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捏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想自己也不是如何倾国倾城的容貌,要真有那般貌美,保不齐太后念在儿子是为色所迷还能理解他几分,现下她在太后眼中却多半是嫁过人又身世腌臜,太后想不通兰卿喜欢她哪里,该气坏了吧……
    念颐双手撑着下巴,她也不想的,正如须清和所说,人的身世由不得自己,而她一介女流,婚姻大事也非自己能够做主,跌跌撞撞随波逐流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向着她,她便不能再生出任何退却的念头。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别吓唬我——”
    海兰心说怎么见完皇上后就有点儿神神叨叨的,念颐回身看她,简明扼要把接下来自己的想法和须清和的意思都透露给了海兰,她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这一遭回宫,瞧着罢,我再也不用畏首畏尾了,梅初吟骂我那些话我就当听不见,往事随风,但是她要还是要和我争兰卿……”
    她突然顿住了话头,海兰极为好奇,连呼吸都微微地放慢了。
    准备放狠话了?这感觉很像是急速飞奔的骏马乍地停下,吊起了胃口,而且她们姑娘不是好与人争抢的性子,这是好听的说法,往坏了说是她们姑娘打小儿就像个小受气包。
    衡五爷不管不顾,隔房的姐姐也要来踩一脚,她却没心没肺的,约莫还是没有娘的缘故,一颗心过往只扑在哥哥身上。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但如今这样也好,有了新的身份,便有了可以争抢的立场。不夺不抢在后宫没法儿生存,先前东宫的情况又与皇帝后宫不同,先前是太子妃,在东宫才能够横着走,眼下下一步最好能执掌凤印,要真被封为皇后,那才是安稳日子的源头。
    海兰操心得厉害,伸长脖子问道:“梅姑娘倘或还和姑娘作对,你打算怎么办?”
    念颐皱了皱鼻子,指着鼻子骂街她不是没见过,做起来尚不知自己能力如何。
    按说对付什么样的人就得用相应的手段,梅初吟嘴巴毒,她最好能比人家更毒,一句话堵了她的嘴,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其实梅初吟现如今不就是想嫁人么,她得想个法子,叫她彻底无望。
    念颐哼哼笑了笑,负气似的回道:“她定是以为我怕了她,以为自己家世高于我,才在我跟前趾高气昂,海兰,我不恨娘亲的,我和哥哥不一样——”
    她无数次把自己设想成哥哥,相信自己不会那般决绝,“哥哥以娘为耻,我不是,我甚至不曾见过娘亲。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娘亲和爹爹给了我生命,我已然是赚了……梅初吟笑我的出身,说我是野种,她越是这样说我就更应该表现得泰然自若。等回了宫,看我不教她学会‘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
    念颐说的神气活现,海兰由衷慨叹,看来姑娘是真的看开了,这是最难得,要不老钻牛角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别人更有底气指手画脚了。像现下这样,此番回了宫身份大变,何异于从零开始,果真甚好。
    海兰从柜中取出一件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出来,在念颐身上比了比,又取出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挂在漆红衣架上。
    念颐看着妆花小袄默了默,蹙眉道:“这不成的,我和你说过了,麒山王妃打扮得素净,我若是她的姊妹远亲,衣饰装扮上理应一脉相承才是。正因为是假的才要学呢,不然,果真有郑馥妤此人,她便想穿什么穿什么,想怎么打扮怎么打扮。”
    窗外隐隐有后院铲雪的“沙沙”声传进来,海兰开窗往外眺了眺,再回头时眨了眨眼,“我的傻姑娘,才儿皇上离开时特为吩咐了,叫你穿得鲜亮些!”
    诶?
    念颐微怔,眼前蓦地浮现出须清和那张夷然的脸,想象他说出这话时的心态,他难道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连她想什么都知道……
    *****
    等她们这边收拾妥当了,须清和人就到了,回程的马车里念颐正襟危坐,雪白的小脸像裹在缎子里,不难看出,她还是有一丝丝紧张的。
    须清和探出纤长的食指在她鼻头点了点,念颐抬眸看他,忽而就扁了扁嘴。
    她放下手炉揽住他的脖子,撒娇似的道:“兰卿,怎么办呢,我总觉得这样太顺利了,一顺利就没好事,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譬如…譬如太后娘娘不承太皇太后的情,愣是说我是顾念颐,好嘛我确实是,可是……”
    她絮絮叨叨起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紧张的时候需要缓解,而念颐缓解的特征就是说话了。
    须清和面上漾起淡淡的笑意,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住安抚,想了想,凑近耳边道:“你就是想的太多,母后又不是老虎,权衡利弊得失之下未见得坚持与朕作对。”
    说起来,太后打心底里也不是要和皇帝作对,她是代表梅氏。梅氏要能出一个皇后,今后便大大不同了。太后做了那么多年贵妃,只差一步,难如登天,若不是儿子争气,她现在也不过一个太妃,或许连太妃也捞不着,暗中就被害死了。
    念颐伏在须清和胸膛上,马车微微地震动,他的衣料绵软,脸颊蹭在上面很舒服,心也渐渐安宁。
    “闭上眼睛睡会子,醒来就到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也不要想,念颐记住自己是郑馥妤,有太皇太后和郑家,别怕。”
    她听了仰脸望他,眼瞳里映出他的面容。静了静,启唇的声气仿若夜半耳畔的嗡哝,“兰卿,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有一天你不向着我了。”
    ☆、第79章
    他听了只觉得她对自己还不够信任,他已决定一生一世同她在一起,或许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心。旁的人,哪怕是念颐,都只道人事易变,他对她不见得例外。
    “你啊……”
    窗外的景色飞速向街道两旁倒退,马车顶上的积雪斜倾着,颠颠簸簸一路从车顶掉下去。须清和侧身推开车窗,瞬间有寒冽的雪絮沿着那道缝隙挤进来。大冷的天,街道上却仍有不少行人商贩,念颐眯了眯眼睛,不明其意,往须清和身后缩了缩。
    他拉她出来,用下巴示意,朝不远处廊下一对年迈的男女方向努努嘴,“瞧见么,那边廊下有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
    念颐说看见了,须清和一笑,关起了窗户。他把暖炉塞进她手里,语气颇有年长者对待年幼者的语重心长,“日子是一日一日过出来的,你镇日东想西想却能有什么结果。我这么多年只喜欢上你一个,不偏着你难道还偏着别人,又何来别人?或者,念颐以为喜欢上一个人是一桩轻松容易的事么?”
    “嗳……我就那么一句,你却这么多话来堵我。”她把暖炉抱得更紧,忽而笑得狡黠,“只要你答应向着我就是了,兰卿,你说话要作数,君王家讲究一言九鼎,还有…你记得嘴头上今后多多让着我些,不要总是和我较真,横竖我又占不到你的便宜。”
    念颐是想起过往和须清和相识相熟的点点滴滴,这个男人什么话都敢说,她和他生活一辈子,得想法子降住他。
    ——愿望总是美好的。
    “嗯。”须清和不置可否地抿起嘴角,她嗤了嗤鼻子假装没看到,往他怀里重重一靠,闭上眼睛喏喏道:“我休息一会儿,你千万不要动来动去吵着我。”
    “好。”他轻应,对她的包容和耐性足有一个海洋那么无际辽阔。低头看窝在自己怀里鼻尖红红的脸蛋,她腮帮子微鼓着,唇瓣透着层柔和的浅粉,马车里光影变化,仿佛连嘴唇都在动似的。
    索吻么?
    他咽了咽喉咙,挪不开目光,视线好像被施了法术只能看着她的脸,直到马车停下才调开。
    方元在外道:“皇上,咱们到了——”久久没有回应,他疑惑地清了清嗓门儿,车门忽而“咚咚咚”在里面被敲击三下。
    念颐想伸懒腰,却发现手臂睡得发麻,她睁开睡得惺忪的眼睛,入目是须清和嵌在昏暗车厢里模糊不清的眉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念颐蹙了蹙眉,原来自己睡着了么,睡了很久么?
    她揉搓着手腕,攀住他的胳膊坐直身体,左顾右盼下惊觉这会子怕是早已过了酉时,这天昏地暗的,窗缝里有微弱的光源映进来,即便如此却瞧不清人的面孔。
    她慢慢地回过神来,“怎、怎么没有叫醒我?就任由这样睡着么……”她心说他国事繁忙,况且回了宫不去拜见太后,两个人面儿也不露算几个意思,太后那里必然听到了风声,很有可能连她的新身份都略知一二了。
    容她大胆揣测一下,或许太后和梅初吟正摩拳擦掌等着和她一较高下,可她却在理应“剑拔弩张”局势里枕着皇帝睡大觉,大半日不露面,有种成心作对的味道。
    “你既睡着了,自然该睡到自然醒。”须清和伸手抚摸念颐睡得暖乎乎的脸颊,大约是好几个时辰不曾开口,他的嗓音里有种钝钝的微哑,像风拂过树叶,“是不是饿了,我们回宫用膳。”
    念颐摸了摸自己肚子,倒是没有饥饿感,却道:“不是,兰卿,我原先打算一回宫就去拜见你母后的,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天都黑了?”她禁不住埋怨他,拂开他不规矩在自己脸上移动的手指,“这下坏菜了,郑馥妤人都没露面平白就给人没规矩的印象。回头传出去,一准儿被说成是恃宠生娇,还道是我成心霸着你不叫你走,两个人这么久在马车里不下去却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
    他脸上浮动的笑意她看不清,捉住柔荑亲了一口,语气很是轻佻,“朕乐意宠着你,迁就你,不怕人知道。”顿了顿,面色微变,复道:“这一点,母后最该清楚。”
    念颐挤了挤眉毛,心知他是成心不叫醒她,嘟囔道:“话虽如此说,可你僵着身子坐了这大半日,我却在呼呼大睡,我多过意不去……这儿酸么?”她捏了捏他的肩膀,不经意打了个哈气。
    他没说话,伸伸腿活动关节,老实说确实不大好受,要不怎么说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值当如此,换做旁人绝无可能的。
    马车停下时她还睡得那么黑甜,他凑近,感受到匀匀暖暖的呼吸拂上自己面门,霎那间心都酥软了。
    自然,无心叫醒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顺势做给宫里人看的。
    他没有任何勉强,她是他的障。为她多考虑多付出而走的每一步他都觉得值得,因为过往做的太少,便要学着对她好,让她每一天都安心踏实,让她清楚他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位置。
    一直以来,是他不能没有她。
    “这样真的好么,我会骄傲的吧。”念颐倏地嗔了句,面上神情分明得意到不行,口吻却是一本正经的,她咳了咳,“嗯,这么的也好,我们回去先用膳,等明儿一早你上早朝,我一个人去拜见太后。”
    听起来她比先时在宫里自信多了,挽了他的胳膊把他往马车外拖。须清和笑笑,任由她拉拽着,所谓帝王威仪和她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宫门前精致的宫灯摇曳,光影里有几株枝影横斜的树,念颐仰头,望见漆黑天幕里不知名的星子,星光渗透隆冬的夜笼罩住她。再看须清和,他唇角笑意夷然。
    他同星星是一样的。
    ☆、第80章 终章 :啵一口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月光沿着窗棱漫进殿中,一炉香烟气袅袅。
    梅太后迟迟未歇下,披了衣裳坐在榻上,手中的茶水已然冷却,冰冷的温度贴合着指腹。
    一声叹息从她坐的位置上溢出,服侍的宫人把头抬了抬,见没有吩咐便木头人似的融入到这殿中死水微澜的气氛里。
    漫长安谧的夜太容易让人回想起过去,梅太后抬手望着自己的手背,乍看之下没有苍老的痕迹,可是火光跳跃着,她眼前依稀浮现出曾经的自己。
    皇宫里的生活没有进宫前想象的顺遂,她却仍凭借着过人的美貌甫一入宫便受尽宠爱,带着家人的期盼,带着自己的决绝,以锐不可挡的气势一时风头无两。
    宫墙又厚又高,帝王的爱叫人沉醉,渐渐的,闺中梦里的少年郎变作一个模糊泛黄的人影,她甚至记不起曾经爱恋之人的相貌。
    多年后,也曾辗转听见过他的消息,听说他一直未曾娶亲,孤身过了很久,死于隆冬的一场重病。
    在她沉迷浮华的日子里……
    梅太后起身躺回床榻上,宫人上前服侍,小宫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娘娘,您看外面又下雪了,天儿冷,奴婢给您把被子掖一掖。”
    她没有说话,床帐的两边被宫人在外放下,帐中一片黑暗。混沌中,她又不可遏止地回想起那道模糊泛黄的人影。
    一样的天气,雪,隆冬,不息的寒风,少年时候爱慕的男人便在这样的时节离开了。她缩了缩身子,被褥绵软,手脚却凉得让人想打颤,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初知他死讯的日子。
    她也曾有那么重要的人,然而宫里的日子冗长惊动,一点风吹草动便致人万劫不复,她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心间万万容不得那样一个角落。
    梅太后闭上眼睛,不想再沉湎过去。
    她不晓得自己因何突然回想起了昔日伤感的心事,翻了个身,儿子的面容倏然在眼前浮动。这个不孝子,因为一个女人,连娘亲也要违逆,甚至不惜为顾念颐捏造身份,他如此行止简直狂妄,蔑视伦常,眼中还有谁?!
    越想越气,梅太后胸中的怒火一时烧得难以平息,猛地坐了起来,宫人踮脚张望,唤了一声,听得帐中道:“皇上那边如何了?”
    宫人垂首回答,“方化来传的话,皇上和郑姑娘回宫后一道儿用的晚膳……皇上…半句不曾提及娘娘,还有,方化说是明儿郑姑娘见过太皇太后便来拜见您。”
    太后原以为自己会冷笑,听到后却也不过扯了扯嘴角。
    她重新躺下,这回是真躺下了,两眼望着黑魆魆的帐顶,想起梅家,想起儿子看着顾念颐时澄亮的眸光,想起记忆里的年轻男子。
    ***
    次日,一夜无梦。
    晨曦的光还未曾点亮天空,月牙儿的影子浅浅挂在天穹上,须清和闭着眼睛由宫人们伺候着穿上朝服,犹自带着睡意。
    一番洗漱毕,用了两口清粥踏进念颐的房间。
    做皇帝从来就不是一桩轻省的事,别人还在睡觉他已经穿戴齐整,哪怕困着也得作出精神奕奕的模样。
    到了念颐这里,空气中有股暖融融的馨香绕在鼻端,须清和的脸色有丝松懈,他拍了拍肩上的残雪,挥退左右。
    绕过棉白的帘蔓迎面便是秀床,轻手轻脚地靠近她,揭开床帐望见念颐蒙在被子里的半张脸容,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有些冷,便硬生生止住了想摸摸她脸颊的动作。
    上早朝前进来也只是想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蹬被子……他其实是一个细心的男人,只是来看一看她,这就要走的。
    须清和腿上才有了迈步的倾向,手却兀的被床上的人拉住了。
    念颐居然不像是刚睡醒,力道大得很,她把他拉得坐到了床畔,声气嗡嗡从棉被里传出来,“来了也不同我说说话就要走了么?”
    感觉到他指尖冰冷的温度,她更向上握住想捂暖他,笑靥浅浅地道:“我做了个不好的梦,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语意微顿,脸从棉被里整个儿露了出来,她微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笑得馨馨然,“这样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他的目光从两人相交的手延伸至她粉晕晕的脸颊上,反握住她按了按,略有迟疑似的,便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仔细冻着。”须清和的声音很轻,他朝外看了看,瞧着时间差不多,就抚了抚念颐的鬓角道:“你昨日说的不错,梅氏之所以一直抱有幻想,是因为梅初吟尚未婚配。是朕给了他们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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