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不禁都退后了几步,看了看,这明明就是一个法啊!
    他对自己的字确实没多大信心。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严复他们一群士大夫是直摇头,这哪是在上课,堂堂国子监教室,却犹如市井一般,真是成何体统。
    王安石却是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让这小子练练字,他就是不听,真是活该让人笑话。”
    “哎他就是一个珥笔,也不能要求太高。”
    “哪个珥笔的字写得不比他好。”
    “许仲途,你女婿的字都写成这样,你也不教一教吗?”
    “!”
    许遵真是躺着也中枪。
    殊不知这都已经是张斐超水平发挥,因为这不是用毛笔写得,还算是工整,但是不该他在国子监,就这个场合来说,这字确实写得不堪入目。
    要知道在北宋,这字写得不好,就比衣冠不整还要令人嫌弃。
    就比如说王安石,他文章写得好,字写得好,虽然邋遢一点,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张斐咳得一声,“这木板有些不平,你们将就一下。”
    顿时一道道鄙夷的目光射向张斐。
    怪木板不平,哪怕就是在石头上也都不至于写成这样。
    张斐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说到法,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韩非子!”
    “李悝!”
    “商鞅!”
    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张斐不禁稍稍翻了个白眼,暗道,原来都是一群婴儿级别水平的选手。嘴上却道:“韩非子、商鞅、李悝皆是法家的创始人,看来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法家。”
    说着,他在法后面加上一个“家”字,又顺口问道:“那大家对于法家有何看法?”
    叶祖洽当即批判道:“残暴不仁,苛政猛虎,乃野蛮之学。”
    屋外不少人是频频点头。
    蔡卞微微皱眉道:“叶兄此言过于武断,各家学问皆有利弊,法家亦有‘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等金玉良言,治国良方。”
    叶祖洽哼道:“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若不别亲疏,那无异于禽兽不如,此乃泯灭人性之举;至于说不殊贵贱,呵呵,依我之见,那法家中人,无一人能做到,想那秦孝公、秦始皇就未有滥杀无辜吗?可商鞅、韩非子又如何处之?不过是愚民之术,何谈金玉良言,治国良方。”
    王安石听得不爽了,是蠢蠢欲动,正欲上前,司马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这不是朝堂,是课堂,容不得你放肆。”
    王安石怒瞪他一眼,“朝堂之上我也未放肆过。”
    赵顼听得一个真切,是笑而不语。
    一说法家,必有人谈及儒家,儒法之争,经久不衰,在课堂之上,也是争论不休。
    张斐犹如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也没有在听他们在争论什么,就瞅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心想,这年头当老师,可真是不要太爽,抛出一个争议问题,然后就可以等着下课。
    “不知老师对此有何看法?”
    忽听得一人问道。
    “啊?”
    张斐微微一怔,寻声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不禁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年轻人稍稍迟疑了下,道:“不知老师怎么看待这儒法之争?”
    此话一出,课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一致对外吗?
    呀!这小珥笔竟然对我们使离间之计,真是岂有此理。
    幡然醒悟的学生们,立刻停止自相残杀,全部看向张斐。
    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游离在外。张斐打量下这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学生名叫蔡京,字元长。”
    “蔡蔡京。”张斐眨了眨眼,心想,有没有搞错,老子上堂课而已,也能遇到这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真不愧是熙宁年代,遍地是熟人。
    “正是。”
    蔡京问道:“老师认识学生?”
    “呃我只是觉得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张斐很是敷衍道。
    蔡京一头雾水,又问道:“不知老师如何看待这儒法之争。”
    张斐哦了一声:“我认为法家胜于儒家。”
    此话一出,教室内外皆是鸦雀无声。
    方才那些争论之人,也未有一人敢言法家胜于儒家,他们争得是,法家亦有可取之处。
    毕竟儒家在宋朝是非常强势的,法家只能意会,而不能言明。
    司马光着急了,我让你来教律学,可没有说让你来否定儒学,这么弄的话,你这老师真当不下去了。
    蔡京面色一喜,“学生愚钝,不明其理,还望老师赐教。”
    张斐道:“我是珥笔出身,讲道理我不会,我只会讲事实。众所周知,这法家盛于秦朝,自商鞅之后,就只有一位大儒入秦传道,你们可知是谁?”
    “荀子。”
    “正是。可结果呢?”
    “结果未能成功。”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换而言之,在当时的秦朝,儒学算是濒临灭绝,我可有说错。”
    “老师所言不错,但凭这一点,就能证明法家胜于儒家?秦国灭亡又从何说起?”叶祖洽问道。
    “你别着急,且听我说完。”张斐笑道:“无论秦朝灭亡是不是因为法家,但秦朝到底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凭借的就是法家,记住,是完完全全的法家。
    与之对应的就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致使漠南无王庭。那么问题来了,在汉武帝独尊儒术之时,其国内的法家学问,也是濒临灭绝吗?”
    一众学生沉眉不语。
    屋外的士大夫们,也是抚须思索着。
    张斐等了片刻,就直接言道:“秦皇汉武,一法一儒,但是秦朝就敢彻底灭绝儒学,但凡儒家支持,他都反对,哪怕儒家崇尚的父子亲情,哦,正如你们之前所言,此乃人性也,法家都敢否定,就是要独尊法术,法律就是爹,法律就是娘,但依旧能够取得成功,你儒家敢吗?
    纵观历史,哪朝哪代,敢像秦国独尊法术一样,去独尊儒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过就是口嗨,口号而已,其实在他执政期间,用法家学问,可比用儒家学问多得多。
    这儒家离不开法家,但法家可以离开儒家,你们说孰优孰劣?”
    第三百四十六章 此法非法
    这珥笔之辩,多半都是要基于证据的,没有证据的道理,在公堂之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就是说出来,让人反对得。
    事实就是秦朝在遵从法家时,是将儒家彻底赶尽杀绝,同时还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儒家可从未这么干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么从这一点来看,法家明显要优于儒家。
    王安石抚须微笑,他的变法,其实多半也是基于法家思想,然后儒家为辅,因为他的目的是要在短时日内,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那么法家就是唯一的捷径。
    但是他也知道,百姓要是过得非常不好,国家也不可能富强。
    他开心,司马光当然就很郁闷,我请你来,是来让你讲讼学的,你扯什么儒法之争。
    这个问题争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在这个时刻谈儒法,也是非常要命得。
    珥笔,你悠着一点。
    身为大儒的严复,眼看学生们都被问住了,是心急如焚,不禁将室内迈出一步,却被文彦博给拦住,“严兄若出声,那便是输了。”
    严复一怔,羞愧一笑,又退了回去。
    你一代大儒,跑去跟张斐争论学问之事,那无论输赢,至少证明张斐是跟你严复一个层次的,那他当然有资格当这老师。
    正当这时,第一排站起一个年轻人来,“法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自容不下别家学问,而儒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故兼各家所长。但不知老师认为二者孰优孰劣?”
    严复闻言,长松一口气,他方才也准备这么说的,不禁问道:“此子是何人?”
    司马光瞧了眼,“好像是上官凝的次子,上官均。”
    “哦原来上官成叔之子,难怪,难怪。”严复欣慰地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瞧他会如何反驳。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兼各家所长。”
    张斐念了一遍,是稍稍点头,笑道:“听着好像是有点厉害。那么依你之言,这儒家定也兼法家之长,如果是,具体又是指什么?”
    上官均回答道:“不可否认得是,自李悝变法之后,其后所有朝代的律法,全都是基于他的《法经》,后来又经儒家改造,提倡慎刑、少刑,注入仁德,从而进一步完善了律法。”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宋刑统》也是与法家有关。”
    上官均点头道:“当然。”
    张斐不禁目光一扫,“你们怎么看?”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见罢,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蔡京问道:“老师为何叹气?”
    张斐一脸悲伤道:“因为伤心,难过,想哭。”
    争个学问,又不是比文招亲,你还争出个伤心、难过来,这!
    别说这些学生,就连门外士大夫们都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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