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他严厉的斥责中的关心,严祈文洒然一笑,摸出两个杯子斟酒,笑道:“喝一点没关系。今日是长松的好日子,弟弟来陪你喝两杯庆祝庆祝!”一口饮尽后,又叹道:“一晃便过了这么多年,都不容易啊!”
    严祈华目光微滞,然后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兄弟俩在书房中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不一会儿,一壶酒便见底了。
    严祈华有些微醺,却没有醉,反而是严祈文已经有五分醉意,拉着他的手道:“大哥啊,我知道你不容易,难得的大喜日子,你就别憋着了,一起喝个尽兴吧。老头子都老了,指不定过几年便要将爵位传给你了,再也不会……你就放心吧。老头子不喜长松,没事,咱们先让长松带他儿媳妇外放煅炼个几年再回来……”
    “你醉了,回去休息吧。”严祈华拍拍他道。
    严祈文却不放手,嚷嚷道:“今儿秦王来喝喜酒,老头子明显是想要投靠秦王,一定要阻止他。咱们严家的姑娘不要再嫁皇室了,去告诉二叔和三叔,绝对不能听老头子的劝,将西府的姑娘卖了。幸好咱们东府的姑娘都还小,我可不要我的小阿竹将来也像筹码一般被人胡乱地嫁了……”
    严祈华眉头一皱,又缓了下来,说道:“秦王今儿确实是透露出想要拉拢咱们之意,不过周王妃是严家的女儿,皇上不会糊涂地再为秦王择娶严家女儿了,你就放心吧。而且阿竹还小呢。”
    严祈文仗着有五分醉意,赶紧顺杆爬,“说得是!还有我的阿竹是个没什么大志气的,只要夫婿听话上进便行,什么世家公子之类的,那种通房丫鬟一堆的,我的阿竹不会挑选,大哥你就应了弟弟这回吧……”
    “胡闹!”严祈华眼角微跳,不再理会他的撤泼打滚,扬声叫来外头的小厮严顺,将严祈文给架回五柳院。
    回到五柳院后,柳氏忙端了醒酒汤过来,待服伺候丈夫喝完汤又洗漱过后,柳氏坐在床边,扯了被子盖住他。
    严祈文并没有睡着,拉着柳氏的手道:“惠娘,咱们阿竹以后会嫁给她喜欢的夫婿。”
    柳氏微微一笑,心里却叹息。若是阿竹的婚事有可以利用的,大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可以说,家里的四个姑娘的婚事,都是具有一定的联姻意义,就如严青梅,是为了修补严家与张家的关系而定下的,所以才会提前让他们培养感情。将来严青兰、严青菊都一样。
    不过这些也不能怪严祈华,他是老公爷教养长大,自幼所承庭训一切以家族利益优先考虑。再加上现在的老太爷是个糊涂的,没了老公爷的镇压,严祈华的压力也大,他要在即将到来的夺嫡风云中,尽量保住严家。
    柳氏坐了很久,直到夜深了,方上床歇息。
    *****
    第二日,是新妇拜见姑舅的日子。
    新妇是泾州百年世家阮家的姑娘,这阮家祖上曾出过三朝元老,荣极一时。虽然现在荣光已不在,但阮家以治家严谨著称,他们府里的姑娘自幼承庭训长大,礼仪规矩、女红针黹、主持中馈、管家理事都极为厉害,人人称道,是最适合不过的宗妇。
    严长松是长房嫡子,将来要承爵,这长媳要担起重任,便得慎重挑选。最后挑来挑去,老太君终于一捶定音,挑中了阮家的姑娘。
    一大早,靖安公府的主子们无论大小都齐聚到春晖堂中,严长松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阮氏过来给长辈们行礼敬茶。
    阮氏是个体格高挑丰满的姑娘,脸盘儿微圆,但轻抿唇一笑,却带了几分亲切甜意。头上梳着飞仙髻,赞着步摇凤钗,身上穿着浅蓝色高领内衣,烟霞粉色对襟绸缎短袄,大红色提花长裙,喜气洋洋。
    阮氏脸上带着新妇特有的羞涩,一一给长辈们敬茶,同平辈们见礼。
    敬完了茶后,便一起在春晖堂用膳,阮氏伺候老太君等用膳。老太君只让她夹了几筷子意思一下,便让她坐下一起吃了。其他人见老太君照顾这重孙媳妇,也不敢多说什么,老夫人倒是有些发酸,忍不住刺了两句。
    阮氏恭顺地站起身,老太君便说了句:“安心用膳,公府的规矩虽严,但只稍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成。”
    阮氏柔顺地应了声,又坐了回去,可却将老夫人气坏了。
    其他人都安静用膳,阿竹吃着丫鬟给她布的点心,瞄了眼低眉顺眼的阮氏,心说这姑娘懂得拿老太君当挡箭牌,脑子转得快,挺不错的。
    早膳后,严老太爷便带着儿孙们离开了,他面上无喜无怒,给新妇准备的见面礼也是规规矩矩的,因为老太君在场,他倒是没有因为不喜长孙而给新妇难堪。
    严长松随父亲出去,离开前看了阮氏一眼,阮氏朝他眨了下眼睛,又恭谨地低下头。
    这一幕只有几人瞧见,阿竹心里有些惊奇,看来这位堂哥的审美观不同啊,阮氏明显不是那种娇小玲珑又纤细如柳的姑娘,倒和大伯母有些相似。
    老夫人心里泛酸,见一群孩子围着阮氏说话,特别是见阿竹拉着她孙女青兰一起,更是气得心口疼。这些年来,严青兰和姐妹们虽然吵吵闹闹的,但处得极不错,老夫人有心将她们分开,但是姑娘们都是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怎么可能分得开?最后发现,这孙女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大嫂做的这个荷包好看,这针法很特别。”阿竹摸着阮氏挂在腰间的荷包道。
    听到她的话,其他三个姑娘也好奇地凑上去看,纷纷点头表示阿竹说得不错。
    阮氏原本有些拘谨,不过她素来是个稳得住的人,见这群小姑子都是年幼的姑娘,亲小姑严青梅也不是个爱争强好胜的,她们亲近自己,心里也有几分欢喜,当下便道:“这是泾州那带的一种绣法,你们若想学,改明儿便来我院子,我教你们。”
    阿竹笑嘻嘻地道:“那真是多谢嫂子了,只要长松哥哥不嫌弃我们打扰你们相处的时间便成。”
    一句话逗得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阮氏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阮氏是阮家大房的嫡次女,她与嫡长姐不同,生得高挑丰满,不符合时下女子的美姿仪。虽说阮家的女儿不愁嫁,但母亲却一直担心她嫁人后,丈夫不喜,使得婆家也不看重。不过昨晚……丈夫似乎还是挺喜欢她的,婆婆是个宽厚之人,小姑们也都是好相处的好孩子,看来这桩婚事是极好的,比大姐嫁去的陵安伯府好多了。
    家里有了位大嫂,姑娘们平日消磨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便是严长松和阮氏的松涛院,阮氏有一手极精湛的女红,姑娘们没事都爱过来请教她。
    阮氏进门不久,天气便开始冷了,很快便进入了十一月份,入冬了。
    刚下了场雪,好不容易雪停了,院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下人忙着将雪扫起来堆到一起。
    阿竹带着丫鬟一起穿过回廊,到了母亲柳氏的屋子,刚掀开帘子,迎面便是一股热气扑来,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娘,我回来了。”阿竹接过丫鬟弄好的暖炉抱着坐到柳氏旁边,却见她眉头微锁,似乎有什么恼人的事情发生一般,不禁问道:“怎么了?”
    柳氏摸了摸她的发,叹道:“先前我去你大伯母那儿,听到一个消息,桃丫头难产……去了。”
    阿竹懵了下,等醒悟过来“桃丫头”是谁时,惊声叫道:“桃姐姐她——孩子呢?”
    “孩子倒是无事,不过还未足月,生来有些体弱,是个哥儿。”柳氏叹道:“桃丫头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还有两天便结束了,修仙也要完结了,等下个月,全力码这文,一天双更也木有问题~~=v=
    ☆、第42章
    周王妃去逝,周王府很快便挂起了白幡,然后是布灵堂,请道士做法事,一切井井有条。
    雪已经下了一天,似乎还要下个几天的趋势,将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也让前来敬香的宾客感觉到一种森寒的冷意,特别是那一片肃穆纯白的灵堂,更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冷。
    有人在哭。
    前来上香的宾客听得出那是女子哀怨无限的哭声,在灵堂侧边白色布幔之后,不过因为隔着布幔,没有看到真容,只见到隐约几道跪着的身影。转眼一想,便知道这些女子的身份了。周王府没有侧妃,但却有侍妾,这几个女子应该是周王府的侍妾了。
    周王站在一旁迎接着每位来敬香的宾客,神色木然,脸上有着深深的悲痛。他穿着寿衣,白晰俊秀的脸上一片惨白,眼窝布满了青色,北风贯堂而入,吹动了寿衣的下摆,更衬得他的身体单薄,仿佛这个男人因发妻的死而痛苦削瘦。
    正在这时,突然有穿着素服的嬷嬷慌里慌张地走过来,扑嗵一声跪下,叫道:“王爷,不好了,小主子又发烧了,奴婢、奴婢……”
    那一瞬间,周王身体晃了晃,给人的感觉就仿佛一根木头突然有了生气,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像要裂瞪出眼眶一样,神色狰狞,然后僵硬地抬脚踹开了那嬷嬷,往后院而去。那嬷嬷却顾不得疼,擦着眼泪,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周王离开后,王府管家接替了主子的位置,迎接前来敬香的宾客,并致以歉意。诸人皆了解,听说周王妃是难产而亡,且孩子还未足月,虽然平安降生,却是个体弱的。众人面上带着哀痛,心里却琢磨起了下任周王妃的人选起来。
    严家这次舍了个女儿,只留下个外孙,不知道会不会再送个女儿过来作继室。若是严家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中,将来又会轮到谁。
    众人正暗忖着,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惊呼起,很快便见一名穿着素淡长袍的青年缓缓走来,那俊美苍白的面容,清冷的神色,不是端王是谁。
    对于正在闭门思过中的端王会来此,众人皆表示惊讶,在周王府的管家小心地迎过去时,端王问道:“七皇兄呢?”
    管家恭敬地行礼,说道:“小主子有些不好,王爷先前过去查看了。”
    陆禹点头,说道:“本王带了一名太医过来,你让人带过去罢。”说罢,便走进了灵堂,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点燃的香,在灵堂上鞠了一躬,然后将之插在香炉之中。
    见他上完香后,那些同样来敬香的官员忙过来寒暄。陆禹淡淡地应着,神色越发的冷清,也使得那些本想在他面前露个脸的官员顿时被吓退了,不敢再上前叨扰他。
    陆禹让管家通知一声后,便由一名小厮引领着,往后院行去。
    在陆禹前脚刚走时,后脚秦王等人也过来了。
    自从八、九月份,魏王、齐王被圈禁,端王被斥责后,秦王俨然已经成为了皇帝跟前最宠爱的皇子,特别是在皇帝为其择娶镇守西北的定威侯之妹叶氏为秦王妃时,众人不免又多想了些。
    众人看罢,除了被圈禁的魏王和齐王,其余的皇子都来了,四皇子和六皇子早夭,现下有大皇子康王、二皇子靖王、八皇子平王加上秦王等,正是皇室的皇子都来了,看着便是兄弟情深,纷纷来探望。
    大皇子康王一来就嚷嚷着:“老七呢?怎么不在这里?他身子骨弱,不会像老二一般晕倒了吧?这也太不中用了!”
    “……”
    所有人皆知康王是个蠢笨如猪的,长得得也像头猪一样肥胖。而且更让人诟病的是,他还有一张口无遮拦的嘴,张嘴就能喷粪,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这性子的,明明教导皇子们的先生都是世家名儒,可是偏偏康王硬是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看起来就像是套上了身锦衣的杀猪屠户一般。
    二皇子靖王由着小厮揣扶着,他生来体弱多病,走几步都要喘上一喘,连皇帝都要担心这儿子会不会夭折了,谁知道他却硬是拖着这病体顽强地活到了而立之年,虽然毛病不断,但估计还会继续活着。这会儿,靖王走到这里,那脸色和灵堂上的白幡有得比了。
    平王自从摔断了腿后,走路一跛一跛的,便不爱出现在人前,深居简出,平时有什么聚会,也是沉默寡言地坐在一旁不说话。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开腔,所以现场便只有康王的大嗓门了,其他来上香的官员顿时缩起脑袋,免得被康王捉住又要听他那种让人想要死一死的粗俗戳心的话。
    “七皇兄呢?他没事吧?”秦王抓着管家问道,面上情真意切的关心。
    管家心中腹诽,这会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晓得来关心他家王爷了。不过面上仍是恭敬地回答了先前的答案。
    秦王听得更是大急,马上问道:“可宣了太医了么?这可是七皇兄第一个孩子,可不能有什么差错。皇嫂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应该节哀顺便,保重好小侄儿方是正理。本王也知道七皇兄和皇嫂伉俪情深,想必他此时定然十分难过。”
    管家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端王殿下已经带了太医过来了。”
    秦王顿时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抱怨着端王过来也不叫上他们之类的。
    叹了会儿,秦王等人上了香后,同样往后院跑去了,美其名日去探望生病的小侄儿。
    这些都是祖宗,管家一个都拦不住,只得看着秦王带着几位王爷也去了后院。现在后院都没个女主人,姬妾什么的也在灵堂中哭灵,过去也不会冲撞到,便也不再理会。
    陆禹刚踏进后院不久,便听到周王充满怒意的声音,声音嘶哑,与他平日的斯文从容天壤之别。
    陆禹走近后院的大厅,便见到地上跪了几名丫鬟嬷嬷,周王手撑着桌子而立,脸庞因为怒意而涨得通红,更衬得眼睑下的青色可怖。看到的人估计都觉得他为了妻子的去逝十分伤心。
    陆禹敛手站在门口,看着周王朝那群奴才发火,然后那群跪着的奴才都被人拖了出去。这时,周王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瘪了,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充满血丝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上方的承尘。
    看了会儿,陆禹走进来:“七皇兄。”
    周王好一会儿才机械地转过头,看到他到来,目光微闪,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叫道:“十弟,你来啦。”
    陆禹点点头,冷眼扫过周围,唤人沏了热茶过来,亲自端给周王,说道:“无论如何,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侄儿还小呢。”
    周王一口将热茶灌下,其间因为太烫而咳嗽起来,咳嗽到最后满脸眼泪鼻涕,忙不迭地举袖擦试,袖子久久未放下。
    陆禹依然冷眼看着,并未挑明他的动作,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半晌,周王放下了袖子,眼睛红肿,但那种机械呆滞的神色好了许多,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想来自从周王妃去逝的消息传来,他便憋着一股子的气了,直到现在,才借着这缘由发泄出来。
    “十弟,谢了。”
    陆禹低首用茶盖刮着茶盏里的茶叶,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对周王如何整治周王府后院没兴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聪明的、愚蠢的、中庸的,既然做下了,就不要后悔。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念旧情,或许周王妃也不会死得这般憋屈而干脆了。
    安静了会儿,秦王终于带着一群兄弟进来了,看到陆禹在这里,秦王故作佯怒道:“十弟过来也不告诉哥哥一声,好有个伴。”
    端王淡淡地说道:“诸位皇兄莫怪,弟弟现在可是被父皇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可是偷偷溜过来的,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父皇啊,不然弟弟思过的时间又要加长了。”
    众人听了,脸皮抽搐了几下,面上却一派哈哈哈地附和着笑,心里却有些鄙视他。别人他们不知道,但是这位小时候做出众多忤逆之事,也没见有多严重,老头子对他可真是放纵得紧。所以,现在即便他被斥责在府闭门思过,但众人仍在观望中,想瞧瞧这回他会如何翻盘,却未小瞧于他。
    这会儿,他私自出府,就算他们不说,他们那皇父也会知道,届时怕是直接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道这回事罢。所以,对他这话,所有人皆没当回事。
    众人无视了陆禹,纷纷劝慰起周王来。
    除了不爱说话的二皇子靖王和八皇子平王,其他人都拍着周王的肩,让他节衰顺便,康王更是道:“七弟啊,听哥哥的,天下何处无方草,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必为个女人如此伤心难过,这也太没志气了……”
    众人:“……”这是来安慰人的呢,还是来拉仇恨的呢?
    周王已经够伤心了,被这么安慰,他脸色更苍白。他是个长情的,续娶的如何比得过原配?也因为他的长情,方会间接地害死了自己妻子,让他更是抑郁难受。
    “大皇兄。”陆禹开口道。
    康王听到这声音,肥硕的身体抖了下,对上陆禹那双清冷的双眸,又抖了下,马上正色道:“听皇兄的,为了小侄儿,你也要振作起来!”
    其他人见康王竟然对陆禹畏惧如鼠,心里都有些鄙视,亏得他还是他们大哥呢,竟然如此胆小,被个最小的兄弟欺得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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