的情况,有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女的。
    文小姐一再追问月嫂是否看清楚,她说绝对没错。也就是说,神秘的 d,是个小学生,女孩儿!
    这条信息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月嫂说她看到,就是这个小女孩儿趴在楼顶边缘,扔下一块砖头……
    因为怕给自己惹麻烦,当时她没讲出来。但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3
    岛上传来一阵阵海鸟的鸣叫,声音很像家养的大白鹅驱赶潜入院子里的不速之客。这才把阅览室一众失魂落魄的“木偶”,唤回现实世界。
    肉经理一轮轮过山车般的讲述,信息量太大,夹叙夹议,也有抒情,全部消化很耗费脑力和精力。讲述者眼神越发迷离,听者也已经陷入某种类似梦境的幻觉之中。
    突然!
    呵呵,原谅“突然”吧。一直坐在椅子上,已经半晌没出声的糖小姐栽倒,径直摔在地板上!
    这又把大家吓一跳。
    扶起糖小姐,岛上的医生马上帮她检查,捏人中,还好,只是低血糖。这几天她没有好好吃饭,睡眠也不足,喝点糖水休息一下即可。
    有工作人员帮忙端来加糖的温水,给虚弱的女士喂下去,不一会儿,红润渐渐回到糖小姐的脸上。
    而阅览室的众人,也借着这个机会,站起来活动身子骨,喝喝茶, 甚至聊聊天。
    只有几个人坐着没动,裕川介用余光看他们,暗笑。“身体不舒服,我想先回去,可以吗?”
    糖小姐楚楚可怜,裕川介小声征求医生的意见,摇摇头,对方表示没有大碍。
    “本来,我把您的戏份安排到后半场,但看来您比较心急,身体也没问题,要么我们就先来您的情节,等演完您再回去。”
    “什么演来演去?我可不是群众演员啊!”
    糖小姐见离开无望,顿时又恢复之前的精神头,这变脸速度之快, 连医生都咋舌——行医多年,第一次见到装病装得如此出神入化的!
    “糖小姐,您原来当过小学老师吧,‘主演’班主任那种?”裕川介直来直去,又带着一点调侃。
    “什么意思?!”
    “您就是刚才肉经理提到的,为熊孩子们作证的班主任老师吧?” 叶警官补充,挥挥手中的 a4 纸,“其实我们早就查出来,您与蜜小姐的真实身份。”
    “当过又怎么样?难道我就是凶手吗?!”
    “您别激动。”叶警官温柔地摆出笑容,“我们没有恶意,其实是在帮您。您不是一直在说,想要找出杀害蜜小姐的真凶吗?”
    “这……”
    见糖小姐还在犹豫,叶警官正色道:“关于你们姐妹的故事,我们都已经查清楚。肉经理可以替你们讲述,我们警方也可以,请你自己讲,是给你留有一点脸面,你还没意识到吗?!”
    糖小姐还想回嘴,突然与肉经理的目光相遇——
    怒火,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燃烧出来!这火苗瞬间就变成火堆,甚至火山,朝眼前的仇人喷射。糖小姐的那点傲慢气焰,被瞬间吞噬。
    “好吧,当年的事件也改变了我们姐妹的人生轨迹,我们也是受害者。”
    糖小姐把精心染护过的暗紫色头发向后一甩,满肚子委屈。“受害者,你们对警方作伪证,还是受害者?”
    “我们是有苦衷的,是孩子家长来哀求我们的!”
    “纯属胡说,是你们伸手向这些家长要钱,主动包庇杀人犯吧?
    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肉经理一脸鄙夷,“这些孩子的老师,被称为‘蜜糖小姐’,多么甜美的名字啊,却是肮脏至极的货色!”
    “等等,怎么叫蜜糖呢?究竟是蜜小姐,还是糖小姐?”“工藤新一”又开问。
    “让她自己回答吧!”
    肉经理厉声呵斥,糖小姐短暂沉默,见警察在场,只能照实回答:
    “虽然没有新意,但我们一直在互相扮演,从小就开始。”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对别人没有意思,对我们有。你们不是双胞胎,不明白我们的心情。虽然是双胞胎,但我们也是独立的个体,我们应该有准确的名字,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可我们没有,我们被弄混了。我们故意互相扮演,开始是为了捉弄父母和周围的人,慢慢地就成为习惯了。习惯扮演对方,定期或不定期就变成对方。而不管我们成为哪个角色,我们都扮演得游刃有余。”
    “只是为了,捉弄别人?”
    “对,玩弄社会。”
    自家也有姐妹的叶警官听着这荒诞又认真的理由,放下手中的钢笔,忍不住苦笑。
    “所以,你们都是孩子们的班主任?”
    “对,叫蜜糖老师。”
    “按理说,你们是老师,死去的孩子也是自己所在学校的,虽然不是一个班级,但起码要有一点职业操守,或者说做人的良知,绝对不应该作伪证!”
    裕川介正襟危坐,严厉斥责。面对大是大非,不能含含糊糊,立场一定要坚定、坚决!!!
    一直沉浸在案情之中的“工藤新一”双手抱肩,也气鼓鼓地瞪着糖小姐。瞧他这正义感爆棚的模样,裕川介暗自得意——
    看来,请几位兼职大学生作为今晚推理秀的“群演”,是明智之举。他们的存在不仅为揪出真凶的过程提供缓冲,也打破了经常没人接话的冷场。更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还有“彩蛋”,乱入一位酷似高中生名侦探的角色。
    “我讲了,她们是为了钱!”肉经理抢过话头:“当年所谓的蜜糖小姐刚毕业,是青春靓丽的女士,但却爱慕虚荣。除了自己班级的孩子和家长们知道,连隔壁班的也有耳闻,蜜糖嫌贫爱富,不干不净, 想尽办法逼着孩子们送礼物!”
    “你在诽谤……”糖小姐嘴唇发抖。
    肉经理冷笑:“你们不是有句名言嘛:孩子虽然一样,但孩子的父母不一样!”
    “我呸!这是为人师表能说出的话吗?!”
    阅览室嘘声又起,有人甚至想朝糖小姐吐口水才解恨!
    “我也来说说吧。”
    好半天没出声的另外一位女士,终于“苏醒”过来。是夕小姐。
    裕川介和叶警官交换眼神,瞧瞧肉经理,他的眉毛又拧紧一层。
    “我自报家门吧,因为我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奥特曼小像。你们早晚要审问我,而且我相信,你们对我的底细清清楚楚,我也没什么能再隐瞒的。”
    夕小姐站起来,用右肩蹭蹭脸颊,这姿态不乏妩媚,但此刻没人关注这些。
    “我,是你们口中的小 b,‘蓝短裤’的妈妈。我刚才听得很明白。”
    “哇!”
    又是惊讶的呼声,咱们的“工藤新一”带头,这群孩子们现场看这场精彩大戏,就差挥舞荧光棒了。
    夕小姐叹气,头垂着:
    “正如肉经理所言,我也有不可饶恕的原罪——十九岁就生下儿子,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怎么扮演母亲这个角色。离婚之后儿子判给他爸,那时他才三岁,我很少能见到他。他读书起,我一次也没到过学校,并不是孩子爸爸不准,是我自己不争气。今晚,我一直在深深的愧疚中,我觉得很对不起肉经理!真的,作为熊孩子的母亲, 我生下他,却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对孩子犯下的罪孽负直接责任, 实在没有脸面站在您面前……”
    说话间,夕小姐跪下,把头用力磕在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想象。不过,却没有人站起来搀扶她。最后还是肉经理示意请叶警官帮忙,满脸是泪的夕小姐,这才重回座位。
    夕小姐吸吸鼻子,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擤掉鼻涕,在右臂的掩护下,偷偷擦在裙子上:
    事情发生之后,孩子爸爸找到我,商量怎么解决,我也没有主意。说心里话,我觉得这事儿隐瞒是不可能的,不如实话实说,找警
    方自首。毕竟孩子未成年,最多是教育改造一下。如果放任自流,儿子已经开始叛逆,三天两头惹祸,今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如果这次痛定思痛,好好做人,坏事也许还能变成好事。
    天地良心,我真是这样想啊!
    可惜我不是称职的妈妈,在孩子教育问题上,没有决定权。
    这时,孩子爸爸接到一个电话,是另一位孩子家长,做生意的, 很有钱,找我们商量,希望一起“努力”,度过这个“重大危机”——
    这个努力,就是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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