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恒露出一抹无语。
    阎乐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赵高在暗地做了不少事,至少在朝中拉起了不小的势力,这些人未必真就心仪胡亥,但不满扶苏却是肯定的。
    嵇恒轻语道:“随着始皇身体越发不济,越来越多人坐不住了。”
    “权势动人心。”
    “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李斯做不到,赵高做不到,其他朝臣同样做不到,尤其是眼下‘扶苏’接连犯错,更是让一些人觉得看到了曙光,只是这犯错,未必真的是错。”
    “君主暮年内政大于外患。”
    “有时候为自己树敌,以及减少存在感,远比拉帮结派更安稳。”
    “不过也好。”
    “扶苏在明,胡亥在暗。”
    “一明一暗,却是把朝臣分了清楚。”
    “日后真的清理起来,也会少很多阻力,只是人终究是会变的,或许真到了那时,胡亥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嵇恒叹息一声。
    他并没有继续就此多想。
    他不管朝堂的事,只关心天下走向。
    他去到厨房,将清洗好的菘菜和着秦椒炒了,简单解决了一顿,闲适的躺在了屋里。
    另一边。
    阎乐回去报信了。
    不仅将自己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赵高,还添油加醋的多抱怨了几句,不过听到阎乐并未直接称嵇恒之名,而是称其为钟先生,赵高也是点了点头。
    他颔首道:“你做的不错。”
    “嵇恒二字,并不适合说出去,这人已经死了,人死自不能复生,你若是直接道出嵇恒的名字,反倒会惹祸上身,你这次倒是警觉。”
    阎乐笑道:“都是外舅培养的好。”
    “只是看那嵇恒轻狂的口气,恐依旧不会收敛,外舅这可如何是好?”
    阎乐目光阴翳。
    赵高摸了摸下巴,冷声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胡亥公子毕竟跟嵇恒很是亲近,如果贸然去招惹,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容易引起胡亥公子不满,眼下胡亥公子已开始对外走动,短时已足够借此去跟其他朝臣走动了,而且这次廷议,扶苏明显是站在了李斯等人一边。”
    “丞相之位也就左右两人。”
    “若李斯当真赢得了扶苏信任,其他人想晋升上去,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像杜赫、姚贾等人年岁也上去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而且看李斯这身板,恐还能蹦跶不少时间,这些人没那个耐性的,而我便可借此机会暗中游说。”
    “将这些人彻底拉拢过来。”
    “不过这也多亏了扶苏给机会。”
    “若非他主动捅出去解决军功爵的事,也不会为自己招惹这么多麻烦,更不会让这么多朝臣敬而远之,眼下话已经说出去了,但想真的做到,又谈何容易?等后续接连受挫,到时他在朝中的威望将会大跌,就算是陛下,也未必会继续坚持了。”
    “人可以一时得意,但万不可忘乎所以,更不要得意忘形,不然定会遭到反噬。”
    阎乐笑着道:“外舅所言极是。”
    “但不正是因为扶苏接连犯蠢,我们才得到翻身机会吗?我倒是希望我们这位殿下能够再多犯点蠢,到时胡亥公子上位也就更容易一些,我们也不用对其他朝臣妥协太多。”
    赵高点点头。
    他阴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去招惹嵇恒了,在自己官署好好办事,等后续朝廷又有了变动,我会通知你的。”
    阎乐道:“外舅放心,小婿明白。”
    “只是胡亥公子那边?”
    赵高冷笑一声,不屑道:“这你不用担心,真到了那时,可由不得他。”
    第270章 天下关系下的法家!!!
    翌日。
    天蒙蒙亮。
    天空难得的放晴。
    只是随着初阳新升,气候却更显清冷。
    嵇恒缩着脖子,给自己沏了杯热茶,然后盖上了一层厚厚毛皮。
    这时。
    他看向了一旁。
    扶苏正面色恬静的端坐在席。
    扶苏微微拱手,疑惑道:“扶苏这次前来,实是心中有惑。”
    “近日随着廷议事件发酵,我在朝中受到了不小阻力,原本想按之前所想推进一些事情,眼下也遭到了很多非议。”
    “我确是听闻,这次的事嵇先生有所参与,因而想多了解一些实情。”
    嵇恒浅浅的尝了一口热茶,不紧不慢道:“廷议的事我知晓,不过此事对你并不算坏。”
    “这是为何?”扶苏面露异色。
    嵇恒双手环抱,淡淡道:“我过去曾让你仔细看《韩非子》,眼下你对《韩非子》有多少了解?”
    闻言。
    扶苏一愣。
    他没想到嵇恒反考校起自己韩非子了。
    他恭敬的行了一礼,缓缓道:“扶苏这一两年并未有任何懈怠,一直没忘揣摩韩非子,不知先生是想考校我哪篇?”
    “备内。”嵇恒稍微正坐。
    听到备内二字,扶苏脸色微微一变。
    嵇恒却没有理会扶苏脸色的变化,仿佛是如数家珍一般,将《备内》篇的内容,逐字逐句的说了出来。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
    “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
    “故为人臣者,窥视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上,此世所以有劫君杀主也。”
    “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故李兑传赵王而饿主父。”
    “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传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
    “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当嵇恒把《备内》篇主要的内容说出时,扶苏早已是脸色大变,嘴皮轻颤,双眼惊恐的看着嵇恒,不知嵇恒究竟想做什么。
    嵇恒淡然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所以我过去曾多次给你说过,不要去试探人性,更不要去考验人性。”
    “《韩非子》一书,讲的是权势术。”
    “是帝王心术!”
    “我只是借其书向你展现一些事。”
    “信人,则制于人。”
    “若大秦信神,便要制于神。”
    “这便是我跟始皇力主借这次天象,将过往深受世人崇敬的神权给拉踩下来的主因。”
    “而这同样是天下大势所趋。”
    扶苏正襟危坐。
    他已很久没见嵇恒这么严肃了。
    自不敢有任何轻慢。
    他身子微微前倾,恭敬的俯下身身子,态度十分的谦卑。
    嵇恒并未有太多理会,自顾自的说道:“对于诸子百家,每一家在不同方向,都有可取之处,在对鬼神一说上,我最为欣赏的是道家。”
    “法不讲鬼神。”
    “而其余三家都有所涉及。”
    “诸子中,墨家最讲畏天,在天人关系上最为保守。”
    “甚至于墨子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天就是一位人格化的至上神灵,能用正义的标准,赏罚人间的善恶行为。”
    “在《墨子·天志》中更是多次提及。”
    “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
    “天欲义而恶不义。”
    “……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
    “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说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天下疾病祸祟,霜露不时,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絜为粢盛酒醴,以祷祠祈福于天。”
    “……”
    “从这些话语中,便可看出墨子对神灵的拥护,甚至于墨家的一切,都是以天的意志,来定所谓的伦理是非的,墨家根本主张的‘兼爱’便来自于‘天意’。”
    “这种思想就我看来,更接近于西周的主流思想。”
    “因为当时天下就是热衷灾异祈禳。”
    “而同样是在墨子生活的年代,天下已经有不少人怀疑天人相关,也开始出现重人事而不信鬼神的思想,其中保守派是儒家。”
    “孔子说‘不语怪力乱神’,又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这其实已表露出孔子对鬼神有所怀疑,只是下意识还是信天命,因而始终还是站在天神高于人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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