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冷的哼了一声,“开国公还不敢跟朕提这事!若不是朕身边有耳目灵通之人,开国公府的小凤凰,怕是要被你许给你次妃的弟弟了吧?”
    太子跪在地上,一时间真是手脚冰凉。父皇身边耳目灵通之人,这是谁?这是哪个弟弟安插在父皇身边的亲信?
    太子忽有危机四伏之感。
    皇帝不耐烦坐着,起身踱到了太子面前,太子只见自己眼前出现玄色的龙袍袍尾,和一双青缎面绣苍松翠柏的靴子,“你在想什么,朕知道。阿昊,你想的很长远。”
    皇帝这话算是夸他的,可太子听了,却觉毛骨悚然,“想的很长远,父皇的意思是什么?是说我有意让常、吕联姻,是为了让开国公府完完全全听命于我么?”
    太子没敢再往下想。
    他弄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连连叩头赔罪,一句话没敢辩解。
    “你想让外戚和睦,想让正妃和次妃的娘家亲上加亲,这本是好的,可你这做法真是蠢笨之极。”皇帝皱眉道。
    太子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父皇没有认为我有野心,只是觉得我笨。甚好,甚好。
    太子如获大赦,心情登时轻松了。接下来皇帝又教训了不少话,太子一句没听进去,只知道叩头谢恩,“谢父皇。”
    太子汗流夹背,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皇帝是时常召见大臣的,开国公这平章政事自然是经常能和皇帝见着。皇帝再次见到开国公的时候,顺口问道:“广横,小常该许人家了,你是怎么个意思?”开国公忙道:“臣小闺女的亲事,臣和内人早就商量过了,只要小伙子人才好,便可!臣小闺女喜欢英雄豪杰,明年不是要开武科么?臣便打算着,到时候在武进士中看看,有没有出类拔萃的!”
    皇帝听说开国公要从武进士当中挑女婿,心中不禁一松,“广横的长子娶了位孤女,千娇万宠的小闺女又想挑个武进士。”
    时下的勋贵子弟都是有恩荫的,他们可不屑于参加什么武科。武科报名的人,大多是平民出身,或低层军官。
    “武进士,怕是没什么家世。”皇帝微笑。
    “没家世最好。”开国公实话实说,“没家世,他便没底气,只能死心踏地对我闺女好!”
    皇帝哈哈大笑。
    想起那个把自己当做大英雄来崇拜的小姑娘,皇帝心里痒痒的,“朕这几年都没有见过小常了,倒有些想念。广横,明年你挑好了小女婿,带过来让朕看看。若这人配不上小常,朕可不答应。”
    开国公忙道谢,“有皇上给掌眼,臣定能给小闺女挑个趁心如意的。”
    次年春天参加武科的举子们进了京城之后,在兵部报过名,便每日到演武场练习。开国公假公济私的亲自去看了一遍,很失望,“没一个配得上我家娇娇的。”
    气宇不够轩昂,看上去没一个像英雄豪杰,长的又不够美。
    开国公正要策马离开,迎面走来一名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人。开国公已经是看过不少人都失望了,见来了个新的,想着不看白不看,便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开国公大惊,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年轻人和常绍差不多年纪,身材颀长,面目清秀,英俊中又透着几分温文,竟和开国公年轻时候在清风寨认识的胡大哥有几分相像。
    虽然年代久远,可是胡大哥是耐心仔细教会开国公识字的人,他的音容笑貌,开国公哪会忘记?眼前这年轻人,越看越像他。
    开国公以前是觉得常绍像胡大哥的,可是见了这年轻人才知道,他才是真的像胡大哥。
    “小哥贵姓啊。”开国公跳下马,颤声问着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见开国公这位长者眼巴巴的瞅着自己,便恭敬的作了个揖,“小子姓古,单字一个山字,山川的山。”
    姓古,不姓胡。
    开国公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知所措。
    古山到了这会儿才发现他穿着官袍,胸前绣着一只麒麟,不由的大是踌躇,“原来这是位贵人。”胸前能绣麒麟这种神物的,应该是有爵位在身的超品大员。
    开国公用眷恋的目光把眼前这名叫古山的年轻人看了又看,“小哥看着应该有二十五六岁吧?真是好年纪。”古山恭敬的躬躬身,“小子生于壬子年,今年正是二十六了。”
    开国公心肝肺都是颤的,勉强笑了笑,“巧了,犬子也是生于这年。他是三月初一……”
    古山眼睛一亮,“真是巧了,小子也是这天出生的!”
    开国公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和大郎同一天出生的孩子,长的像胡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是带着护卫出来的。护卫一开始见他和古山说话,不敢过来打扰,见他坐到地上了,能不惊慌么?“国公爷!”口中呼唤着,十几名护卫一起下马,快步跑了过来。
    古山忙让到一边。
    他冷眼看着这位被称做“国公爷”的长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要说这位国公爷冒冒失失过来搭话,让人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可是他那殷切的目光,他那迫切的神情,却又让人同情他。
    开国公被护卫扶起来,又用无比眷恋的目光看了古山一眼。
    跟着开国公的护卫成江很有眼色,开国公的神情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想了想,冲古山拱了拱手,“敢问阁下是参加武科的举人么?这位是我家国公爷,平章政事,开国公,常大将军,敢问兄台贵姓?莫不嫌弃,请到开国公府一叙,如何?”
    开国公名满天下,古山听说眼前这人便是征虏大将军,胸口一热,满口答应,“在下姓古,愿随阁下前往开国公府!”成江彬彬有礼的向他道谢,古山笑道:“这是古某的荣幸。”
    一个要参加武科的人能到开国公府做客,这真的是莫大的荣幸,不是谦虚客气。
    开国公听到他俩这番对话,赞许的点头。
    成江和另一名护卫合乘一匹马,让出自己的马给古山。
    一行人到了开国公府,开国公便把古山拉到屋里,把房门紧紧关上,一脸殷切的看着他。
    古山知道他有话要问,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等着他开口。
    虽然不知道开国公要问什么,可是,眼前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奇男子,伟丈夫。
    开国公搓了搓手,目光中满是殷切,“古山啊,你……你有父母么?你父母是亲生的么?”
    古山不由的黑了脸。
    您是开国公,您是闻名中外的大英雄,可是您也不能这么说话啊。“你有父母么”,这话问的稀奇,我没有父母,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父母是亲生的么”,这话也是无礼,我好端端的自有父母,当然是亲生的!
    “小子有父母,是亲生的。”古山强忍着一口气,沉着脸说道。
    “你有父母,是亲生的。”开国公颓废的坐到了椅子上。
    他方才心头模模糊糊有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在还没清晰之前便被古山的话打碎了,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的开国公,脸上现出老态。
    古山虽是恼他说话没头没脑,可是见他这样,又心生同情,“算了,他老人家虽是说话难听,看样子却无恶意。况且,他老了,老人家总是需要多包涵的。”走过去两步,温言道:“国公爷,小子还要到演武场练习,这便先告辞了。”
    语气已经非常和缓,不再有恼怒的意思。
    开国公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去吧,好好练。年轻人,你若有不懂不会的地方,只管前来问我,莫要客气。”
    开国公在朝中是什么身份?得了他这句话,往后古山可说是前程无量。古山心中大喜,长揖到地,“小子不胜感激。”
    “敢情就是和胡大哥长的像,又碰巧和大郎同天出生罢了。”开国公心中沮丧。
    若是这人姓古,有亲生父母,那便和胡大哥没什么相干。
    古山正要告辞,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和常绍急切的声音,“爹爹,您方才坐地上了?可要紧么?”
    陆先生今儿个不大舒服,常绍便请了假在家陪她,没去兵营。成江见方才开国公都坐地上了,哪敢瞒着常绍?便命人把常绍请了出来,把方才的事细细说了。常绍听了,哪能不急?便直接过来敲门了。
    “是我大儿子。”开国公坐着没动,对古山说道。
    古山笑了笑,躬身道:“小子去开门。”
    开国公点了点头。
    古山过去把门打开,自己不觉一愣。眼前站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面貌十分俊秀,虽然有焦急之色,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感,依旧是玉树临风。
    “人物真是出众。”古山不由的生出好感。
    常绍却没心情看他,径直到了开国公面前,一迭声问道:“爹爹,您要紧么?怎会坐地上的?孩儿请大夫过来给您看看,好不好?”
    开国公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大郎,爹没事。”
    他虽说没事,可常绍哪能放心?常绍皱眉,“您别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您坐着,孩儿这便请大夫去。”起身要往外走。
    开国公脸一红,忙把他拉住了,有点扭捏的小声告诉他,“那人和你同天出生的,长的像胡大哥……”往古山这里指了指。
    古山见了常绍之后,也觉得不对。他静静站在门前,一言不发。
    常绍上下打量古山几眼,忍不住小声嘀咕,“您不是说我长的像胡大哥?怎地又换他了?”开国公十分窘迫,“大郎,从前爹爹是觉得你很像胡大哥,见了他,却觉得他才是真像。”
    常绍半晌无语。
    开国公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已不知如何是好了。还是常绍冷静,客气的和古山通了姓名,说了当初的原委,“……在下出生的那一天,还有一位婴儿差不多同时出生,不过,后来失散了。阁下的面貌,和那婴儿的父亲有几分相似。那婴儿的父亲和家父交情匪浅,故此,家父忆及往事,感慨万千。若有得罪之处,尚祈海涵。”
    古山很觉吃惊,“还有这种事!”
    这会儿再想起开国公方才那“无理”之语,古山已觉得能够理解了。
    开国公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那名失散的婴儿,才会问“你有父母么”,“你父母是亲生的么”。
    古山心中不再责怪开国公,说话便随和起来,笑道:“待小子今晚回家问问家父家母,看看小子是否确是他们亲生的,如何?”
    他是开玩笑,开国公却很激动,“令尊令堂也在京城?”
    这从外地来参加武科的人,没听说有带家眷的。
    古山笑了笑,“我家中只有父亲、母亲和妹妹。父母年纪大了,妹妹还小,我一旦离家,他们岂不凄凉?便举家一起来了京城。”
    古家人口单薄,却有些资财,到京城的路费也好,在京城中的开销也好,都不为难。既然钱上不作难,一家人为什么要分作两处?古父古母见儿子要进京,不愿和儿子分开,便商量了,举家同来。
    他们眼下住在一个幽静的小院子里,暂时赁了三个月,若是古山将来在京中落脚,便要把这院子买下来。
    开国公便嗫嗫嚅嚅的提出,要拜访古父古母。
    古山有些好笑,常绍把他让到一边,诚恳央求,“家父心中惦记那位故人,大概已入了魔。古兄,你能让他去个疑,在下感激不尽。”
    古山看着和自己年纪相同、身量相同的常绍,不忍心拒绝他,却也不忍心打扰自己父母,面色犹豫。常绍忙道:“古兄放心,见面之后家父只和令尊令堂叙叙家常,绝不会有冒失之语。毕竟,咱们二人是同一天出生的,家父和令尊同天得子,也算有缘。”
    “兄台言之有理。”古山听常绍这么说,慨然应允。
    开国公很高兴,走路都走的不大利索了,常绍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开国公,“爹爹,慢点儿。”
    到了古家,古父古母见开国公这么位大官儿上门,激动的不知怎么招待好了。古父是位年近六十的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和蔼,他早年间经商,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到底没见过开国公这样的大人物,只会满脸陪笑。古母是位守旧的妇人,就更不行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古山的妹妹,一位名叫阿凤的小姑娘,跟在父母身边向开国公和常绍见礼,落落大方。
    开国公这会儿真和古父古母见面了,倒不好像方才似的问的那么直白,问了好,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便说起大郎出生当天的情形。
    当然他没有全部实话实说,只说还有另外一个婴儿,当时那婴儿没气了,他用自己的衣裳把婴儿裹好,在婴儿身边放了小银手镯、银脚链……
    古父古母都变了脸色。
    古母哭了,“养了这么久的孩子,一直当成亲生的……可如今人家找上门了,这么大的官儿,咱又不敢不认……”
    古父也抹起眼泪,“那年我在外经商,天晚了,借住在一户农家。晚上有人抱了孩子来兜售,我一看这孩子就喜欢上了,想要,又怕是拐来的,意意思思的,没有直接答应。那人便急了,说他不是拐来的,是在山上捡的!他亲眼看到有人把孩子埋了,见那人把银手镯、银脚链随葬,便等那人走了之后,悄悄把箱子挖出来,本打算是把银手镯银脚链拿出来当了,换些米粮,谁知他把箱子挖出来,把孩子拎出来察看箱子里的东西时,孩子竟哭了出声!他当然高兴了,‘这孩子生的好,看样子可以卖几个钱!’便连箱子带孩子一起弄下了山。他把那装孩子的箱子都给我看了,还有衣裳、小银手镯、银脚链,我见真不是拐来的,便给了他五两银子……我和贱内是打小的夫妻,那时候成亲十几年都没生养,瞧见这孩子真是眼热……”
    五两银子,是很大一笔钱了。古父买这个孩子,买的有点贵。
    也可见,他是真喜欢这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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