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就在山里开,回头我再找小武问问,能不能在他外祖父山下的村子里租个地方。”许杏说完,挟了一筷子鸡块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咱们在他家借宿的时候,我发现有好几户人家都养猪,也确实是会把猪赶到山上去放,毕竟他们的村子就已经在半山上了。不过山上的气候似乎和山下还有不同,山下更适合晾晒腌制火腿香肠这些东西。”
    “也可行,只是进出确实颇有些不便。”长青道。
    许杏笑了:“我打听了这边的气候,往后就算是枯水期了,虽然也会下雨下雪,但是相对来说雨水不多,行船还算方便,我在那边干几个月,若是赚了银子,我就捐出来修架桥。”
    “修桥?”长青虽然眉眼间带着些愁绪,却也被她逗笑了,“那有那样容易?”
    “我可以一段一段的修啊,请工匠设计好,说来说去都是银子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许杏并不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这是官府要做的事。”长青摇头,“哪里能让你一个人出钱?许杏,你不用帮我到这种地步。”
    许杏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欠考虑,便道:“那这个事儿你先筹划着,我的作坊要是开了赚了银子,也能多交些税给你不是?我也可以捐些银两出来,这样总可以吧?”
    长青颔首:“那我等着你的税银。”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衙门里有很多公务吗?”说完了这件事,许杏问起别的。
    长青喝了口汤,忍不住叹气:“我翻了最近几年的人口、赋税册子,还有案子的卷宗,确实都有不少问题。我让人把县内各个镇子上收什么摊位费之类的详细情形报上来,根本没有人动。”
    “小武的师父怎么说?”许杏想着出行时候的见闻,推测道,“我是觉得,即使咱们没有在白里正家借宿,小武可能也会领咱们看到镇上收保护费的情形。”他是故意的,但是以他的年纪城府,并不像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说了一些,但显然还是有所保留。”长青无奈道,“我不完全信他,他又何尝完全信任我?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对丁云山是不满的。”
    “丁捕头?他不是对手下很好吗?”许杏对这个至今还没有露面的丁捕头已经有了一些猜想,比如脚踩黑白两道之类的。
    “魏大河,就是小武的师父,言谈间提到过,丁云山此人行事霸道张扬,所谓的‘仗义’,颇有些山大王之感,对捕快衙役的照顾也是慷官府之慨,更像是收买人心之举。而且他和县里的一些所谓‘江湖人士’颇有来往,若说是没有什么不法之事,我是不信的。”长青抿紧了嘴,“这几日我查摊位费之事毫无进展就是明证。”
    “这位‘外出公干’的捕头也该回来了吧?”许杏皱眉问。
    “快了。”长青道,“据说之前的县令十天里有一天去衙门就不错,所以他经常不来也是正常的。”
    “不说这些了,没得让你跟着烦心。”长青率先结束了话题,“明天我让小武把他娘带来,你再问问,毕竟她是那边山村长大的,情形更熟悉些。”
    不同于小武的面目平凡,他的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妇人,即使如今已经年过四十,日子过得不算富足,脸上带了风霜,也还是很有魅力。许杏见了人,并不吝惜夸奖:“武大娘可真是好相貌。”
    武毕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夫人过奖咯,您才是好模样,好年纪哩!不怕您笑话,民妇年轻的时候倒也敢厚着脸皮领这句夸,要不然一个山里丫头,如何能嫁到外头来?这外头就算是种地的,那也比大山沟沟里强哦!”也许因为儿子是公门中人的缘故,她虽然有几分拘谨,却也还算言谈自然。
    “原来是这样。”许杏并没追问她当年是如何成就姻缘的,而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我们之前去山里游玩,还去您的娘家借宿过一晚。我看村里也有些人家养着猪、鸡什么的,不能多少贴补些家用吗?”
    “唉,难嘞!一头猪养到大,费多少工夫哩!还卖不到多少钱。家家都穷得很,都想多换点粮食吃,谁要肉呢?只好卖给镇子上的大户,价钱都压得低哦!”武毕氏如今也不过是个寻常农妇,可是想到大山里的生活,还是不愿提起的样子。
    “我若想在你们那个村子的山下村里租几间屋子,能行吗?”许杏问。
    武毕氏有些不解,问道:“到那里租房子作甚?这衙门里住得多好!夫人您可莫要听那些人说什么山里风景好的话,去玩耍玩耍便是了,过日子还是城里好哩!”
    “我想做买卖,倒不是我自己住。”许杏看得出,她是个实在人,也就没故弄玄虚,“想在村里雇几个人,加工些东西。”
    “这样啊,那肯定是行的。山下村人口比我们多些,劳力尽有,地皮也便宜,就是他们那个村长有些贪财,喜欢要个礼什么的。不过若是夫人你出面,他应该也不敢。”武毕氏摆摆手。
    许杏点点头,表示明白:“多谢您提点。”
    武毕氏连忙道:“可不敢当夫人的谢!夫人问话,民妇本就应该照实回答。那个,夫人,民妇想问问,您是要雇什么样的人啊?”
    “我想雇几个女子,做些切肉之类的活计,因为我和丫鬟们要经常过去,太多男子也不方便。”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许杏就直说了。
    “那……那夫人能不能用山上村的人?保证都是老实能干的!”武毕氏眼神热切的看着许杏。
    许杏没有马上答应,只道:“等我把作坊先建起来再说,到时候必是要多招些人来做工的。”
    武毕氏也就是听儿子说新来的小县令夫妻俩都很和气,这才壮着胆子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敢再提什么别的要求,等许杏问完,连忙告退了。
    许杏坐在桌边,一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想着这个小作坊的事。跟自己的第一次创业相比,她有经验,有资金,有权势,甚至有销路,至少可以拉到省城去卖到董家,可是她偏偏没有得用的人。
    她把目光转向同贵。
    “咱们明日准备一下,后天再进山一趟,住个几日。”许杏打算好了就立刻开始行动,“你们几个都跟着我去。”
    长青事先就说过了,她要出门的话带着小武去就好,毕竟她是县令的夫人,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许杏也不推辞,她可是去投资的呢,要想招商引资,地方政府就是得热情点儿不是?
    第77章 公开审案
    许杏紧锣密鼓的筹划作坊,马上准备进山。长青自然是知道的,也跟小武说了,让他随时待命,负责保护许杏几个人,也帮着做些沟通协调的工作。
    上官有令,小武自然是必须遵从,可是他毕竟是捕快,成了女眷的保镖,私底下就有些不乐意。
    魏大河见了,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你个傻小子,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还挑三拣四的!你是捕快怎么了?了不起啊?街面上那帮龟孙子你能抓吗?谁不听话就去收拾谁,跟个打手一样,那就是捕快该干的事儿了?那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往你们村子里送银子的,总归是你自己乡亲得好处的事!你想想吧!”
    小武听进去了,却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犹豫道:“可是师父,您不是说公家人不能占公家便宜吗?我再怎么说也不是他家下人啊!这些事儿,带两个下人不就行了?”
    魏大河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要不是你爹救过我的命,我能这么费劲巴力的把你弄进来当这个捕快?好在你小子功夫不错,也对得起这点子俸禄,不过你这脑子就不能转转弯?左右在衙门里也没有正经差事,要不你别干了?”
    小武哑口无言。
    “行了,别废话了,好好听夫人吩咐。”魏大河叹着气说,“好歹人家是往你们村子送银子,成了就是长久的营生,不成也能让大伙得几个钱,山里人日子多苦你还不知道?有总比没有强!”
    小武低着头道:“知道了师父,我一定尽力。”
    “去吧去吧,万一夫人真是个能人呢?”魏大河摆摆手,算是给他鼓劲。
    敲定了进山的事儿,许杏便叫同贵去厨房要些耐放的干粮酱菜,准备带着路上或者到了村里吃,毕竟村里粮食有限。
    同贵很快就脚下生风的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说:“少奶奶,都交代好了,木娘子说下晌就做些酥饼馅饼,另外炒些辣酱什么的,您要的生大米她也会装好,不耽误咱们明早出发。”
    “嗯,这就够了。”许杏应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同贵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笑了,“怎的你倒拘束起来了?有事?”
    同贵就道:“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听着前头有响声,木娘子说是有人敲了衙门的鼓,要告状哩!奴婢没见过这个,就想去瞧个热闹。”
    她这么一说,许杏也好奇起来,这可是活生生的击鼓鸣冤啊!她想了想,说:“我也没见过这个,要不咱们都去看看好了。”
    同喜要保护许杏,自然是跟着,同乐却不感兴趣,便揽下了收拾行李的任务。
    许杏带着两个丫鬟,从跨院绕到前头去看长青审案。原本以为只有她和几个丫鬟好奇,没想到后院的几个人也挺好奇,老吴头和杨氏都要过去看,远远的看见许杏,倒还记得先行礼。
    “不用多礼了,你们也想去看大人审案?”许杏边走边问。
    “是啊,小人许多年没见过这场面了。”老吴头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很有些复杂。
    杨氏就直接了:“夫人不知道,前头那个大人在的时候从来不升堂,连前头衙门都去得少,有事就叫丁捕头去处理,民妇在这里干了三年,从来没见过升堂问案什么样。”
    啊这……虽然长青说得不多,可许杏也知道他接手的是个烂摊子、糊涂账,却没想到这位前任县令是这样糊弄差事的。大概也就是他这样糊弄,刑狱之事上丁捕头才能一手遮天吧。
    出了大院门,一走到主街上,同喜先惊叹了一句:“这么多人!”
    看来果然是许久没人击鼓鸣冤了,围观群众热情高涨,人也越聚越多,其中还有旁边县学的先生和学子。
    人群中心处跪着一名身穿白布麻衣的妇人和两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孩子。妇人面色冷硬,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似的击鼓鸣冤,两个孩子一个看上去六七岁,一个似乎三四岁模样,不知是不是吓得,一直在啼哭。
    衙门的中门已经大开,长青身着官服端坐在堂上,已然准备升堂问案了。
    许杏远远的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长青和她熟悉的那个一起长大的少年完全不同了,威严成熟,气势十足。
    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长青那边已经吩咐衙役们升堂了。
    不同于电视剧里看到的略带喜感的“威--武--”的仪式感,真实的衙门升堂非常严肃,官差们手中的棍棒可不是摆设,往地上一敲,在场的众人顿时全都安静下来。
    长青就开口了:“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可有状纸呈上?”
    那名妇女不知是不是得过提点,又或者是已经无所畏惧,倒也不见慌乱,而是朝着长青的方向磕了个头,大声道:“民妇罗郑氏见过青天大老爷!民妇要告秦家酒楼谋民妇家的家传秘方,诬陷良民,再告县衙衙役郑方平、白建滥用私刑致人死命,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这声音有点耳熟,许杏皱起眉头,她身边的同喜已经小声道:“少奶奶,这不是咱们那日出去逛街市的时候听见的那个人吗?”
    许杏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让她不要出声,专心看。
    “你所言之事可有凭据?可有证人?前后经过如何,细细讲来!”长青脸上神色平静,并未有动容之态。
    这时候,负责笔录的小吏忽然放下笔,向长青躬身道:“大人,是不是让她们进来关门再审?外头围观百姓太多,有损大人威严清净。”
    “不必,你若听不清,本官让他们上堂说话便是,大门就不必关了,本官并不觉得吵闹。”长青语气平静,仿佛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思。
    站在一侧的魏大河抬头看了长青一眼,又低下了头。
    长青便扬声道:“罗郑氏,你进门来,到堂上回话。门外众人不得喧哗!”
    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罗郑氏便站起来,一左一右的拉着两个孩子跨过门槛,进了正堂,重新跪下来。
    围观的人群跟着前进了些,并没有人来阻拦他们。许杏看见有几个人在互相打眼色,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重新跪下的罗郑氏却顾不得这些,跪下就哭诉起来:“民妇是县城外郑家岭人氏,十年前嫁到县城罗家,先夫名叫罗阿生,是家里独子。虽说不过普通百姓,但是家里有祖传的米粉方子,在城南开着一家小米粉铺子,也可温饱。可是秦家酒楼看上了民妇家的这道方子……”
    她正说着,长青忽然打断了她:“且停一下,无论如何,此事不与稚子相关,两个孩子不必跪,一侧站着便是。”
    罗郑氏连忙抹了一把眼睛,对着长青又磕了个头,回身把两个小声哭泣的孩子拉起来,这才继续说道:“一日,一个十分脸生的客人来铺子里吃了一碗米粉,片刻后就吐了血,非说是米粉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让民妇的丈夫交出方子给医馆里的大夫查验。民妇的丈夫自然不肯,谁料他就去衙门里报了案,捕快来得极快,来了也不问话,直接就把民妇丈夫带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泪:“民妇和婆婆四处打听消息,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铺子也兑了出去,总算托人跟丁捕头说上了话。丁捕头说‘方子拿出来验验就能知道是否无辜了’,民妇觉得不对,只是别无他法,民妇的婆婆也无计可施,就拿出了米粉方子。”
    围观的人里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更多的人摇头叹气。
    “可是虽然还了我们清白,民妇丈夫却已经被打断了腿,后背前心也有重伤。铺子没了,为了给他治伤,民妇便在街上摆摊卖米粉,却被秦家人砸了摊子,说方子是秦家的,旁人要卖只能到城外去卖。民妇丈夫知道了,又气又恨,棒疮发作,就……就没了性命!”罗郑氏说到这里,大哭起来,两个孩子也跟着哭。
    长青侧脸叮嘱文书:“记详细了,莫要遗漏。”
    文书刚才碰了钉子,这会儿也不敢多言,只奋笔疾书。
    罗郑氏用力抹了把眼泪,道:“民妇的婆婆受不了打击,也上了吊,秦家害了我们一家,求大人给民妇一家做主啊!”
    人群里传来声声叹息。
    许杏有些担心。她不是不同情这家破人亡的惨事,而是担心她想要的公道很难得到。长青他,能不能扳倒这案子里的富商、酷吏,还有他们背后的地头蛇?
    她知道长青会尽力,可是这一定很难,甚至有危险。
    长青却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为难,毕竟他曾经做了六年的县令,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迅速的理了一遍并不复杂的案情,道:“这是你一面之词,还需叫人来与你对质,魏大河!你带人,去把一干人等带来!记住,秦家酒楼掌柜,郑、白两个衙役需要即刻带来!另外,尽快找到当初吃米粉吐血之人!”
    魏大河抱拳而去。
    长青高声道:“今日衙门大门不关,此案审理期间都不会关门,诸位乡亲若有线索,自可上堂陈述!”
    第78章 小试牛刀
    大部分围观的人都是头一次见到新来的县太爷。还在惊叹“县太爷居然如此年轻”呢,这边年轻的县太爷已经正儿八经的问上案了,而且还不是关起门来和稀泥,而是当众审理。
    心里怎么想的人都有,不过大家都在静等下文。
    郑、白两个衙役好说,都在县衙里当差,当堂就抓过来了。等着别人的功夫,长青就开始审这两人。
    这两人虽然都只是县衙里的小吏,但是并不惧怕长青,被带过来也丝毫不见慌张。他们已经知道了上堂的缘故,却都神态轻松。
    长青也不跟他们罗嗦,待他们跪下报了名号,便直接问:“罗阿生被拘押期间,可是你二人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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