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那你现在认了她做徒弟?”
    李重山点头,后又摇头。
    “什么意思?不做徒弟你为何教她功夫?”公生奇着急了。
    李重山道:“她一直耿耿于怀当初我收了春桥没有收她,许多事也因此而起。”
    公生奇挪坐到床沿急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若是真心爱才,就该堂堂正正收她为徒,做她恩师,授业解惑,如今这样稀里糊涂的让她跟在你身边,你是怎么想的?”
    李重山望着炭盆里烧得渐旺的火堆,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公生奇傻了眼,没想到李重山居然有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正要开口,柳春亭恰巧推门进来了。
    李重山抬头看去,她手里端着凳子,对他一笑,却是极其无害天真的模样。
    公生奇又看了眼李重山,心道不妙。
    柳春亭把椅子放到李重山身边,坐下时俩人衣袖都快挨在了一起。
    还是李重山注意到公生奇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这才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让了让。
    柳春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公生奇。
    公生奇咳嗽一声,装作烤火,低头避过了她的眼神。
    柳春亭心里冷笑。
    刚才在屋外她听见了公生奇的话,这人果然对她意见不小,还想说动李重山,真是多管闲事。可李重山显然把他看得极重,她不好当面和他闹翻,只得忍耐下来。
    柳春亭又朝李重山看一眼,暗红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她又迅速地垂下眼。
    她知道怎么让他难受,也知道怎么让他开心。
    她现在想让他难受一会儿,因为他刚才也让她难受了一会儿,她是个瑕疵必报的人,他早就知道的。
    公生奇边烤着火,边偷偷注意着底下二人的动静。
    他见李重山有些愁苦似地望着柳春亭欲言又止,心里是又惊又气,当然是惊大于气的,只觉得这事儿十分没道理,十分胡扯。
    不行,他需得好好跟他谈一谈!
    “今晚你们不如就在这里休息吧。”公生奇突然开口道,“重山你就跟我一起,柳姑娘可去隔壁屋子里休息。”
    柳春亭笑道:“不知绿牙睡相好不好。”
    李重山道:“乱说,绿牙虽小,总归男女有别,怎么能让你去和他住?”
    他说着溏淉篜里看向公生奇,脸上隐有不满。
    “绿牙才十岁。”公生奇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看绿牙就是个小娃儿,不知道李重山是在别什么。
    李重山不理,又问道:“你不是还有一间空屋子?”
    公生奇点头:“有是有,可那屋子从未住过人,里头什么都没有。”
    李重山起身道:“我去想办法。”
    柳春亭坐着没动。
    李重山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你跟我一道去看看,总是你要住一晚的地方。”
    柳春亭低着头道:“我一晚不睡也没什么。”
    李重山看着她不说话,人看上去像是迷糊了一般,他用手撑着门,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火光动摇,公生奇瑟瑟发抖。
    霎时间,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木柴烧的噼啪作响。
    柳春亭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出去之前,她对着公生奇一笑,尽是得意嘲讽。
    只把公生奇气得把被子一裹,又躺回床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catchen的地雷,感谢lincey的营养液。
    第14章
    14
    另一间茅屋里果然什么都没有,屋顶还破了个大洞,根本没有办法住人。
    李重山说:“看来今晚只有让绿牙过来跟我们挤一挤。”他忽而笑起来,说:“听公生奇说绿牙有梦游症,曾半夜来敲他的门,把他吓得不轻。”
    柳春亭在他的话音里,默不作声地沿着屋子的四壁走着,踩碎了地上的粒粒干土之后才开口道:“若是你讨厌我,叫我走便是,只要你说,我就会走,一刻都不会留,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李重山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以为自己昏昏然了,但是看她却又感觉异常清晰,她一双刺泠泠的眼睛几乎是越逼越近。
    “我并未让你走。”他避重就轻。
    “你为什么教我武功。”柳春亭停在屋内的一角,抬头看他。
    他们各处在一把剑的峰和底,一个一再激进,一个却无路可退。
    “因为我不想见你白白浪费天赋,更不愿让你走上歪路。”
    “那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他张口结舌,面上的惊慌神色一闪而过,只勉力维持了镇定,“你毕竟是春桥的亲人。”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响起的嘶嚎令他不敢细听,怕听出里头的嘲讽和怒气。
    “但我杀了他,李重山,你真的不怪我吗?”她前所未有的执着,再三询问他,“要是你为此耿耿于怀,就坦荡地告诉我,我绝不会纠缠一个恨我的人。”
    李重山哀求她住口似的:“一切自有天意,春桥的死也许在我收他为徒时就注定了。”
    柳春亭道:“是了,若你当时收下我,也许他就不会死。”
    她说完就看到他松了口气,他又找到了一个可接受的理由,但他脸上却并无松快之意,反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忍耐地直视着她,恨她为什么要问这么深。
    柳春亭右手在身后握紧,她轻笑道:“那好,你现在就收我为徒。”
    “···我已经在教你武功。”
    “不是这样。”柳春亭摇头,“要你坐上首,我敬你一杯茶,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一声师父,今后我与你之间就是师徒之情,我保证会做个比柳春桥更乖巧的徒弟。”
    李重山不应声,他眼前却已似出现这个画面,脸上也像被她泼了杯热茶。
    “不行!”他脱口而出,用厌恨掩盖心虚。
    “不行?”柳春亭冷眼看他。
    “我绝不会做你的师父。”
    “为什么?难道你有私心,不愿倾力教我?”柳春亭故意说。
    李重山不回答,她这么想才好,这个理由其实更合情理。
    柳春亭见他眼神躲闪,宁愿让她胡乱揣测他的的为人,也不肯说句实话,吐一分真心,她心头越来越冷。
    她讽刺道:“你当我真的那么想学你的功夫?一把破剑不值得我为它受委屈,你这么藏头露尾,遮遮掩掩,像是我多么见不得人似的,你不承认吗?”
    李重山直觉她声音似咒语,一句一句把难逃的厄运加诸在他身上。
    “你太任性了!”他佯怒地指责她。
    “不收我为徒我就走。”柳春亭冷言冷语,一步不让。
    李重山此时毫无对策,他能怎么办呢?当初拦下柳自平的剑,解开了她的绳子时,他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了,他瞒不了自己,他早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失去了防卫。
    不如就收她为徒罢了,也是断了他的退路。
    “好,我收你。”他咬紧牙,生出一种壮士断腕的斗志,只觉得此生最难过的一关就在此了。他不能给时间让自己犹豫,急切道:“明日就在药仙谷里让公生奇做个见证,你来敬我茶,磕头拜师,规矩做全,日后……我也会像教导春桥一样教导你。”
    柳春亭应了一声好,对他一笑就朝外头走。
    她脚步又快又急,面上有决绝之意。
    李重山不愿意再多想,却又在她经过身边时忍不住问:“你真想叫我师父吗?”
    柳春亭停下来,转头看他:“过去想,现在不。”
    李重山双目定定望住她,只觉得自己能一直看下去,看到这茅屋倒塌,看到自己的心变成石头,再碎成细沙。
    “从你救我那刻起,我就不打算做你徒弟了,我从来不骗人,可你……”她言止于此,不信他真的不明白。
    “只是因为我救了你?”李重山觉得此刻自己和话本上的闺怨女子没什么两样,满心的怀疑和计较,对她尽是苛求贪心。
    柳春亭答:“所有人都厌我憎我,恨不得我死的时候,你救了我。”
    “若是当日是别人救你的话···”
    “没有别人,天注定,当日只有你在我身边,你不是说一切自有天意吗?为何你不信我们也是天意?”
    柳春亭说完就走,李重山站在屋内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从他耳边消失。
    等他从茅屋里出来时柳春亭已经不见踪影,他回到公生奇的住处也不见她,便只以为她是去了绿牙的屋子。
    公生奇的屋子里充斥着木头烧出的干气,李重山走过去坐下,见火势衰弱,又捡起一块木头扔了进去。
    公生奇本来背对着门口躺着,闭着眼,人是半寐半醒,听见动静猛一回头,看见是他便翻身起来,边打着哈欠边问道:“你们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李重山没有回答,只呆呆看着火苗。
    “怎么了?”公生奇见状不对,忙问。
    李重山终于开口道:“明日你来做个见证,我要正式收柳春亭为徒。”
    公生奇喜道:“你们说好了?”
    李重山点头,低声道:“唯有如此了···”
    公生奇看他这样,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再也憋不住了,说道:“什么叫唯有如此?重山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李重山道:“我又何尝不是。”
    公生奇瞪着眼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柳春亭动心了?”
    李重山摇头道:“我能说出她千般不好,怎能为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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