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窦平宴前不久丢给她的。这玉珍贵,她正准备拿上去后院找弟弟,哪知刚推开门,却见魏攸站在院子里。
    明月当头,他静默而立,仍旧昨日的一身红衣。起风了,不知他在这儿等了多久。直到看见屋门打开,烛光跃出,目光才稍稍一亮。
    像在专门等她一样。
    他笑道:“云姀,我要回家了。”
    秋夜风起,他的话却比风还要凉些。
    窦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轻轻嗯一声。
    魏攸:“那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她本能地想点头,却忽然想到窦平宴还在。不免有些犹疑:“我们真能回的去吗?他......”
    她示意后院。
    魏攸本想说这次自然能回去,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吞入腹中。
    他复而执起她的手:“罢了,我逗你笑的。我记得你针线活做的甚好,不知我走之前,能不能帮我做个寒冬用的暖帽呢?”
    窦姀一笑,自然应好。
    她回到屋里,魏攸也跟在身后进来,彼时马绫玉刚将针线收入篓中。
    马绫玉见他们进来,忙让出炕给俩人坐。
    先瞥了眼魏攸,又笑吟吟跟窦姀说道:“你们坐下慢慢说,姨娘先走了,正好肚子饿,我去大门瞧瞧你爹,看他回来了没。”
    马绫玉说完,最后瞥一眼魏攸。
    立即推门出去。
    “姨娘消食真快,刚用过晚膳就饿了。”
    窦姀看向魏攸,相视一笑。
    魏攸拂衣坐下,她便开始满屋子翻找做暖帽用的毛皮。
    找到一块好毛皮后,又去拿针线。
    她和姨娘的针线篓子放在一块。
    然而就在窦姀提起左边竹篓时,却不慎碰倒了右边那只,姨娘的。
    她忙扶起,重新把散乱的线团收进竹篓。整理到最后,眸光一停,忽然看见姨娘没绣完的凤凰花缎子。
    咦?
    明明说了凤凰花不好绣,自己今晚教完后,还特特嘱咐姨娘,要趁着手熟一口气绣完,等明日手生,就要绣好久......
    窦姀总觉得哪里奇怪,心里没谱,却又说不上来。
    她凝着脸瞧了瞧凤凰花。
    想起张伍去夜市买糕点,弟弟在后院帮忙劈柴,魏攸等她绣暖帽。而现在,姨娘要去大门等爹爹......
    窦姀落针的手顿时停住,看向魏攸。
    夜阑人静,桌边烛火摇曳,半明半寐。
    窗外秋风肃起,落叶盘旋。而屋里正暖和,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对坐炕上,正隔案相视,正正应道是良辰。
    烛光里,魏攸笑意温温:
    “对了,你明早想吃什么?不如我们一同上街瞧瞧吧?”
    第64章 气数
    “我...”
    窦姀刚开口, 脑子顿时卡住。
    长针不慎扎进食指,连冒几颗血珠。她一疼,抽出帕子擦血的同时,一枚玉珏从衣襟掉出, 直直坠在腿上。
    这枚玉珏, 是她准备还给窦平宴的。
    她盯住这玉,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
    魏攸走到跟前, 从怀中抽出手帕, 拉起她的手指包上。
    他难得没有看她,只低下眼眸说, “倘若没有你弟弟, 你会怎么样?”
    没有弟弟?
    窦姀心疑地望他,眉凝得更深。
    好怪的话, 是自己多想了吗?今晚所有的一切, 或多或少都有些许奇怪, 尤其是魏攸问的这句。
    没有窦平宴会怎样?
    若是从前没有,她或许会一辈子待在乡下田庄,没有这么容易被接回。也或许她的幼年没有玩伴, 性情更加孤僻。
    若是现在没有, 那么......
    她就能嫁自己想嫁的,比如,他。
    窦姀倏而站起,身子却有些颤。她已经感觉不到手上扎破的疼, 只抓住魏攸的衣袖:“你......你为何这样问?”
    手心的玉珏发烫,命里有根绳紧紧地牵住, 要牵往一处黑暗未知的地方。
    脑门突突而跳,张伍去夜市...弟弟在劈柴...姨娘突然的离开...魏攸找她绣暖帽...这一切将要拼凑起来, 却又倏而零碎散开。
    而魏攸,眉心也深深凝着,紧张望向她。
    “倘若没有他,你是安心顺意多些,还是难过多些?”
    窦姀一愣,眸光蓦然惊起。
    忽然松开他的手,匆匆推门离开。
    苍茫的夜色,她提裙拼命奔跑,气喘吁吁赶到后院。
    后院是姨娘和张伍储备木料的地方,有一堆堆垒起的圆木,她一下便看见木堆上淋淋的血。
    柴门灯明,屋里有动静,窦姀急忙推开门,便见那鲜红的血,正缓缓从弟弟胸口流出!
    血...是血,胸口淌血,嘴角也淌血...
    地上杂乱堆了烧火的草根,他倒在其上,血浸了衣襟,那根匕首正插在胸口处。
    窦平宴极吃力地想拨开马绫玉攥匕首的手。而她面色狠厉,正死死抓紧匕首,欲要穿透他的心肺。
    “姨娘!”
    窦姀奔也似得扑过去,紧紧去掰姨娘的手指。马绫玉措手不及,手滑开,一个没稳被女儿扑到地上。她杀红了眼,骤声斥道:“姀姐儿,起开!我要杀他!我要杀了他!”
    窦姀一边死死抱住姨娘的腿,一边回头看弟弟。
    只见他把匕首拔出胸口时,忽然又吐出一大口鲜血。窦姀心凉,惊惧万分,眼眸红得瘆人,大哭:“不!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
    马绫玉脸色难看,使劲掰女儿的手。
    偏女儿抱得紧,脸蛋都挤到腿上,怎么扯都扯不开。马绫玉急得声量大:“姀姐儿听话!我是为你好!你让我杀了他,杀了他,再捅一刀,你跟魏郎就能在一起了!”
    窦姀听也听不进去,不停地摇头说不,涕泪涟涟。
    “他是我弟弟,是我弟弟,你杀他,就是要了我的命......”
    “要你的命?”
    马绫玉骤然愣住,不再扯女儿的手,染血的匕首哐当坠在地上。须臾后仰头:“你不恨他么?姨娘帮你杀了他不好吗?”
    一滴泪从眼角滑出,马绫玉连忙擦掉,冷笑摸着女儿的头:“不过没事了,他快死了,我便是不捅那一刀,他也没命活!”
    窦姀怔住,忽然气息难捱,紧接着便被蹲下身的姨娘紧紧抱入怀中:“我的乖女儿,娘在他碗里下毒了,他活不久,你看,他已经吐血了......”
    马绫玉说完,掰女儿的头向后转。
    只见窦平宴捂住胸口,在拼命咳血,满地的血,黑色的血,不少沾染衣袍上,触目惊心。
    忽然——他手肘再也撑不住地,重新倒在草堆上,最后朝她投来一眼。
    那目光极尽悲凉。
    窦姀神魂一震,忽然从姨娘怀中挣出,连滚带爬扑到他身上:“窦平宴!窦平宴!”
    她摇他,急急唤着他的名。
    可他的眼却合上,再没有睁开过。一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连唇色也是紫黑的,正像个傀儡一动不动躺着。
    窦姀忽然想到什么,仓皇起身。
    就要出门时,手却被马绫玉一抓:“姀姐儿,你做什么去!”
    “找郎中......”
    她呆滞,双眼空洞无神:“找郎中...要救他......”
    马绫玉瞧女儿这副被鬼附的模样,骤然喝道:“来不及了,他迟早要死,你去也没用!”
    不...不...
    窦姀不停地喃喃,能救活,还能救,哪有解不了的毒。
    马绫玉见她死不听劝的模样,意识到女儿就是个认死理的。又担心她神志不清出门生了什么差错,遂一咬牙:“罢了你别去!你就待在这儿!我给你去找!”
    窦姀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姨娘,哭道:“你要找!一定要找!他是我弟弟,他不能死,他真的不能死!”
    “好好好!”
    马绫玉拍女儿的手,急忙应下。临出门前还在想,便是找来了又如何,尸身都凉透了。
    不过又怕自己真不找,女儿反倒要跟她闹。反正她给窦平宴下的毒是死量,即便郎中赶来,他迟早是要死的。
    姨娘一走,窦姀又扑到弟弟身旁,哭得抽抽搭搭。
    柴房并不亮,油灯将枯,地上的草根斑斑血迹,极其渗人。
    忽然瞥见草堆中的匕首,窦姀颤抖地去捡,小心翼翼擦掉匕尖的血......
    那些血...都是扎破他胸口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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