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也在看着锦鱼。
    她明媚的脸上好像染了一层霞光。
    那道光从昨晚到今晨一直不曾褪过,好像那光是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
    她本人便是一道朝霞,一滴晨露。
    叫他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舍不得碰舍不得饮。
    然后那霞光中却又露出了一点闪,好像黑暗中狡黠的猫儿眼。
    她饱满的红唇边慢慢露出个微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不势利。若是势利时,又怎么会舍柳镇而选他?
    可他若说……他发奋皆为了她,她却未必会信。
    景阳侯说,是她选择了他。
    既如此,他若不发奋,待她老了,见着她那当了敬国公夫人的嫡姐,会不会后悔今日之选?
    他绝不能让她后悔。
    绝不能。
    *
    转眼便到了三日回门之期。
    大嫂子胡氏替锦鱼准备了十二样回门之礼。两坛清酒,两匣子点心,两包山药,两盒茶叶,两匹锦缎,两篓子新下的樱桃待,又有红豆红糖山货等,都是成双成对的。
    又派了新漆得的一辆车。
    江凌便仍骑了马跟在车边走。
    只是这回只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并不是迎亲时特意借来的大宛汗血宝马。
    锦鱼便仍是带了豆绿与茯苓两个。
    虽她在景阳侯府住的日子不久,可一朝嫁出去,再回来,竟也有些近乡情怯,心头莫名忐忑。
    更何况还挂念着她娘秦氏。
    一时到了门前,进了角门,就见里面已经停了一辆双轮马车,紫黑色的木头雕版,金饰银的盘螭绣带,门上烙着个三团火的敬国公府印记。
    锦鱼便知,锦心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一时停了车,便有婆子搬来了下马凳。
    豆绿先跳了下去,转身正欲扶锦鱼下车时,就见江凌站在一旁,先伸出了手。
    茯苓替锦鱼打着帘子,锦鱼见状脸上一红,想了想,伸手握住江凌的手,踩着下马凳,下了车。
    豆绿在旁默默地收回了双手,暗暗翻了个白眼。
    姑娘自打嫁了人,眼里便是有了郎君没丫头!
    迎宾的地方还在喜福堂。
    她们一行刚走到门外,已经听到里面笑语不断。
    锦鱼默默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牵着江凌的手,走了进去。
    第40章 又是绝杀
    见识过永胜侯府的惨状, 再看景阳侯府的喜福堂更觉得奢华惊人。
    尤其是今日要接待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回门,许夫人更是下足了工夫。
    上头的屏风换上了一排八只螺钿雕刻的喜迎门花鸟人物,看得叫人眼花缭乱。
    地上的椅子花几都换上了小叶紫檀, 摆放着红彩矾红彩莲玉壶春瓶, 里面插着大朵的魏紫, 又搁着鲜红釉描金双喜祥云盘, 里面盛着龙眼还刚上市的红樱桃。
    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一屋子的人。
    锦心穿着一身玫瑰红对襟绣粉芙蓉襦裙,与柳镇依次坐在最靠近上首的左侧座位上。柳镇在前,锦心在后。
    锦鱼心里做好了准备。
    这种家族大聚的场合,她向来都是被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她与江凌上前给老太太景阳侯许夫人等见了礼,便要往后走, 不想却听有人道:“今日你是回门的姑奶奶,最尊贵,快到这边坐。”
    却见大嫂刘氏笑嘻嘻地冲她招手, 指了指锦心与柳镇下首。
    她不由诧异,这才注意到锦心之后的两张椅子果然空着。
    她忙谢了。走到近前,正想让江凌坐上位, 江凌却拉她坐下, 自己坐了下首。
    这样她便与锦心相邻了。
    却听锦心笑道:“五妹夫真是个明白人。知道我们姐妹要好, 必得坐在一处, 才好方便说话儿呢。”
    态度亲昵得让锦鱼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听柳镇冷笑一声道:“他自然是个明白人。”
    锦鱼听这话音, 知道柳镇还在生气。只因江凌明知救人的是她, 而不是锦心,却没告诉他。可她也不好跟他搭话, 只得偷偷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本正低头垂眸,一副玉石雕像模样, 不知怎么的,她这一望,他竟是觉察了,抬头腼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明白还是糊涂。只想既在岳家,夫人当居上座。”
    锦鱼唬了一跳。
    这话绝了。
    先就否认了锦心与她要好的话,又刺了柳镇一句。
    都是女婿陪着女儿回娘家,一个捧着人家的女儿好叫岳家安心,一个却大剌剌地自己坐了上位。
    倒确实是一个明白一个糊涂。
    柳镇这一刺,倒是自己吃了一计回旋镖。
    锦鱼万没想到江凌竟是个口齿厉害的。
    这短短瞬间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可是万万想不出的。
    景阳侯见着两个女儿回来,倒是极高兴,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中等着。
    见锦心先回来了,神态间与柳镇倒也亲密,这才放下心来。
    再见锦鱼,进门竟是与江凌牵着手的。跨门坎时,那江凌还小心翼翼的虚扶着一只手,一脸担心她好像会磕着碰着的模样。又想起那日成亲,江凌也是这样,简直是把锦鱼当只凤凰蛋般,就差揣怀里捂着了,虽是放心,知道他们将来感情必是和顺,却也觉得这个女婿实在没什么出息,将来也就混个小吏,平平安安罢了。
    柳镇那句话,他也听出了言下之意。心里其实不喜。这事都过去这许久了,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还念念不忘,说出这样酸气的话来,未免心胸狭隘。
    可他也不想女婿回门就给他一顿教训。
    万没想到江凌竟然说出这样一消三打的话来,他还当江凌口舌笨拙,为人迟钝呢,不由对这个女婿有些刮目相看,心中倒喜欢了一分。
    当下道:“都是一家子,哪里有这许多的明白不明白。只盼着我这两个女儿,嫁到你们家中,没给咱们景阳侯府丢人罢了。”
    室内静了几息。
    才听许夫人笑道:“锦鱼在府里时日短,我不敢打包票。锦心可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最是知分寸懂进退的。敬国公夫人必是满意的。不然我怎么瞧着锦心头上这枝步摇甚是眼熟?可是你婆婆给你的?”
    锦鱼侧脸去看锦心头上,却见右鬓贴着一只巴掌大的点翠龙凤花钿,又插着一枝赤金点翠挂一串水滴翡翠珠子的步摇。
    锦心笑道:“母亲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话说得俏皮,一家子都笑起来。
    锦心这才又纤指一翘,玫红的指甲映着那碧翠的珠子,道:“昨日祭祖认亲时,我婆婆亲手替我插上的。说是国公府的传家之物。我本不该随意佩戴,还是相公说,今日才该戴着,好教老太太父亲母亲家中诸人都放心。”
    那步摇确实漂亮。
    锦鱼并不介意锦心过得好还是差。
    难道锦心过得差,她就能多长两块肉不成。
    只是想不明白,许夫人说锦心便说锦心,干什么还非要暗踩她一脚才甘心?难道她过得不好,她们母女就能多长两块肉?说什么不敢打包票,分明就是说她不知分寸不懂进退。
    她便有些忍不住,想要开口,手却叫人轻轻一握,柔滑温暖的触感,让她顿时安了心。
    白夫人本来就不富裕,给她的是只玛瑙镯子,颜色鲜红,带着些流云纹。虽也不算太差,却与那步摇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她今日也没多想,更没戴过来。
    她便眉眼婉转看了江凌一眼,低头微微一笑。
    可惜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五妹妹最是灵巧,在家便哄了爹爹与老太太那许多宝贝去。到了永胜侯府必也是得了婆婆的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才是。”
    这声音就在她耳边,她自然知道是锦心。
    她抬头看向锦心,正要张口,手上却又叫人一捏。她一由恼怒地瞪了江凌一眼。她可不是任由人欺负了不敢吭声的脾气。
    “世人都知道我们永胜侯府最是清寒,哪里会有什么好东西给她?说来惭愧,她才进门,我母亲嫂子便都央着她来主持中馈,好在叫我给拦住了。”江凌道。
    锦鱼:……
    又是绝杀。
    世人都知道,难道锦心不知道?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人岂是知进退有分寸的?
    而对一个新媳妇最大的信任,不是给她几件首饰,而是直接把整个家都交给她。
    主持中馈的媳妇,在哪个家族都是地位最高的。
    何况……江凌非嫡非长,她一个庶出的媳妇,进门婆婆嫂子都“央”着她来主持中馈,这是给景阳侯府挣了多大的脸面?
    她正感慨,又听江凌道:“因怕她才进门,累着了,我母亲特意跟父亲商量着,把祭祖的事往后推了推。”
    锦鱼:……
    刚才听锦心提到祭祖,她才想起这事。
    想着各家规矩不同,倒没太多想。不想江凌竟是连这个都拿来做起了文章。
    刚才这番话,别说她讲不出。便是讲得出,也绝不如江凌替她讲更叫人震撼。
    果然老太太头一个就道:“亲家母这真是抬举她个小人儿了!在家里我们也没教她管过事。五丫头,你可别瞎逞能,永胜侯府比不得咱们家,那是开国就开府的老勋贵了。家里人口嫡支旁脉的,比咱们家只多不少。”
    锦鱼听话里还刺了许夫人一句,说许夫人没教她管事,知道老太太是维护自己,不由心中暖暖的,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哪里就敢呢?我家相公也替我拦了。我婆婆跟大嫂子这才说了,以后慢慢教着我罢。”
    “这主持中馈的事呀,可急不得。妹妹以后得了空,常来我们宜春侯府走动走动,一来咱们姐妹也亲近亲近,二来遇到为难事,我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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