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蔑!
    绝对是诬蔑啊!
    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
    过得一会儿,张斐又向吴张氏问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做供了吗?”
    “可……可以。”
    吴张氏连连点头,眼中充满着感激,过得一会儿,吴张氏便整件案子的过程讲述出来。
    跟大家想象的一样,但是要更为坎坷。
    大家所见所闻,只是冰山一角啊!
    在这三年内,吴母曾十余次绝食,但每每总是被他们夫妻怂恿着两个孙子,又给哄得回心转意,到底是心又不忍,
    可随着吴雷那次生病,还使得吴张氏饿晕了过去,这使得吴母下定决心,不能再连累儿子儿媳,但她也知道,只要吴雷在,不可能让她绝食自杀的。
    于是她是苦苦哀求吴张氏,到后来甚至打骂,咒怨,就如疯癫一般,一会儿哀求,一又是咒骂,如此种种,逼得吴张氏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答应了吴母的请求。
    正好当日吴雷要去码头上挣钱,是一日不归,吴张氏就带着吴母去到河边,婆媳二人看过最后的朝阳,吴母担心连累到吴张氏,于是就让吴张氏先走,然后自己爬向河边,了却残生。
    而且谈到吴母时,吴张氏言语间,无不充满着敬爱。
    可见他们婆媳之间的感情是非常要好的。
    亦可见吴母亦是一位贤母。
    等到她说完之后,张斐又向苏辙问道:“检察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辙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你们检察院是否还坚持以过失杀的罪名起诉吴张氏。”
    苏辙点点头道:“是。”
    张斐道:“那你们开始结案陈词吧。”
    结案陈词?
    这是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苏辙。
    苏辙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道:“事实证据都已经证明,并非是吴张氏将吴母推下河去的,此非她真心所愿,但也确实是吴张氏将吴母拉去河边的,若无她的协助,吴母是难以投河自杀的。
    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在这期间吴母对于吴张氏哀求、打骂,威胁,在这种长年累月的挣扎中,我相信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不知如何抉择。
    更为主要的是,此事是无人可以帮助到她的,即便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出一个两全其美解决办法。”
    说着,他环目四顾。人人沉眉不语。
    无解!
    除非给他们钱,但这不是办法,即便有善心人,这又给的过来吗。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最聪明之人,但也都无法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然而,吴张氏只是一个村妇,她却要承受所有的一切,不但要受到吴母的恳求、打骂,还得照顾一个已经一穷二白的家庭,以至其她思虑所不至,故我在此恳请庭长,判处吴张氏过失杀。”
    “说得好!”
    “好什么好,过失杀那也是犯罪,要我说吴张氏就应该判无罪。”
    “就是!这……这根本怪不了她。”
    ……
    不像张斐,一番康慨激昂的结案陈词后,能够立刻换得观众们的掌声,庭外的质疑声非常多。
    在案件审理之时,不少百姓都渴望判吴张氏过失杀,但审到这里,百姓们又期盼着直接判吴张氏无罪。
    她不应受此罪。
    但是院内不少官员则是点头表示赞成。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制止他们后,沉思半响,突然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没有考虑过,吴张氏是明知吴母要去河边自杀,但还拉着她去,这绝对属于一种有意识的行为,是明确知道后果的,不应属于思虑所不至。”
    苏辙一愣,心想,你不会进入耳笔的状态,要跟我对打官司吧?
    其实他也知道,误杀和过失杀都有些牵强,但你要重审必然是要打这个罪名。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对。
    就连枕边人许芷倩也是满心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道:“此案虽属刑事案件,但却是因家庭矛盾而生,有道是,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庭长亦不知该如何判决。”
    此话一出,全场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你当耳笔出人意料也就罢了,你当庭长还不按套路出牌?
    张斐却不理会他们的眼神,而是转头看向左上侧的贵宾席,笑问道:“陆茶婆,你们可愿意帮本庭长这个忙。”
    陆茶婆呆呆问道:“庭……庭长,俺……俺们咋帮你?”
    张斐问道:“你们认为这该怎么判?”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蔡延庆等一干官员甚至直接站起身来,他们知道张斐肯定有意安排,但却没有想到,这作用竟然是帮他做出判决。
    蔡京他们也都是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张斐。
    要这么干得话,还要你干嘛?
    不等陆茶婆开口,那书生便道:“这如何使得,我们怎能帮庭长做决断。”
    “如何不能!”
    张斐笑道:“本庭长此番前来,不仅仅是建设公检法的,也是要尝试法制之法,什么是法制之法,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捍卫自身利益的一种共识,而当这种共识成文之后,就变成了律法,此案与你们的利益也都是息息相关,同时你们与吴张氏并不相识,更无利益关系,本庭长相信你们会做出理智的判断。”
    蔡卞他们犹如置身在课堂上,听得是频频点头,苏辙亦是若有所思。
    从法制之法去解释这个问题,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这里只有他们能够很快理解。
    其他人都还是懵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这真的能行吗?
    张斐又道:“你们不懂也没有关系,这样吧,我来说,你们只需从心而动。”
    他轻咳一声,“认为该判吴张氏谋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大家相互看了看,无一人站起身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认为该判吴张氏过失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那书生和两个市民缓缓站起身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让他们坐下,然后道:“认为该判吴张氏无罪的请站起身来。”
    陆茶婆和屠夫立刻站起身,都不带犹豫的,其余还未表态的七人也纷纷站起身来。
    苏辙眉头一皱,难道他是想打无罪?
    许芷倩也是如此想的,但她却紧张地粉拳紧握,一方面她倒也希望这么判,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真的能够服众吗?
    要知道旁边的官员可不是来看张斐耍威风的,而是来找茬的。
    “谢谢你们的帮助”
    张斐点点头,又伸手示意道:“请坐。”
    陆茶婆他们兀自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难道庭长就真的让我们来判?
    在坐的其他官员也是睁大眼睛地看着张斐。
    你真的就听他们的?
    但是百姓们却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全场都是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张斐环目四顾,思索了好一会儿,朗声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长也与陆茶婆他们一样,亦认为吴张氏该当判无罪,但是基于国家律法,本庭长不能这么判。
    因为一旦本庭长做出无罪判决,谁又能保证到时不会有人恶语逼迫卧病尊亲自杀,以此来逃避赡养之责,同时又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这是不可取的,亦是不可学的,因为律法更应该照顾老弱病残的利益,而根据礼法,亲人相救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可弃,不可违,这不能当做协助尊亲,甚至于协助任何人自杀的理由。”
    原本大家都认为张斐是要判吴张氏无罪,结果又来一个转折。
    这……
    苏辙都迷湖了。
    你到底要怎样?
    但是不少士大夫听得是频频点头,说得真是好啊!
    不禁都对张斐刮目相看。
    张斐道:“而根据吴张氏的行为来看,她是在吴母的哀求、打骂、哭闹等等种种行为之下,从而选择协助吴母自杀,应属于情急之下,且有意识协助吴母自杀,并非早有预谋,应属于故杀罪。”
    苏辙有些不爽了。
    他也知道故杀罪更为适合,但故杀跟谋杀,刑罚都非严重的,重审的利益何在?
    又听张斐言道:“但由于最终非吴张氏推吴母下河,且有被胁迫的因素,故本官决定从轻发落,以同犯之罪,判其徒刑三年。
    但由于其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以及家里正面临着生死困境,根据本庭长的评估,其丈夫吴雷一人是无力照料好两个孩子,故本庭长特许吴张氏暂缓服刑,先照料好家庭,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后,再来此服刑。”
    “我反对!”
    话音刚落,那苏辙站起身来,“我朝未有暂缓服刑的刑罚条例。”
    张斐笑道:“但是本庭长有官家的手谕和朝廷政令,在十恶之罪外,可根据案情,基于法制之法,做出适当的判决,即便《宋刑统》并无此条例。也许今日过后就会有了。”
    说着,他看向吴张氏,笑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不等吴张氏道谢,他便手拿木槌轻轻一敲,“退庭。”
    一时间,庭院外面是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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