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关于佃农、衙前役,所存在的问题,朝廷之前也有针对这些问题,给出办法来。
    办法虽好,但往往都是施行一段时日,又无疾而终,如果陛下下定决心,那就应该考虑周详,准备充分,避免重蹈覆辙。”
    富弼、文彦博他们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司马光。
    吕惠卿见对方又不讲武德,立刻站出来道:“陛下,此问题在臣看来,是非常简单,考验的是朝廷的决心,如果朝廷不立刻决定,又会给予他们幻想,这会令阻力变得更大,越往后拖,越对朝廷不利。”
    两派考虑得都是有他的道理。
    由于北宋不抑制土地兼并,自耕农正在大面积的消失,而佃农已经逐渐成为主体,这不是小部分人的问题,是一个主体问题,
    不能想象的太简单,一旦出问题就会很麻烦,一定要考虑周全。
    但王安石认为,这问题确实涉及到许多人,但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解决之法,也很简单,一旦你要考虑周全,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赵顼驾驭这么一群人,也确实有些难为他。
    但他清楚一点,这个问题必须马上得到解决,这关乎到他的权威,他思索半响,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今年之内可否完成?”
    今年?
    就只有半年了。
    司马光是一个头两个大,可赵顼的语气,就是暗示他,你要说不行,那我就交给王安石,他拱手道:“臣必将竭尽全力。”
    赵顼点点头道:“此法就交由审刑院修改。”
    说着,他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还是要以新法为重。”
    王安石拱手道:“臣遵命。”
    定下此事后,这场会议也就到此为止。
    从不少大臣们摇头叹息的神态来看,就知道他们这回输得多么惨。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也会玩这种招数。
    真是日了狗了。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王安石与司马光才慢悠悠从殿中行出。
    王安石仰头望天,感慨道:“我这一生可真是牛马之命,脏活累活,皆由我来干,功劳却是他人的,唉……”
    司马光哪里听不出他讽刺的意味,呵呵笑道:“尔非牛马之命,只是生错时代,你若生在汉朝,就算不是霍光,至少也是王莽之流,若生在唐朝,那就是长孙无忌、姚崇,可惜你偏偏生在我朝。”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才是王莽之流。”
    挥着大袖就走了。
    司马光的意思很简单,不是我抢你的功劳,而是皇帝也不可能让你大包大揽,你想在我大宋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走后,司马光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很清楚,此事要想办好,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只要过了这段时期,肯定就会死灰复燃的。…,
    比如说,前面韩琦针对衙前役是几番改革,然并卵,渐渐又回到以前一样。
    方田法也不是王安石首创,是仁宗时期,郭谘和孙琳设计出来的,来来回回,几番施行,朝廷也没说要废,但最终又回到原点。
    这种涉及到利益的改革,仿佛就存有一个吸力,不管你拉多远,总能将它给吸回来。
    研究历史的司马光,对此太清楚了,他其实也没有把握,改完之后,就一直会这样执行下去,恰恰相反,他认为过几年之后,又会变回现在这样。
    对此他是悲观的。
    但就当下而言,王安石是对的,如今地主阶级已经是风声鹤唳,这是绝佳的时机,应该一波推上去,不给他们喘息之机,否则的话,会变得更加艰难。
    如今都不用朝廷下旨,那些地主已经在筹备补交白契之税。
    但问题是,白契只是一部分,放在相国寺的土地,放在形势之家的土地,这些土地要不要缴税呢?
    不交的话,会不会告我们呢?
    别说地主,就连皇亲国戚,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已经有不少人在咨询这事。
    白契是肯定违法的,但是放在相国寺,来规避税收,这在表面上看,是肯定合法的。
    张斐刚刚回到家不久,都还没来得及开庆功宴,马天豪和陈懋迁便后脚赶到,借相国寺来向他咨询这个问题。
    “真不好说。”
    张斐摇摇头道:“根据我朝律例,形势之家的免税土地,是有上限的,而
    僧道,是需要朝廷发行的度牒,才能够免税,朝廷只要收回度牒,那就必须交税。而度牒也只是针对个人,如果朝廷要告,这官司绝对有得打。”
    陈懋迁道:“也就是说,这些土地都得交税?”
    张斐很是纳闷道:“我朝农税,其实是真不算高,每亩地才收一斗米,二位员外,这么有钱,逃这点税,至于吗?”
    陈懋迁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张斐问道:“愿闻其详。”
    “我……”
    陈懋迁突然闭嘴不语。
    马天豪大咧咧道:“这里就咱们三人,有啥是不能说得。”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这农税确实不高,但只要咱们老老实实交税,你就等着看吧,这税肯定是一年比一年交得多。”
    陈懋迁点点头:“那些官吏可非善男信女,个个都是欺软怕硬,那些一等户为什么又会家破人亡,他们可没有被地主欺负。”
    他们跟士大夫还不一样,他们可处在食物链的中层,也极有可能被人吞掉。
    张斐道:“你们若依法交税,若有问题,可以打官司解决。”
    马天豪道:“那岂不是更贵。”
    “……?”
    张斐无言以对。
    陈懋迁道:“打官司也很难解决的,就说支移、损耗、折变,这都是有法可依的,但这里面就是一个无底洞,朝廷若缺钱,真能秉公执法吗?”…,
    张斐皱眉不语。
    马天豪道:“咱们每年在你们店里花这么多钱,你可得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张斐哪里不知道,他研究这场官司,早就研究透彻,他就等着马天豪这一句话,故作纠结了一番,“如果二位只是担忧缴纳过多的税,而不是不交税,那倒是有办法解决。”
    马天豪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慈善。”
    “慈善?”
    马天豪一愣。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你们将土地都给捐出来了,那自然就不用交税。”
    马天豪呆了半响,鼓着眼道:“你这是什么主意,这就好比,你怕生病,然后将自己给捅死,倒是不会再生病,但人也死了。”
    陈懋迁也是直点头。
    张斐道:“你们捐给相国寺,不也是捐么。”
    陈懋迁低声道:“那不是捐,那是放,咱们之间是有契约的。”
    “行行行!”
    张斐道:“我不说捐,那就放出来做慈善。”
    这么随意吗?
    马天豪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这你们还不明白么,这就跟你们与相国寺的合作一样,只不过是把相国寺变成一个慈善机构,专门用来做善事,然后你们将土地给存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八面玲珑
    弄个慈善机构,将土地存入,然后就不用交税。
    这听着怎么像似在搞诈骗啊!要这么简单,还用得着你吗?
    陈懋迁、马天豪皆是呆呆地望着张斐。
    好似说,你看我们像猪吗?
    张斐耐心解释道:“这土地一旦捐出来,那就不属于二位的。”
    呀!这不是诈骗,这是在抢劫啊!
    陈、马二人神色不变,依旧呆呆地望着张斐。
    你看我们像猪吗?
    张斐被他们瞅着都有些心虚了,强装镇定道:“但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一笔散尽,而细水长流,每年都要捐助一些钱出来,那么就要经营这些土地,就要请人来打理,这是要发酬劳的,二位可以安排自己的儿子、孙子来管理。”
    “我还当是什么高招。”
    马天豪哼道:“这不就是左手换右手么,朝廷能让咱们这么做吗?”
    张斐道:“朝廷为何要反对你们做慈善?”
    马天豪道:“这算哪门子慈善。”
    “这是真慈善。”
    张斐道:“首先,如我方才所言,这土地一旦捐出来,就不属于你们的,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挪动里面的钱;
    其次,我们将会对外公布一切账目,拥有多少土地,每年捐助多少钱,捐助给什么人。这不是慈善又是什么。”
    陈懋迁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也不能随便动里面的钱?”
    张斐摇摇头:“当然不能。”
    陈懋迁直摇头:“那咱宁可交税。”
    他们以为是假捐,听着听着,这是真的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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