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只有一两个碍眼的短命鬼他断然不会犹豫,但此刻他眼前毕竟有上千个,他反而下不去手了。
    不过,虽然他还剩下点良心,但他长官可没有。
    那红了眼的百夫长直接拔枪顶住了他的脑门,冲着他声咆哮道。
    “开枪!!”
    “可是——”
    “老子让你开枪!!”
    谁也没法保证,这是不是联盟弄出来的把戏。
    万一联盟的人就藏在里面呢?
    他不敢冒这个险!
    说着,那百夫长抬起枪口,朝着前面那群僵尸一样奔来的人群“啪”地开了一枪。
    其中一个倒霉鬼中弹了,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
    看着那见了红的战场,趴在机枪后面的威兰特人小伙子红着眼睛吼了一嗓子,终于用吼声驱散了胸中的懦弱,将那焊了铁的扳机扣了下去。
    伴随着一阵“突突突”的枪响,街上的人群瞬间如割麦子似的倒了一片,满地都是混着血肉的泥浆。
    两边的人都红了眼睛。
    唐风再也顾不上什么纪律不纪律,带着身旁的小队冲出了掩体,在单兵无人机的掩护下朝着对面的阵地杀了过去。
    虽然企业这边士兵的装备占据绝对的上风,但对面的威兰特人却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毕竟是完型生命体项目的副产物之一,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战争因子那可是得到了繁荣纪元技术认证的。
    就这样,双方隔着人群展开了交火。
    由于顾忌平民的伤亡,唐风带领的小队一时间竟然还落了下风,两名队友中弹被拖了下去。
    威兰特人那边也没讨到好处,大骂着企业和联盟不讲武德,把平民赶到前线充当炮灰。
    战斗持续了足足半小时,街上已经不剩下几个活人,要么就是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喘息着的。
    譬如赛义。
    趴在地上的他梦彻底醒了,看着周围粘稠的血浆只觉得全身发冷。
    这是哪儿?
    他想哭嚎却又发不出声,嘴里就像是被赛了一团棉花。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胸口破了一块大洞,肠子都从里面翻漏了出来。
    炮火的轰鸣声就像隔着一层墙,隐约中还有战机呼啸掠过的声音,但他却渐渐地听不见了。
    他用仅剩下的意识看见,最后好像是企业的人赢了,那些大鼻子们举起了白旗,丢下了枪。
    街上放着的广播好像在说,城防军指挥官史丹佛和他身旁的亲卫被联盟的丛林兵团拿下了。
    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威兰特人都愿意与南方军团共存亡。
    提尔?
    那是谁?
    他们从始至终都只忠诚于尤里乌斯元帅一人……
    慢慢的,赛义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时候,一辆装甲车从港口的方向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了两名军衔颇高的军官。
    其中一人是师长,一人是参谋。
    看着光荣街上满地的尸骸,那个神色刚毅的师长不禁神色动容,站在他旁边的参谋也忍不住地说道。
    “这也太惨了……”
    整条街都被血肉和肠子染成了红色,他甚至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师长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唐风的面前,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冷声问道。
    “你们怎么搞的!上级不是让你们守着吗!谁让你们进攻的!”
    “我……”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唐风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解释的话。
    这事儿复盘起来太怪了。
    以至于让他复述事情的经过他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群人突然冲了上去,接着威兰特人便开了枪,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结果就在他们就要把对面的阵地给啃下来的时候,盟友那边已经成功端掉了对面的指挥部,剩下的威兰特人自己投降了。
    至于那些死掉的倒霉鬼……
    脑子发热上去救人的他们却一个都没救下来。
    “……我等着你的报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俘虏,还有躺在担架上的伤兵,那师长阴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回到了车上。
    伴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装甲车从街上开走,只剩下几个威兰特人远征军的士兵留着。
    他们是听到这边的情况临时赶来的。
    背着ld-47步枪的库鲁安走上前去,蹲在那满地的尸体前皱了下眉头,食指沾了一抹血,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一旁企业的士兵瞅了他一眼。
    “闻出什么了?”
    库鲁安站起身,摇了摇头。
    “没有。”
    他的鼻子又不是显微镜,能闻得出来什么那才叫怪了。
    不过他从这堆成小山的尸体上,确实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猛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样东西。
    难道是……
    蛇油?!
    见这家伙故弄玄虚装了半天却只憋出来个闷屁,那企业的士兵不禁撇撇嘴,从他身上挪开了视线。
    白瞎长这么大个鼻子了。
    不远处,两个守着俘虏的士兵一边抽着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真特么晦气,拦都拦不住,还害的咱们队长挨了批。”
    “你说这帮家伙这么不怕死,干嘛不去给那个什么阿布赛克扛枪。”
    “鬼知道,要不你叫醒个问问?”
    “我去你马的。”
    嘴上笑骂着的那个士兵,目光瞥向了旁边满地的尸体,一时间又无言的沉默了下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这一次人又死了不少。
    但好像又白死了……
    ……
    诺顿城。
    庄严森然的城堡,摆在尤里乌斯元帅雕像前的蜡烛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只只黄金制的烛台。
    根据威兰特人的传统,当葬礼上的最后一根蜡烛熄灭,便意味着亡者的灵魂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人们对于亡者的思念以及失去的痛苦,却不会因为亡者的离去而简单地消散。
    譬如此刻,坐在尤里乌斯元帅雕像前的萨伦便是面沉似水。
    那身黄金打造的铠甲随着葬礼的结束已经换成了绸缎制的常服,他的肩膀终于不再发酸,肌肉终于不用再绷紧着,然而那压在心头的分量却没有半点减轻,反而愈发的沉重了。
    如今他已是东帝国的皇帝兼首相,集万千人拥趸与无上的权力于一身,可以说是如愿以偿……
    然而不知为何,仅仅一天的时间,他心中的喜悦和激动便在到达了顶峰之后荡然无存,只剩下了索然无味和空虚。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得到了,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将那军团长的头衔换成了皇帝,头顶上不再压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神,除此之外便再没了其他的区别。
    而相对的,他所需要顾虑的事情却比之前多了不止一倍。
    人们不会因为尤里乌斯元帅的逝去,而将对那位大人的忠诚转嫁到他的身上。
    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再也不能将一切推给忠诚,而必须自己来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往后的每一步都是未曾设想的道路,并且没有后悔的机会。
    直到此刻他才逐渐的领悟到,尊敬的尤里乌斯元帅到底替他们承担了什么。
    “……我原本以为我会高兴更久一点儿,没想到这份愉悦竟然只持续了短短一天。我开始怀疑那些欢呼声是否是真的,那些忠诚于我的人是否真的忠诚于我。”
    “或许我的幕僚说的对,帝国和皇帝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选择了昨日就意味着将问题留给明天……我说的对吗,尊敬的尤里乌斯元帅。”
    将鼻梁埋在了双掌之间,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如同祷告一般,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当我们怀着雄心壮志想要开创历史,却浑然不觉已经身陷历史的浊流,成为了必然之前的必然……也只有您能理解我的烦恼了。”
    可惜这些心里话他只能对尤里乌斯元帅一个人说。
    悠悠的叹息在大殿内回荡,就像黄昏时分吟唱的钟声一样。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只想做一个守成的君王。
    而这也是东方军团几乎所有军事贵族共同的愿望。
    庄严肃穆的尤里乌斯巨像目光如炬依旧,然而它的勇气与智慧已经不会再与任何人分享,再也无法带着他的子民们继续穿过未来的迷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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