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爹爹。
    临行前,她曾问过爹爹,希望她成为什么样的人。
    爹爹只是笑笑说:“孩子,人各有志,爹爹从?没想过你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出?于私心,我只期盼你能在?我的羽翼之下,过得闲适悠然。不过儿女大了,总会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偏离正道,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她问:“若我想做之事,有悖于寻常呢?若我不甘心只屈居闺阁,也志不在?市井商贾,而是想要和?男人一样,建功立业,有所作为呢?”
    爹爹抬头看向远方?:“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你决定了,不要担心爹爹。囿于女子的可以是社会,可以是环境,但不应该是她最亲的人,尤其是她的父亲。只不过,这条路不好走,若你能完成心中?所想,固然可喜。做不成,也没什么关系,为父养得起你一辈子。黛儿,你记住了,路是自己选的,一旦选了,就不要有顾虑,大胆地?走下去。”
    沈青黛突然就有了力量,每走一步,便?坚定一分。
    大殿就在?眼前,沈青黛深呼一口气,踏进殿内。
    这是沈青黛第一次步入朝堂,以一个女子的身份。
    朝堂之上,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与昨日不同,此?刻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目光深邃,威严得如?同夏日烈阳般让人无法直视。
    大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群臣分列两侧,齐齐盯着缓步而来的沈青黛,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沈青黛跪下行礼后,泰然站定。
    早在?来时,赵令询已经通过嘉宁公主?向她传信,让她在?朝堂之上尽量稍稍拖延片刻,他一定会来。
    注意有道目光自她进门?,便?一直紧追不舍,沈青黛望了过去,果真是哥哥。
    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向哥哥明说,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情境让哥哥得知真相。
    沈青黛咬紧嘴唇,眼含歉意。
    沈宗度见她无恙,冲她笑笑,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昨日赵令询告知他实情时,他的确吓了一跳。起初他怎么也不肯信,直到把翠芜叫来详问,他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看向殿内:“中?亭司司正沈青黛在?此?,众卿以为要如?何处置?”
    礼部元崇良率先站出?:“圣上,沈青黛女扮男装,实为欺君之罪?”
    皇帝看着沈青黛:“你可认罪?”
    沈青黛正色道:“臣不敢认。这位大人,您说臣女欺君,那敢问咱们大宣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得为官?”
    元崇良冷哼道:“这不是约定俗成之事,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为官的道理?”
    沈青黛轻笑一声:“约定俗成 ,也就是没有明确规定。我大宣以律法治天下,大人没有依据,便?张口为我扣上这么一顶帽子,我如?何敢认?我看这位大人也年逾古稀,那依着常礼,应已致仕,可大人不还是安安稳稳地?站在?这?”
    元崇良气道:“你,你……”
    沈青黛躬身道:“我想大人今日还能稳居于此?,必定是学识过人,政绩卓著,是以才被留任至今。可见凡事都有例外,不能固守成规。”
    元崇良方?才是被她气得不轻,可偏她又句句在?理,又给足了自己面子,便?拂袖站在?一边。
    一声冷哼响起:“巧言令色。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侍奉父母,出?嫁相夫教子,本就应主?内,哪能事事抛头露面,丢人现眼,辱没门?楣?”
    沈青黛转身对着他道:“我沈青黛自入中?亭司以来,破获四起命案,为枉死者昭冤,平生着之痛。这桩桩件件都是为国为民,怎么到了大人口中?,成了丢人现眼之举?”
    她挺直脊背:“为人女,我对父亲恭敬有加;为人臣,我尽职尽责。我行的端站的正,何辱之有?”
    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朝堂之上,一时漠然。
    皇帝见众臣暂无言语,便?道:“沈侍郎,沈青黛是你沈家人,你怎么看?”
    沈宗度正襟而立:“臣,引以为傲。”
    咳了几声,一人站出?:“沈司正连破数案,的确有功。臣以为,可以不追究她女扮男装之事。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女子为官,那便?是扰乱朝纲。这点,不容她狡辩。”
    立即有人附和?道:“没错,女子为官,阴阳颠倒,乾坤错乱,必将祸乱朝廷。怎可因一个小小女子,坏了规矩?”
    沈宗度厉声道:“祸乱朝廷?杜大人,朝中?上有圣上神武雄才、英明果决,下有百官励精图治、明察秋毫,区区一个司正,如?何能祸乱了朝廷?您这话,将圣上和?百官置于何地??您口口声声说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我大宣泱泱大国,难道就容不下这一个小小女子?”
    沈宗度虽一向严正冷肃,可如?此?言辞激烈,还是第一次见,两人登时退下,默不作声。
    皇帝看了看沈宗度笑道:“沈爱卿,没想到你竟有如?此?一面,实在?让朕意外。”
    说完,皇帝扫了一圈,看向一边:“陆掌司,说到底,沈青黛是你中?亭司之人,你说,她是该去还是该留?”
    沈青黛一怔,陆掌司,他也来了?
    陆掌司理了理衣衫,站了出?来:“圣上,方?才臣一直在?听?着。既然圣上问了,那臣就斗胆表个态。臣不管是沈青还是沈青黛,她都是我中?亭司的司正。我中?亭司,没了她,就是不行。”
    众臣偷偷交换了眼神,看向吏部魏尚书。
    陆掌司才是中?亭司的掌事,他若不收沈青黛,他们方?才那番话,说得再有理,那也算是白说了。可眼下他亲自表态,明显是要保下沈青黛。
    魏尚书硬着头皮站出?,劝道:“陆掌司,这天下能人多得是,又何必要一个女子为司正,招人口舌呢?”
    沈青黛内心嗤笑,这便?是她那好父亲。还是忠勤伯府庶女时,他便?一贯如?此?,是非不分。
    陆掌司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魏舒裕,你知道我中?亭司司正一年多少俸禄吗?五十石。来来,你跟我找一个能破案,俸禄只要五十石的来,你要是找不到,我就敲锣打鼓,日日坐在?你吏部的门?口等着,等到你找到为止。”
    魏尚书气道:“陆海忠,你这是要讹上我了是吧?你这老东西,十几年了,还是这个德行,你还要不要脸面?”
    陆掌司不屑道:“你也没好到哪去,就知道和?稀泥。”
    两人当着皇帝和?满朝的大臣,吵了起来。
    “皇上,中?亭司司正赵令询求见。”
    沈青黛沉静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赵令询终于来了。
    皇帝点头示意宣他进殿。
    赵令询拿着厚厚一叠宣纸,大步走到殿前。
    皇帝问道:“你既以司正之名觐见,想也是为了沈青黛之事。”
    赵令询正色道:“回圣上,正是。臣有万民书奉上。”
    “万民书?”
    “他竟找来了万民书?”
    皇帝挥手,身边的太?监便?上前取了万民书呈上。
    皇帝缓缓展开,三份拼接起来的宣纸,长长垂下,直垂到殿宇尽头。
    赵令询向着众臣缓缓道:“这份万民书,是京郊还有京中?百姓亲手书写。在?百姓眼里,根本不在?乎沈司正是男是女,他们只知道,是沈青黛破了一个又一个案子,洗刷了一个个待昭的冤屈,拯救了那些被困的无辜少女;是沈青黛处事公平公正,给了百姓们希望,让他们知道,中?亭司和?朝廷,对待百姓一视同仁。”
    他环视着众人:“若诸位,还觉得不够,那大可做出?同等的政绩来。若不能,还请诸位,就此?打住。”
    久久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大殿,众臣面面相觑,不再多言。
    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而立,缓缓走出?大殿。
    夏日灼热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长长的影子交映在?丹墀之上。
    沈青黛转头望向赵令询:“谢谢你,依旧愿意信我。还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们有所隐瞒。”
    赵令询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必说对不起。沈青黛,从?今日起,你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你想做的事了。”
    沈青黛抬头望着悠远的天穹,纤云不染,碧玉一样澄澈无垢。
    她做到了。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以女子之名。
    第83章 庄生一梦05
    御书房内, 皇帝松松倚在榻上,随手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
    陆海忠坐定,拍了拍略微发皱的朝服。
    皇帝漫不经心道:“为了这个沈青, 你也太坐不住了。少年人的事,交给他们少年人解决就好?, 总要让他们亲自经历过,才能世事艰辛。”
    陆海忠笑道:“我可没有圣上这么气?定神闲, 万一她被排挤出中亭司, 我到哪找这么合适的人干活?”
    皇帝擦擦手, 慢悠悠道:“你啊, 就是操心的命。你要相信他们, 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日?后如何能?担当大任?”
    陆海忠点点头:“这几?个小兔……”
    话未说完,他便?觉得有些不妥, 若骂赵令询小兔崽子?,那不是连圣上一起骂了。
    “这些个小辈,确实有点能?耐。留行门行事一向低调,我暗中跟了近十年, 才寻着蛛丝马迹,发?现他们的不轨之举。他们倒好?,误打?误撞的,竟然和留行门交上了手。”
    皇帝眼眸幽深:“他们是有些能?耐,可归根到底,还是留行门自己坐不住了。这些年,他们暗中壮大势力, 已经渗透到了朝堂之上,大约是有些飘飘然了。”
    陆海忠正色道:“半年前, 留行门的人在古槐村附近孤山之上活动?时?,臣就已经暗中派人去查,也已经上报过圣上,此处是他们锻造兵器之所。臣的人去看过,锻造的兵器多被转移至京中,我们的人已在严密监视,眼下那里不过是个空壳子?。”
    皇帝笑道:“越是这样,越要交给他们去查。留行门自认行踪诡秘,唯一暴露便?是与中亭司打?过的这几?次交道,就让他们小辈们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陆海忠听懂了皇帝的意思,他大笑:“有了圣上的嘱托,他们定当尽心尽力,只要他们牢牢咬着留行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们确实会松快许多。”
    “只是,日?后他们若是知晓,难免心里不痛快。”
    皇帝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把茶叶吹到一边:“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千锤百炼。年少时?多吃些苦,往后就会少受些苦。”
    皇帝放下茶杯,笑着望向陆掌司:“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啊,如今的京城,谁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屡破奇案,名满京城的陆海忠呢?
    陆海忠怔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将目光移向窗外?。
    高穹之上,流云翻滚,将往事藏尽。
    沈青黛劫后新生,本欲先回中亭司,可无奈皇后召见,只得在赵令询陪同下,前去碧波亭。
    一路上,赵令询不时?偷偷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一直埋头思索昨日?之事,幕后之人先是打?晕公主放至偏殿,后又用迷药迷晕自己,难道只是想诬陷自己,继而借皇后之手除掉自己?可是,若留行门想要除掉自己,直接除掉便?好?,为何还要绕个大圈子?。
    “那日?,将我打?晕带到偏殿的,是留行门的人。”
    许久,沈青黛见赵令询并没搭话,抬眸望向赵令询。
    赵令询这才恍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若是如此,那留行门的势力岂不是已经渗透到后宫之中?”
    沈青黛凝眉道:“我有些不解,留行门既是针对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非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赵令询沉思片刻,对着她道:“不,留行门此次针对的不仅仅是你。”
    昨日?事件,受到波及的除了她,便?是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留行门为何要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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