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的事儿太过晦气,范家都不再提起了,赵氏买许杏这事儿办得不怎么漂亮,她自己也没脸跟娘家人说,所以赵家人也只知道长青病得很重,差点儿不行了,是买了个小丫头冲喜才活过来的。
    听了许杏的话,长青大舅母的脸色变了变,却不肯正面回答,而是对赵氏道“你看看,你还是亲姑呢,这么坑英子,这会儿还纵着这么个山旮旯里买来的野丫头给我们没脸,你往日说什么对娘家掏心掏肺,就是这么掏心掏肺的?”
    长青冷笑一声,并不再掺和这些,而是转身对许杏说:“你不是说要赶紧把这两个坛子刷出来,好开始加工吗?赶紧走吧。”
    许杏自知多言,也不再说什么,推起小推车就跟在长青身后往家走。
    长青不说话,许杏有些懊恼,便一边推着车一边说:“范大哥,我方才多言了,我不该胡乱插嘴,毕竟这是你家的事。”
    “不必多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以后记得,不需要理会她们。”长青的声调很低,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那咱们把婶子留在那,她可应付得来?”许杏又问。不是她圣母,乐意擦屁股,而是怕赵氏脑子一热,又说些什么不当说的。
    “你方才的话说得并不错,我那舅母也不是省油的灯,让我娘长个教训也好。”长青脸色阴沉,“只怕她听不懂你的话。”
    然而长青到底没有回去帮衬赵氏的意思,跟许杏一起回了家。
    金氏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看见他们回来,身后不见赵氏,脸上便有了满意之色。她也不提赵家来人的事,反倒问起许杏:“又买了坛子,往后天热了,怕是不好再酿酒吧?”
    “正是要跟您商量这事呢。”许杏就指指后院方向,“奶奶,夏日天热,红薯渣滓容易变质,我想把这几个坛子放在红薯窖子里行不行?”
    金氏没想到她是这么个主意,想了想就笑了:“你这小丫头倒机灵,那窖子一半挖在地下,确实阴凉,你自去用,左右今年红薯下来也都秋后了,现在也用不上。回头我把钥匙给你便是。”
    许杏喜出望外,没想到金氏这么好说话。金氏又说:“你若用红薯,我问了,你大姑家里还有些,再者村里旁的人家你也挨家收些,匀开,让家家都能得几个钱,自然乡里都念长青的好。”
    除开她观念里的一切都要以长青为主这一点,金氏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和许杏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她目前加工产能有限,且还做不到惠及全村呢。
    许杏也没说这令人丧气的现实,只应了声,就去刷洗新买的两个瓷坛子了。
    她不好让赵氏提水给她用,因此每次要处理红薯的时候都是自己去井边打水,可她人小,还在长个子,老担水怕长不高,只好每次都打半桶水,多跑几趟。担水捡柴都是她自己出力,这才完美的堵住了赵氏的嘴,可是她自己确实累得很。
    把活分散开来干会好些,现在有了坛子,还得去再买几个大盆,不然没地方盛淀粉,许杏好好把这事记在心里,打算下次去镇上杂货栈买来。
    新买的坛子刷好晾上,赵氏也没精打采的回来了。她眼睛有些红,似乎是哭过,不过并不敢说什么,低头挽了袖子就进灶房去做饭。
    下午金氏出了门,不知去谁家串门子了,许杏便拿了钱和大秤去范氏家里买红薯。
    虽然没要到许杏的手艺,可是对于许杏上门买红薯,范氏还是很欢迎的,自己称好了一百斤红薯,让两个儿子帮忙给送过来,一边收钱一边笑着跟许杏说:“我家里还有个几百斤,你要用,大姑都给你留着!”完全心无芥蒂的样子。
    许杏更不觉得尴尬了,也笑着说:“我还得再要三百斤,您看看要是罗叔得闲了能不能一遭都给拉过来?”
    “那有什么不能的?等下晌他回来我们就给你送去!”范氏道,“大姑家里人口多,攒不下那么些粮食,不像你们家里,红薯都吃不了,你娘一下子就卖出去一千斤,可惜找错了人,卖便宜了,留给你多好!”
    这还忘不了踩赵氏一脚。
    许杏不接这个话,只说:“您回吧,晚上给您剩下的钱。”
    到了晚上,范氏夫妻俩果然送来了剩下的红薯,还帮着堆到了窖子里,许杏也不含糊,立刻回屋数了钱出来,银货两讫。
    这个过程里赵氏一个字都没说,脸色很不好看,却没人照顾她的情绪。
    这四百斤红薯先洗出淀粉,再把剩下的渣滓蒸煮拌酒曲,分别装进四个坛子里发酵,然后再加工粉条粉皮,许杏总共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之前几次她也有点害怕了,就是再着急挣银子,她的身体也是个九岁的小女孩,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根本就不可持续。毕竟她赚钱是想更好的活着,而不是累死在致富之前。
    依着坛子的容量,她一天只处理一百斤红薯,第二天去捡柴,这样两组之后加工一批粉条,便休息一天,之后再循环进行。这四百斤红薯全都处理完,得到的淀粉一半直接卖,一半加工成粉条和粉皮,她去镇上卖了一次,也拿到了五百八十文钱。回来再等几天,第一缸酒就好了,再蒸酒,依次循环,既不必苦苦的数着日子等酒成,也不会过分疲劳。
    许杏慢慢摸索到了工作的节奏,当然,这只适用于现在这个季节,要是到了冬天,红薯酒的发酵期因为天冷而延长,那可能还需要琢磨些别的东西来做,这就是半年以后再说的事了,手里已经有了二三两银子的许杏已经不那么焦虑了。
    天气渐暖,果然凉粉这类东西的量起来了,刘老板也加大了淀粉的订单,又试过了许杏说的酸辣粉,也多要了粉条,倒是对于传统炖肉常用的粉皮,他要得并不算多。杂货栈里的情形刚好相反,粉皮卖得快,其次是粉条,淀粉卖得最慢。
    许杏拖着刚捡来的柴禾,想着这些事情,一进院门就听见赵氏的声音:“难道你也觉得许杏比你英子表妹好?”
    第19章 长青态度
    长青的声音接着传来:“什么好不好的,不关我的事。”
    “你奶奶、你爹都看不起我们老赵家,如今你也看不起他们吗?你英子表妹哪里不好了?我看她好,想给你当媳妇,说上一句怎么了?”赵氏的话音里都有哭腔了,“怎么就里外不是人的?”
    许杏拖拉着柴火往灶房走。今天金氏又出去了,长青的屋子没关门,她可不算偷听,她心里想着。
    “娘,这事情就是你不对。咱们乡下人不像大户人家规矩那么大,可是女娃的名声也是要紧的,你当众信口胡说,传出去可不一定传成什么样子。之前还可说我们都是小孩子,往后我们慢慢大了,更要避嫌,所以我以后就不再去姥娘家了,表妹以后也不要到咱们家来。”长青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声响,倒也不扭头去看,只是不急不徐的说着话。
    他话里的疏离却刺痛了赵氏,她的眼泪流下来:“当初我没想攀你家这个高枝。跟着你大舅母到这个村子来走娘家,被你爹看见了,他自己要死要活的非要娶我,你姥爷图范家给的聘礼多就把我嫁过来,这做了亲又看不起赵家,何苦来坑我?”
    长青却很冷静,语气平淡:“这些话不该跟儿子说,说了我也无能为力。方才许杏那句话说对了,是,她是怎么回事咱们都知道,可是即便不让英子表妹来冲喜,至少姥爷、舅舅们总能来个人过来看看我吧?并没有。娘啊,赵家人是赵家人,您已经是范赵氏了,不能总想着赵家如何。”
    “那时候时疫多吓人啊,你姥娘姥爷身子骨都不算好,万一过了病可怎么办?”赵氏兀自给娘家找理由。
    “确实情有可原,可那就不要再动不动就说‘姥娘待你如何’这样的话了,各自顾自己便是。”长青坚决道,“不论您心里想的是真心喜欢表妹也罢,亲侄女贴心也好,又或是想通过亲上加亲来贴补赵家,都是不能如愿的。”
    “我就说当初得送许杏回去,你们还都不同意。要是早送走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长青像是失去了耐心,站起来走到门口,视线落在许杏忙碌的背影上,嘴里说道:“莫说许杏颇有些能耐,便是她无甚用处,只在家里混饭吃,我也不会娶英子表妹的。范家绝无可能再与赵家结亲。”
    “娘若是累了就回屋去歇着吧,我还有文章没做好。”长青甚至不客气的赶人了。
    许杏听到长青的声音位置有变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长青根本就没有瞒着她的意思。
    想想也是,作为合作伙伴,他们勉强算是朋友了,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些家里的事根本瞒不住,也没必要。她知道了,也不过是能更好的在这个家里生存,省得触碰了什么忌讳,其他的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村里也没有人跟她这个外村买来的小丫头说长道短。
    这些酒许杏是分了两次拿到镇上去卖的,前两坛一起蒸出来有十斤多,送到了刘老板那里,又过了几天才蒸馏后面两坛,却是给杂货栈那边送了过去。马上就到麦收时节了,还有个端午节在,杂货栈那边零着也能卖出去不少酒,老板娘跟许杏说了,务必要给她留货的。
    到了这个时候,在村里也收不到多少红薯了,因为家家基本上都没有余粮,要靠红薯充饥,而且收了麦子就要种这秋茬的红薯,还得挑好些的切了做种,一般人家也就不卖了。
    许杏只是对一些农产品加工比较了解,厨艺寻常,对于本地的腌制酱菜这些也不精通,而且因为腌咸菜的亚硝酸盐问题和微生物安全问题,她没有把握做安全的食品产品,就没敢动手尝试。
    送完这两趟酒,许杏也跟两个大主顾说好了,家里头要忙麦收,得等这一茬农忙过去了再做东西来卖。他们倒也都很理解,毕竟农人麦收是顶要紧的大事,朝廷都关心得很。
    “范大哥,这回回去,到收完麦子以前,我就不上镇上来啦!你自己去找先生,就不用推这个车了,真晒。”回去的路上,许杏跟长青说着话,只觉得烈日当空,烤得她都要冒烟了。
    “我也不来了,学堂里也要放麦收假,我就在家读书写文章,等入了秋再来便是。”长青的领口隐约有汗渍,但他还是衣着整齐,不像一般的乡下少年那样光膀子。
    许杏便问:“范大哥,我看你也不算在学堂正经读书,仿佛是自学的一般,只隔几日请先生答疑,这样能行吗?”她不太了解古代科举,只觉得这跟上函授班似的,感觉有点不太靠谱,长青也过于托大了吧。
    长青耐心同她解释:“学堂里日日都是诵读抄书默书,我自己在家背熟写熟便是。另外下午练字,其实也不大需要先生。”
    许杏点头,如果上学结果发现课表上全是自习,那可能是不如在家自学了,尤其是长青自控力又很好,不需要人督促。
    “前日之事,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长青沉默片刻,还是提起了赵家来人的事,“她们,包括我娘,也不是真的针对你。”
    “我知道。”许杏倒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觉得不关她的事,“还是中间有不少误会,得你们自己说清楚才好。”
    “其实也算不上很大误会,就是我娘一时嘴快,惹出了麻烦罢了。”长青说着,声音就有些冷,“其实究竟是一时嘴快还是早有谋划,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不过也无妨,那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许杏就不好说什么了。
    长青却是知道,别看现在还小,日后这位表妹可不是省油的灯。
    前世长青不愿意娶她,她却把他和表妹已经由母亲做主定亲一事宣扬出去了,为的就是用名声要挟他认了这门亲。他也发了狠,闷头读书,就不娶妻,中了同进士也不回家祭祖,直接等了一个西北太衡县县令的任命,然后就不远千里去上任了。他在任上一待两任,熬了六年,听说这位表妹东挑西拣的拖到了二十才出嫁,明明是想货比三家,却忽悠他娘说是在等他耽误了,哄得他娘给出了十多两银子的嫁妆。
    他娘就是那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的人。
    “范大哥,你说你要考秀才,都怎么考啊,能给我说说吗?什么时候要银子呢?”许杏可以知情,但不方便评价他的家事,看他脸色不大好,就转移了话题。
    长青也不想纠结于这些不愉快的记忆,便也调整了情绪,给她介绍起来:“要成为生员,就是你说的秀才,须得考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场,从明年二月开始,陆续要考两个月,花费自然也不少。”
    “县试是在县城考,咱们县令大人主持,这还罢了,府试和院试就要去府城考了,分别是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主考。去两趟府城,来回路费、吃住,都要银子。”长青接着说。
    “呀!那可是不少呢,都说什么‘寒门贵子’,这考试这么贵,真的寒门,哪里能考得起啊!最少也是得薄有积蓄的人家才行吧。”许杏感叹。
    “其实真正的贫寒人家别说科考了,便是让一个孩子白吃饭不干活都是供养不起的。”长青却不是不懂民生疾苦的天真书生。
    “所以,其实更多人需要的并不是金榜题名当大官,而是认得些字懂些道理会个手艺吧。这也是教育啊。”许杏道。
    长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而笑了:“我教你的诗书你学得甚好。”
    许杏赧然:“那是你教得好。”
    长青就意味深长道:“是你天资过人,不需我,你也能学会。”
    许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长青自己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其实书只要读出来,也就有银钱回报了。自生员起,就可见官不跪,免兵役劳役,生员名下田产二十亩不交税,举人五十亩,进士一百亩,故此便是不能位列朝班,好好经营,做个耕读传家的乡绅却是不难的。”
    “这样也很好唉。”许杏没想太多,只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其实还有别的收入,考得好的廪生每月朝廷有二两银子贴补,还可给人做保,赚些收益。先生同我说了,到秋天他帮我寻保生报名,还要准备十两银子。”长青现在并不觉得数算银钱之事有什么不好了。
    “十两呢,那可不少,看到时候我能给你多少吧。”许杏认真道,“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担着风险呢,收些银钱也是应当的。”
    “你不需过于担心,奶奶那里有银子,实在不行,我同她借些便是。”长青温和道。
    许杏摇头,脸上斗志昂扬的:“范大哥,你别小瞧我,你等着看,今年秋天我要赚大笔银子的!”
    长青理智上有些怀疑,但又不由自主的相信她:“好的,我等着跟你发财。”
    第20章 麦收时节
    小麦灌浆成熟之后就要开始抢收,虽然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可这个时候也没人盼着刮风下雨,一年的收成大半都在这儿了,家家户户都祈祷天气晴好,好把麦子收割晒干脱壳,放进粮仓里,或者卖掉变成亮闪闪的银钱,交上田税,支撑一家人的生计。
    虽然时常跟着赵氏去地里干活,但是零散的松松土拔拔草,和家家地里都站着壮劳力热火朝天的干活的场景还是不可同日而语,许杏猜想,这个时候,除了下不了床的老弱病残,估计全村的人都在地里了。她终于见全了范长青的大伯一家子,毕竟分给他们的那十亩地和自家的这两亩是挨着的,平常不常见,麦收的时候却顾不得躲避了。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家,男人有些沉默,女人身形微胖,既给男人搭手干活,还能照顾到地里到处跑的三个小些的孩子,另外有两个少年,看着要比长青年纪大些,已经很能帮得上父亲了。有十亩田地,砖石的宅子,父子三个壮劳力,他们家的日子确实应该是不难过——难怪性子要强的金氏不愿意跟他们有来往,当年的事是原因之一,只怕自家人丁不兴家业不大也是一个原因呢。
    许杏拨开划到脸上的麦芒,心里转过这些念头。
    范氏带着罗孝诚在旁边陪嫁给她的三亩地里割麦子,显然罗姑父带着罗孝勇去了他们自家的地里。许杏看了眼,就觉得范氏这人虽说为人贪心霸道,但是干活确实是把好手,反观赵氏,力气没少出,麦穗掉得却多,活干得不漂亮。
    金氏岁数大了,天气又热,把饭送过来,先走到地边上的大杨树底下坐着歇息,长青把饭摆好,招呼赵氏和许杏来吃。
    “哎哟,今天这咸菜里头有油!”赵氏一尝就笑了,还压低声音说话,“你们奶奶一年到头就这时候最大方了。”
    长青摇头:“娘先吃饭吧,累坏了多吃些。”
    “你上午去捡柴了?”赵氏问,“我跟许杏都忙着地里,两天没捡了。”
    “我去了,家里柴禾尽够,娘不用挂心。也挑了水,娘回去可安心歇歇。”长青说。
    赵氏更高兴了:“这就快了,咱家就这两亩地,今天就差不多了。等忙活完了,我给你们拿新面包饺子吃,可香了!”
    “许杏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都还没吃过饺子?到了咱家就好了,旁的时候再算计,下来新面了,你奶奶也让咱们吃顿饺子的。”赵氏又看着许杏。
    她这人确实也算不上有坏心,只是经常办坏事,对人的关心也经常让人不舒服。许杏尽可能的忽略那股子不适感,咽下嘴里的饼子,正色道:“我是在想,有了麦子,能做麦芽,这样红薯就能做成红薯饴糖了。”
    “麦芽制糖我是在书里看过,只是不知道还能做成红薯饴糖,工序可繁琐吗?”长青眼前一亮,很感兴趣。
    许杏摇头:“算不上很难,需要功夫,另外我也不确定产量如何,能卖多少钱。”
    赵氏却瞪大了眼睛:“许杏你会做糖?吃的那种糖块吗?那个可贵,我长到这么大也没吃过几回呢。”
    “你先琢磨吧,麦收要紧,反正咱们家的麦子也不卖,你可慢慢尝试。”长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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