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惠卿似乎想到什么,道:“据说张三最近一直都在白矾楼忙于捐助事业法的事,看似真不打算参与其中。”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他这回要置身事外。”
    吕惠卿道:“但是很多人定会想尽办法,让检察院参与进来,他们告密状的目的,就是要针对公检法。”
    王安石抬头看向他,“你此话何意?”
    吕惠卿道:“检察院若参与其中,无非也就是两种选择,要么判程颐有罪,要么判程昉有罪。
    前者自不用说,但如果检察院选择后者,这一定会使得更多人支持我们,因为对于那些人而言,只要能够推翻皇庭的判决,就等于是将公检法给压了下去,再加上官家的支持,咱们同样是胜券在握。”
    不都是他这边的人,要将公检法给拉进来,他们得做出抉择。
    王安石眉头微皱,“所以你是打算,借此事将公检法一块击垮?”
    吕惠卿道:“是他们想要借此事攻击程昉,以求将恩师拉下马来,学生也只是顺势而为,到底我们也阻止不了他们对付公检法,而如果我们支持公检法,会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同时司马学士他们也不会给予我们帮助。”
    王安石沉吟不语。
    其实事情到这一步,他们也没得选,古代治理黄河,永远都是国家首要任务,如果承认这个政策失败,就必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王安石就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就是党争最为可怕之处。
    一旦开始,就难以收手,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难以控制大局。
    保守派那边很多人就是想借此事,将王安石给打倒。
    革新派这边则是要借此打压公检法。
    不会再讲道理。
    因为双方都输不起啊!
    好在此道密状是告到检察院,暂时还得以检察院调查的结果为主。
    检察院不出结果,大家也不便走程序,闹到皇帝那里去。
    虽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过程,但他们的消息来源,可不是官方渠道。
    所以,不少官员都在施压检察院,我们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还没有查到,真是岂有此理。
    终于!
    齐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过程也如赵顼所言的那般。
    检察院在“仔细”审议过后,便正式对外宣布,密状所言危言耸听,由于缺乏证据,故检察院不予受理。
    这一下顿时炸开锅了,双方对于这个结果都不满意。
    邓绾、裴文等人御史,立刻指责司马光指示检察院,包庇程颐。
    刘述等保守派,也指责检察院只调查程颐,而没有调查程昉,没有调查那些水兵为何逃役。
    你们是检察院,又不是珥笔,你是的背后是国家,你要维护国家利益,哪能说对方起诉的是程颐,你就不调查程昉。
    同时士大夫们也在民间发动舆论攻势,将程昉在河北所作所为公布于众,同时指责检察院包庇宦官。
    宦官与劳役,这对经典组合,顿时引发民愤。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也都指责检察院,你们公检法口口声声公平、公正,结果遇到宦官,你们就退缩了。
    他们都恨不得就直接报皇帝的名字。
    你们就是皇帝的爪牙。
    然而,面对汹涌的舆情,检察院也表现的非常强势,直接发布文章,将此事的过程公布于众,解释其中原因,目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针对程颐提起诉讼的,至于程昉所为,他是有这个职权调用百姓去修建河道,而且其中也没有发生贪污受贿的现象。
    我们检察院是讲证据的,不跟某些官署一样,是能够闻风起诉。
    但是毫无卵用,老百姓都认为,你这都劳民伤财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不违法,你懂不懂法啊!
    审刑院。
    “我事先就跟你们说过,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公检法,检察院退避三舍,是非常正确的,你们为何也要揪着检察院不放?”
    司马光很是恼怒地向刘述等人质问道。
    外面那些舆论,就是他们保守派煽动的。
    刘述道:“不是我们揪着公检法不放,而是我们需要公检法还程颐,还河北百姓一个公道。如果这事交给御史台审,那我们十有八九是不会赢的,因为官家肯定会支持程昉的。
    而我们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吗?怎么能让公检法退避三舍?那我们支持司法改革得目的何在?”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司马光给怼懵逼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司马光不让检察院介入,实则是为保护检察院,因为这会触犯到皇权。
    但在保守派看来,公检法用来保护我们的,而不是弄个宝贝出来,让我们去保护。
    搞清楚对象啊!
    现在保守派这边感觉情况是对自己不利的,因为革新派有很多人拥护,尤其是许多权贵阶级,而且他们都断定,皇帝是要保程昉的,也是要支持王安石。
    因为他们是不可能认错的。
    那么在御史台交锋,他们的胜算显然是不如对方高的,他们需要公检法。
    倒不是说,他们认为公检法就会偏向他们。
    不需要!
    只要公检法公正处理,那对他们就是有利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问心无愧,是对方心里有鬼。
    在这党争的过程中,整件事的性质在发生变化,两派从敌对,变成将矛头都指向公检法。
    都认为检察院在包庇对方。
    但是也检察院非常强势,我们是根据原则做事,是不会受到舆论的影响,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事情反而是在变得简单化,因为大家都在弹劾检察院。
    都不存在争议。
    这时候,皇帝就不得不站出来。
    于是赵顼召开了一个枢要会议,只有宰相和许遵参加。
    许遵依旧是那番解释,“回禀陛下,程颐担任檀州团练副使,他是有权力安抚那些士卒的。
    而程昉是有皇命在身,同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其中存在贪污受贿,只是官府准备不足,未能提供合理的衣食。
    这导致士兵忍受不住,故而逃往城里,但经过一番休息后,他们还是回到河道上继续修建河道。
    检察院经过一番审查之后,认为这不足以提起诉讼。”
    赵抃也站出来道:“启禀陛下,我们皇庭也知道此事,对于程颐指控,纯属诬告,即便检察院起诉,我们皇庭也不会受理的。”
    王安石道:“赵相公,你莫不是暗示对于程昉指控,就是证据确凿?”
    赵抃道:“那道密状只是针对程颐,而非是指控程昉。”
    司马光站出来道:“为什么官府会准备不足?不就是因为程昉在河北地区大兴劳役,劳民伤财,以至于河北官府山穷水尽,已经难以再兴修河道,当初我就说了,开浚东流不可急于一时。”
    王安石道:“不急于一时?你怎说得出口,河北年年水患,多少无辜百姓受难,难道朝廷眼睁睁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司马光道:“我当然不希望见到,但你这么做,是雪上加霜啊!牺牲民生去修建河道,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王安石道:“不修河道,若遇水患,你们又借题发挥,说是官家不仁所至,神也是你们,鬼也是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你!”
    司马光不免偷偷瞄了眼赵顼。
    赵顼脸色确实有些难堪,是这么个道理,这大家都知道,其实修好堤坝可防范水患,但为什么一出水患,就是我不仁。
    修与不修,都是我的锅。
    岂有此理!
    司马光也不敢争下去,因为天灾就是他们拿来约束皇帝的一个重要理由,那么按理来说,身为臣子是绝不能质疑这个理由的,这会削弱臣子的权力。
    但是王安石压根就不信这一套,他崇尚法家,“天变不足畏”就是他的名言啊!
    赵顼突然道:“既然公检法都认为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开审,那也不应勉强,此案就交给御史台审理吧。”
    司马光顿时心下一惊,后背已然湿透。
    在这个语境下,赵顼指派御史台来审,这明显对他们不利。
    文彦博意识到情况有些危险,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如今朝中、民间对公检法都颇有质疑,倘若交予御史台审理,对于公检法的建设是极为不利。”
    司马光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
    许遵小心翼翼道:“可是我们检察院若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进行起诉,反而会受到更多质疑。”
    文彦博沉眉质问道:“许检察长,这么多人质疑,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你们做得还不够好,如果你们做到尽善尽美,又怎会有恁地多人质疑你们?”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许遵纠结半响,道:“如果大家都质疑我们检察院存有私心,那我们检察院可以开一场听证会,来决定是否要对此进行起诉。”
    “听证会?”
    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东东?
    赵顼心如明镜,丝毫不觉诧异,可突然反应过来,他应该觉得诧异才对,若有所思道:“听证会?这听着有些耳熟。”
    许遵回答道:“回禀陛下,这是张检控在河中府担任大庭长时,所创造的制度。”
    赵顼连连点头道:“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富弼突然质问道:“听证会不是用于解释判例的吗?”
    许遵解释道:“当时张检控是河中府大庭长,而那几场听证会,又是都是通过皇庭举办的,故此,主要是去解释相关的判决。
    但其实检察院同样也可以独自举办听证会,一般可以用于争议性比较大的案件,检察院将会在听证会上面听取各方建议,以及各方列出相关证据,用公平、公正的方式,来探讨如何解决这个争议。”
    富弼问道:“听证会与庭审有何区别?”
    许遵回答道:“根据张检控所言,听证会多半是用于官署下达政令之前,听取利害关系人意见,这是属于行政程序。
    而庭审是在皇庭判决之前,进行的司法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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