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宦官进到了殿内。
    扶苏道:“你现在去城东,调查下燕国贵族嵇氏中的嵇恒,我要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末了。
    扶苏似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下一枚黑玉,递给这名宦官,道:“你等会拿着我的玉石去一趟御史府,将嵇恒的验、传,还有跟他相关的卷宗,案宗都誊抄一遍,我等会要查看。”
    “诺。”这名叫魏胜的宦官应诺一声,小心的接过黑玉,快步离开了偏殿。
    扶苏坐在席上,蹙眉道:“嵇恒……”
    “我不相信你对大秦真这么仇视,你若是真一心反秦,早就如其他六国贵族一般,逃之夭夭了,何必多此一举,去当街诽谤?你这分明就是在一心求死。”
    “以你之才,不该这么枉死!”
    扶苏摇摇头。
    他翻开案上《尚书》,眉头不禁一皱,道:“按嵇恒所说,父皇已意识到强推法制是行不通的,以后注定会采用儒家的礼乐思想,既然如此,为何父皇还要焚书,坑杀这些儒生呢?”
    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
    但他隐隐猜到,多半涉及到了权谋。
    扶苏苦笑一声,道:“父皇过去一直叫我读韩子之书,我因不喜权谋,基本不曾涉猎,一直为父皇斥责,而今面对这涉及权谋的事,不仅无洞察之能,甚至没有半点洞察之力。”
    他把《尚书》搁置一旁,取出已落灰的《韩非子》,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放弃了。
    里面尽是些阴谋算计。
    他实在不喜。
    “算了,还是以后再看吧。”
    扶苏把《韩非子》重新合上,继续看起了《尚书》,既然大秦日后要采用儒家的礼乐,他眼下提前研究,也不算不务正业。
    ……
    晌午。
    魏胜回来了。
    手中抱着一大摞竹简。
    都是从各级官府处拿到跟嵇恒相关的信息。
    扶苏把这些竹简放在案上,让魏胜去给自己准备午食,自己则埋头看了起来。
    看完嵇恒的验传,扶苏面露异色。
    因为上面的信息不对劲。
    嵇恒在官府上面登记的信息,就是一花花公子,不学无术,十四岁来到咸阳,整日混迹勾栏瓦舍,流连各大风月场所,甚至吃喝拉撒都在其中,完全不像是一位饱读之士。
    看了几眼,扶苏揉了揉眉心,只感觉脑仁生疼。
    迷惑道:
    “这是怎么回事?”
    “嵇恒的各种资料里面,除了在燕国时记有夫子授课,等到了咸阳,就彻底纵情声色犬马,根本就没看过任何书籍,跟那些纨绔子弟毫无区别,但他当日在狱中所说,又很有见地。”
    “难道是在故意藏拙?”
    “或者……”
    “本就是胡说八道,只是误打误撞?”
    一时。
    扶苏不确定起来。
    他耐着性子,继续看起了竹简。
    最终面色稍缓。
    嵇恒在声色犬马了一阵之后,似族中经济出了状况,不再支持得起他继续勾栏瓦舍。
    嵇氏开始让族中弟子去跟其他势力接触,以谋取生计,嵇恒出身贵族,过去经常出入勾栏瓦舍,中途跟不少儒生搭上了关系。
    这时便跟儒生越走越近。
    看到这。
    扶苏暗暗蹙眉,但也并未在意,儒家中的确有些害群之马。
    他记得嵇恒曾说过,自己看过一些书籍。
    而他之所以对朝廷有这么深的了解,想必正是经这些儒生之口,了解到了朝廷的真实情况。
    正因跟儒生关系不错,所以在儒生诽谤始皇、诽谤朝政时,他就跟着开了口,最终也因为这次诽谤,把自己害入了大牢。
    扶苏列举出相对应的时间。
    也是暗吃一惊。
    嵇恒跟儒生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不到一年,短短一年时间,仅仅通过儒生之口,就对朝廷形势了解这么深刻,实在是匪夷所思,甚至是有些骇人听闻。
    看完所有竹简,扶苏深吸一口气,凝声道:“此人有惊世之才。”
    “若非为儒生牵连,只怕日后成就不低,就算身在狱中,也难掩其神采。”
    “从这些资料来看,他对大秦的怨念并不深,至少没有张良、项梁等坚决,这次之所以出事,也实属无妄之灾。”
    “如此……”
    “我或许能争取一二。”
    “若能让他为大秦所用,定能为大秦添一助力。”
    扶苏深吸口气,心情舒畅不少。
    他将嵇恒的资料整理了一下,将最初的‘风月’做了些省略,准备将其呈给始皇,让始皇留嵇恒一命。
    不多时。
    魏胜端着一个铜盘进来了。
    上面盛着丰盛的午餐,一大盘拆骨羊肉,还有颗粒饱满的粳米。
    扶苏心情见好,也是食欲大开,抓起盘中的羊肉,大口吃了起来。
    片刻之间,一大盘拆骨羊肉,就风卷残云般没了踪影,一阵大吞大咽后,扶苏才意犹未尽的打开一旁的陶罐,呼噜噜的喝起了羊骨汤。
    旁边的魏胜啧啧连声,公子真猛士也!
    扶苏哈哈大笑,道:“人逢喜事,自然胃口大开。”
    “而且我这算什么猛士,通武侯、淮南侯他们才是真的猛士,一顿可以咥(die)一只烤羊。”
    “我比他们差远了。”
    蓦然。
    扶苏似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等会再去准备两壶好酒,明日送到狱中去。”
    魏胜愣了一下,担忧道:“公子,幼公子是被陛下关进狱中的,公子昨日送了一壶酒进去,已僭越了法度,再送?若为陛下所知,恐会让陛下生出不满。”
    扶苏笑道:
    “此事我心中有数,我等会会去见陛下,也会主动说明此事。”
    “你只管去准备。”
    魏胜迟疑片刻,只得点头称诺。
    吩咐完。
    扶苏将陶罐中剩下的羊骨汤倒入装满粳米的碗中,稍加搅拌,继续大快朵颐起来,等把这一餐吃完,已是满头大汗,他拿起身旁不远处的一张灰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汗。
    随后让魏胜把铜盘拿下去。
    他则重新去到大案旁,再次拿起那份文书,仔细看了起来,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将文书放进袖间,大步朝咸阳宫走去。
    他此行一为请罪,二为求情。
    第009章 天下无大道不立,朝堂无权谋不成!
    咸阳宫外。
    扶苏恭敬的候在殿外,神色略微有些忐忑。
    他实不愿再去惹始皇动怒。
    只是这次情况不同,嵇恒是一个大才之人,若是能出面救下,定能造福大秦万千民众。
    他所思所虑皆为大秦,父皇若是知晓,应当也会予以宽谅,想到这,他下意识摸了摸放于袖间的厚重竹简,心中稍安。
    很快。
    便有胪传从殿内高声道:“传,长公子扶苏觐见。”
    扶苏深吸口气,面色肃然的进入殿内。
    咸阳宫,他自是常去,但每一次进到殿内,都有些提心吊胆,唯恐会遭到始皇责骂。
    距始皇百步,扶苏恭敬作揖道:“儿臣扶苏,见过父皇。”
    “说,甚事?”嬴政没有抬头。
    “儿臣是来请罪的。”扶苏紧张道:“幼弟为父皇罚入狱中,儿臣念幼弟年幼,恐对狱中环境不适,便自作主张差人送了酒肉,此于礼法不合,儿臣为兄长,却知法犯法,请父皇治罪。”
    扶苏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嬴政任听扶苏开口,等将手中奏疏批阅完后,才淡淡开口道:“此事朕早已知晓,你为兄长,体谅兄弟情有可原,若此次只为请罪,可退下了,朕没有时间听这些琐事。”
    扶苏竭力低着头,还是察觉到始皇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脸上。
    似对自己此番前来有些失望。
    扶苏紧紧咬住牙关,最终还是顶住压力,艰难道:“儿臣……儿臣此次前来,除了请罪,还想替嵇恒求情。”
    “儿臣今日看了嵇恒的相关文书卷宗,此人年岁不大,阅书有限,仅听几名儒生的只言片语,便对天下形势有如此了解,此人实是有惊世之才,若能为朝廷所用,定可成朝廷一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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