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力地靠着浴桶,只觉得浑身都好难受,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
    鸳鸯再度醒来,只听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大人,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又因天寒地冻,得了一些风寒。等下官开些压惊的药,吃了便无事了。”
    鸳鸯很快想起来这声音是上次来给她看病的老太医的声音——因为老太医身上有草药的味道,只要结合起来,就能立即想到。
    可是……鸳鸯记得自己刚刚分明在沐浴,怎么会……她看了看四周,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到雨化田的屋里来了!即便她睡的还是她自己的软榻。而且四肢也有些难受,她动了动身子,很快察觉被子下的自己未着存缕!
    她来不及羞恼,雨化田已然转过屏风进里屋来了。
    “醒了。”雨化田淡淡地开口。鸳鸯下意识地将身子缩了缩,点头道:“多谢大人。”
    雨化田拿着一个小盒子施施然地坐到她的床边,道:“太医说你的身子无碍。”
    鸳鸯道:“多谢大人。”顿了一顿,她又道,“大人,既然奴婢身子无碍,可否让奴婢起来更衣……好服侍大人安寝。”
    雨化田眼皮子也不抬,道:“本督已沐浴洗漱过。”这时,他打开手里拿着的小盒子,用手指挑了一点墨色出来,问鸳鸯:“可知道这是什么?”
    鸳鸯疑惑不解,但因自己光着的身子与雨化田只隔了一层被子,不由有些拘谨和害怕,道:“奴婢……不知。”
    雨化田微微勾唇,眼底不见笑意,话锋一转:“本督早早就说过,你是本督的人,偏你总是不长记性。”
    鸳鸯心中一紧,她就知道雨化田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她想起了在西厂牢狱之中的那个男人——雨化田是故意让她看那个男人背叛了他是什么样的下场的。现在,他旧话重提,是也要这么对付自己了吗?
    鸳鸯苍白了一张脸,可下一刻,雨化田却是忽然掀了她的被子!鸳鸯惊慌失措,赶紧曲着双腿,两手抱着自己的胸口,道:“你想做什么?!”
    雨化田觉得她这副样子颇是好玩,挑眉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应该长点记性?”说完,他便从盒子里取出一条白色的布,稍稍一用力,便拉开了鸳鸯护在胸口的双手!鸳鸯拼命地挣扎,叫道:“放开我!”
    雨化田目光灼热地盯着鸳鸯的胸口,手上则是迅速地将鸳鸯的两手绑住,然后他一把按住鸳鸯的肩膀,把她压在床上,又把那布条的另外一端系在床柱上。鸳鸯双手双腿都受到了钳制,不得动弹。她心中万分屈辱,在雨化田的大手按上她的胸口的时候,她哭道:“你杀了我罢!做什么要羞辱我!”
    雨化田冷哼一声:“所以说,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压制好了鸳鸯,慢条斯理地起身,然后从将一块帕子塞到鸳鸯的嘴里,擦了一把她的眼泪,从盒子中取出了一枚墨色的针!鸳鸯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么……只是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可怕。
    雨化田重新坐到她的床边,他那原本就漆黑的瞳仁似乎深不见底,又带了一些莫名的火光。然后……他像是一个专心致志的画师一般……他用针轻轻刺入鸳鸯的左胸口!鸳鸯立时激出了一头冷汗!要不是嘴里塞着手帕,只怕她要咬断的就是自己的舌头了!
    鸳鸯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屋顶!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雨化田还低首,脸贴着她的,道:“本督在你胸口刺了‘雨’字,往后可晓得自己是谁的人了?”
    鸳鸯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才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化田拿掉了塞住鸳鸯嘴巴的手帕。半搂着她,道:“你自己不看看吗?”
    鸳鸯茫茫然地低头,只见雪白的左胸口上多了一个墨色的字——雨。
    她忡怔地发了许久的呆,忽然大哭起来,随后扑进雨化田的怀里,一把扯开雨化田的领子,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鸳鸯是用了所有的力气的,她恨不得将雨化田的肉给咬下来!
    雨化田居然不恼,也不推开她,反而在她的牙齿咬进他的皮肉之时,他发出了极为低沉且带着磁性的一声“嗯”!鸳鸯咬累了,便不哭了,由着雨化田拉开她,又用那冰冷的手指将她嘴上带下来的他的鲜血慢慢抹匀。
    她赤着身子,胸口刺着他的姓氏,嘴上涂着他的鲜血……
    雨化田正觉得身子起了一股无名火,却见鸳鸯两眼慢慢闭上,就势又倒在了他的怀里。
    第37章
    随着主屋里的一声声惨叫,与最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锦绣几次要冲进去都被小贵拦下。小贵道:“你进去找死吗?!鸳鸯姐姐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督主要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锦绣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原本好端端呆在府里的鸳鸯会和督主一起从西厂回来。回来后,脸色也是出奇的差,之后她与鸳鸯说话,鸳鸯也没有回答,失魂落魄地叫人给她准备热水沐浴。她沐浴的期间,督主却让人找来了太医。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怎么能让锦绣不担心呢?更奇怪的是,督主等了一会儿不见鸳鸯前来,竟直接去她屋里的。之后,用毯子裹着鸳鸯去了主屋,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
    太医出来的时候,她偷偷问过太医,说是鸳鸯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她正与太医说着话呢,忽然主屋里传来一声惨叫——太医脸色一白,显然不敢掺合厂督府的事情,说了句告辞,匆匆地就走了。
    随后,锦绣便想去主屋看鸳鸯。却是被小贵拦下了,小贵说督主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锦绣心中一面畏惧雨化田,一面却也担心鸳鸯,端的是煎熬。
    忽然,屋里的声音没了。雨化田也从屋里出来,见他们两个都在,便道:“去把药给熬了。”
    两人都是一愣,小贵最是反应快,立即应了一声,跑着下去了。
    雨化田这时瞥了一眼锦绣,道:“进去服侍她。”
    说完,雨化田自己没有进屋,反而是去了书房。他一离开,锦绣就跑着进屋了,只见鸳鸯穿着一件亵衣,安静地躺在床上。也不见什么异样,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也冒着虚汗。锦绣这才松了一口气,出门让人端来一盆热水,打算给鸳鸯擦擦脸。
    鸳鸯再度醒来,已是黄昏。她有些吃力地向着四周张望,只见自己处身一个陌生的屋子。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听见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锦绣姐姐,我姐姐这是怎么了?”
    “鸳鸯姐姐只是得了风寒,又受了一些惊吓,太医都说了,没什么事情的。”
    “可是……”这是金小弟的声音。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进屋,见鸳鸯已经醒了,小弟也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几步跑到鸳鸯的床边,道:“姐姐你醒了?!”
    小弟慢慢地扶起鸳鸯,鸳鸯觉得这场景十分不真切,她摸了摸小弟的脸,手心里感到温暖,方道:“……我不是在做梦?”
    小弟和锦绣对视一眼,锦绣莞尔一笑,道:“鸳鸯姐姐,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是督主让你回家静养的,还说让我来姐姐家里服侍姐姐。”说到这里,她又愤然道,“说起来,都怪那个刺客!”
    鸳鸯心道:原来他们还不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这样也好……
    锦绣却以为是自己提起了那个女刺客,让鸳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赶紧道:“对了,鸳鸯姐姐!督主还把卖身契还给你了!大娘和大叔已经把那卖身契给烧了!姐姐总算是脱籍了!”
    鸳鸯眼眶一红,哽咽道:“……你说的……是真的?”
    锦绣拼命点头,道:“小弟也是知道的!”
    金小弟却不似锦绣的高兴,他迟疑着点头,眼神挣扎,道:“皇帝赐婚……他自然不会娶一个奴籍的妻子……”
    鸳鸯一怔——是呀,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婚期就在二十几日后,眼瞅着这日子就要到了,雨化田……她今日脱了奴籍,今日回了家,可是接下来的几十年……还不是要在厂督府里度过?想到这里,鸳鸯又垂下了头,心头泛着苦涩。
    小弟自知说错了话,十分无措地看向锦绣。
    锦绣也不知如何安慰人——何况,在锦绣看来,鸳鸯嫁给雨化田,实在是毁了。
    两人正愧疚无奈。却见鸳鸯抬起了脑袋,笑着问他们:“阿爹和阿娘呢?我都病了,也不见他们来瞧我。”
    锦绣两人见了,都是松了一口气。锦绣道:“大叔好像出门去了。至于大娘,在厨房里下面条,说是姐姐醒了一定饿肚子的。”
    鸳鸯嗯了一声,笑着道:“我却真是饿了的。”
    鸳鸯话音刚落,就见金大娘端着面条进屋来了。金大娘看上去十分憔悴,她平素也是个将自己打点的整整齐齐的妇人,此刻,发髻也有些松乱,双眼浑浊。见鸳鸯醒了,她倒是立即笑起来了,道:“囡囡,你醒了。可巧阿娘刚刚做好面条,要不要吃?”
    “……娘。”鸳鸯叫了一声,然后只顾点头了。金大娘便对锦绣二人道:“锦绣姑娘,难为你照顾我们家丫头了。这大半天的你也饿了。小弟,带锦绣姑娘去吃点面条。我给你们盛好了,都放在厨房。”
    锦绣道:“大娘,你莫叫我姑娘的。只叫我锦绣便可。”
    金大娘诶了一声,目光慈祥地看着锦绣。锦绣又道了一声谢,才与金小弟二人离开。
    “囡囡,来,小心。”金大娘扶着鸳鸯半坐起来,然后端来面条,道,“担心烫。”
    她说着,便夹起面条喂鸳鸯。鸳鸯道:“阿娘,我自己来吧。你……你也累了。”
    金大娘道:“阿娘不累。看到囡囡回家了,阿娘比谁都高兴,怎么会累?”
    “诶。”鸳鸯微微低着脑袋,吃了一口金大娘夹来的面条。金大娘看着鸳鸯,道:“以前我也是这么喂你的。那个时候你还很小很小……没想到一转眼,我的囡囡也长成了大姑娘了。”
    鸳鸯咽喉处一酸涩,只“诶”了一声,多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金大娘见鸳鸯的模样,再也不提难受的事情了,只说:“囡囡,你上次回家说的事情,我和你阿爹都考虑过了。我们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你阿爹今儿个就是出门去看几间店面的。”
    “那阿爹和阿娘想做些什么的?”
    金大娘道:“咳,咱们也没甚么别的手艺,盘算着开个卖吃食的店。”
    “这却是好的,阿娘做的面条可好吃了。”鸳鸯乖巧地笑着,又道,“那阿娘和阿爹开店的本金可是够?”一时,她却想起自己在雨化田跟前伺候,雨化田却从来没有赏赐过她什么东西的。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金大娘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她将鸳鸯耳边的碎发掠到耳朵后,又道,“囡囡,我瞧你这浑身出了一通汗,阿娘去烧热水来,帮你擦擦身子好不好?”
    鸳鸯立即惊慌地道:“不要!”
    金大娘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鸳鸯。鸳鸯情知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了,又微微低着脑袋,道:“阿娘,我身子还不舒服。怕再受冻了。”
    金大娘便笑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番话。因天色已然不早了,金大娘便去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金小弟则拿了书来鸳鸯房里看,锦绣也抢了金大娘的刺绣来做,三人呆在一起也算是给鸳鸯解闷。
    到晚间的时候,金老爹回来,一起吃过饭后,金老爹又与鸳鸯说自己看中了一间铺子,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定下来。鸳鸯再问,金老爹却不说了,因觉得鸳鸯正抱恙在家,这些烦心事不肯告知她。又说,等鸳鸯的病好了,便带她一起去看看那间铺子。
    因家里房间不够,锦绣是与鸳鸯睡在一个屋子里的。夜里,锦绣睡不着,便道:“鸳鸯姐姐,你说,要是我也有阿爹阿娘,那该多好呀。”
    鸳鸯侧了个身子,对着她,道:“那我把阿爹阿娘分你一半可好?”
    锦绣嘻嘻笑着:“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福分和缘法。我可不强求。”
    “好呀,那我明儿个问问他们,要不要多你一个女儿的。”鸳鸯眨眨眼睛。
    锦绣笑眯眯地道:“这么好的阿爹阿娘,我怕姐姐舍不得。”
    鸳鸯嗔道:“又不是把他们卖给你了,想得美!”她用手点了点锦绣的额头,然后掀开被子要起身。锦绣问道:“这么晚了,姐姐去哪里?”
    “去问问阿娘他们……”眼见着锦绣急了,她才笑道,“人有三急,我去如厕还不行吗?”
    “去罢去罢,总是埋汰我!”
    鸳鸯抿唇一笑,披了一件衣服出门。走到半路,倒是想起来自己没拿蜡烛,远远见金大娘他们的屋还点着灯,心道,阿爹他们还未睡觉,不如去问问阿娘蜡烛放在哪里。
    走近他们的屋子,只听屋里金大娘在说话:“……不知我们造了什么孽,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要是我们造孽了,老天爷只管让我们承受,何苦要为难这孩子!”
    鸳鸯停下步子,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只听金老爹叹了一声气,道:“都怪我没用。让你们母子三人受苦。”
    “这都是命……都是命!”
    过了好一会儿,金老爹道:“好啦,你快别哭了。赶明儿让孩子见到你红着眼睛的样子,她不定多难受!黑丫这孩子,从小就乖。自己受了苦,全部憋在心里,一句也不和我们说。这次是皇帝老子赐婚,谁都没有办法!她心里不定怎么苦呢,你就别添乱了!趁着孩子在家的几日,多多陪陪她,逗她乐乐。”
    金大娘道:“老头子,不然我们带着囡囡他们跑吧!总不能我们跑到天涯海角,那个什么督主也追到天涯海角!”
    金老爹良久地沉默着。金大娘忽然哭道:“这都是造什么孽啊!他一个太监娶老婆做什么?娶谁不好,要娶咱们家闺女!这不祸害人吗?!”
    金老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金大娘的背,无力地道:“你就不要哭了……”
    鸳鸯沉默着,打算折回自己的屋里拿蜡烛,这一转身,却见到了同样沉默的金小弟。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小弟拿了蜡烛给鸳鸯,等鸳鸯出来后,更是体贴地端来了热水给鸳鸯净手。
    “姐姐,要不是我……你就不会去劳什子厂督府。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局面。我知道阿爹他们是顾忌我才不带姐姐离开,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姐姐能脱离魔掌!”
    “你怎么会这么想的?”鸳鸯低着脑袋,腼腆地道,“我本就是欢喜督主大人的。”
    金小弟一怔,然后迅速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轻咳一声,逃也似地走了。鸳鸯看着小弟离开的背影,轻轻一叹。鸳鸯不知道的是,黑暗之中,一个人影微微移动,手里正拿着一支笔飞快地记下了什么。而次日,雨化田的书桌上便多了一封信件——信件的最末分明地写了句“夫人曰:吾本心悦督主”……
    鸳鸯自然不知这些事情,只翌日与金大娘同往市集。因她心中思量,往后一家人相聚的时日不多,当珍惜眼下。锦绣亦是同往。又因鸳鸯与锦绣都是年轻女子,出门都是带着面纱的。三人且买了一些酒菜回家,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迎面见到了一个素衣女子,与一个蒙面的男子。
    鸳鸯当即认出来这两人正是顾少棠与风里刀。她什么也没想,拉着金大娘和锦绣掉头便走。那顾少棠“喂”了几句,索性用了轻功,拦住鸳鸯的去路。没想到的是,她在要接近鸳鸯的时候,暗处一柄飞刀飞来——顾少棠是个用暗器的高手,这样的偷袭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当即她也使了飞刀,将它打飞!被打飞的飞刀撞到墙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风里刀捡起来,道:“是西厂的。”
    “西厂的人?”顾少棠冷哼一声,“我就和这个女人说一句话,你给我边上去!”
    暗处没了动静,那顾少棠便站在原地看向鸳鸯。鸳鸯听了“西厂”二字,心中微微一跳,暗道,莫不是自己回了家,雨化田还派人在暗处监视自己?她也不曾转身,只听风里刀先开口了:“姑娘,昨天的事情纯属意外,我也没料到会连累到你。”
    顾少棠扯了他一把,对鸳鸯道:“我就和你说一声,昨天我给你吃的不是什么毒药。”
    鸳鸯点点头,道:“昨儿大人让太医给我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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