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笑道:“我曾向司马大学士承诺过,会让一切都回到正轨来。”
    “你这是回到正轨吗?”司马光激动道:“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张斐道:“我指得正轨,是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用司法来解决。”
    司马光越听越湖涂了,“如今于王介甫是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不可能再答应诉诸公堂。”
    张斐解释道:“司法就是司法,是很纯粹的,不容讨价还价,从司法层面来说,王大学士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这是被法律允许的,是他们强行要告。如果说他们想告就能够告,想怎么告就怎么告,这还是法吗?这也绝不是所谓的正轨。”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叹道:“可凡事也得一步步来,哪能一步登天,你若这般较真的话,只怕连公堂都上不了,到时只会出现更加卑劣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我认为他们一定接受的。”
    司马光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看来司马大学士是入戏太深了,连主被动都混淆了。”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应该比我更清楚,即便不打这场官司,他们也不可能阻止那制置三司条例司,至少目前不能,故此这场官司对他们而言,是绝对占便宜的,输了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打白不打。”
    司马光稍稍点头。
    确实。
    神宗又不是傻,如果他搞不定,他就不会这么干。
    如果不是张斐先打了祖宗之法的官司,那他们也只能在朝中闹一闹,并没有什么卵用。如富弼、韩琦、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不会为此出声的。
    他们还是要等新法出来,再判断该怎么做。
    这是他们白捡来的一场官司,要是不打的话,难道还会气着王安石?
    张斐笑道:“所以现在不是我求着他们打这官司,而是他们要求着我。司马大学士不妨想想看,他们连上公堂的资格都拿不到,他们还好意思去跟官家讲道理吗?韩相公、富公驳回他们的控诉,这不是偏袒我,而他们也知道,这事要讲律法的话,他们是站不住脚的。”
    是呀!最初王介甫就不愿意打这官司,是他们要求打的。司马光挑眉瞧了眼张斐,“你这么做,是否代表你没有信心赢下这场官司?”
    “不。”
    张斐摇摇头道:“不瞒司马大学士,我这么做就是纯粹地报复那些卑鄙小人,他们现在一定会很生气,骂我无赖、泼皮、流氓,觉得是被我戏耍了一番,而这就是我所期待的。”
    司马光听罢,顿时是哭笑不得,原来你就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啊!
    张斐又道:“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律意识,法律在他们看来,就只是一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刀,永远只会砍别人,而不是伤到自己,这回我打算跟他们好好上一课。”
    司马光瞧他一眼,笑道:“你要给他们上一课?”
    张斐点点头,又道:“而且我认为这对于司马大学士而言,是一个机会。”
    “哦?”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唯有吃到教训,才会让他们明白,重视律法的必要性。如此一来,司马大学士便可借此推动司法改革。”
    司马光不禁眼中一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舞台
    当司马光回到御史台时,这都还没有进大门,就听到里面地地狱咆孝声。
    司马光不禁默默地为文彦博捏了一把冷汗。
    当他入得屋内,只见刘述、范纯仁、钱顗等人立刻是一拥而上,将司马光团团围住,长枪短炮,是喷个不停。
    言语之间,真是既委屈,又愤怒。
    我们都愿意退一步,陪着他一个小耳笔打官司,竟然还被耳笔给拒绝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不打就不打。
    本就不应该打官司,朝廷政策,不都是内部解决么。
    文彦博方才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趁着这机会,赶紧喝口茶,这嘴皮子都已经说干了。
    司马光是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仆人赶紧倒上一杯茶。
    司马光是喝了一小口,将茶杯放下,然后才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很委屈。”
    刘述立刻道:“我们不是委屈,而是愤怒,那耳笔张三真是愈发过分,长此下去,谁还会将我们当回事。”
    司马光点点头,又语气平和地问道:“要不要听我说上几句。”
    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司马光就道:“你们这么愤怒,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耳笔,他凭什么吹毛求疵。”
    众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同理而言,官家愿意以最公正的方式,来审视自己的诏令,你们又有何不满的?”
    范纯仁道:“这哪叫公正,这分明就是……”
    “撒泼”到底是没说出口。
    司马光解释道:“公堂之上,凡事就都得遵循律例,可不是庭辩,讲道德,讲得失,否则的话,确实是会出问题的,张斐的担忧,绝非是无理取闹,反而是我们考虑不周,如果能够引例破律,将会遗留许多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富公和韩相公驳回了尔等的控诉。如果你们能够遵循律法,找到更好的理由控诉,那张斐自然不敢多言。”
    齐恢、刘述等一干法官,面面相觑。
    真正驳回他们的控诉的不是张斐,而是富弼和韩琦。
    这足以证明,他们确实不占理。
    但他们提到的公正,是擂台上的公正,输得一方,是要付出代价的,而非是法理上的公正。
    这是他们愤怒的原因。
    可转念一想,咱们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还怕讲理不成。
    然而,这种政策,用司法来判定,他们还真是没有尝试过。
    一时间,也无头绪。
    刘述就问道:“依司马大学士的建议,该当如何应对?”
    司马光故作思索,又是老调重弹道:“我就还是那句话,等新法出来再说,到底官家也只是想兴利除弊。”
    “不行!”
    一直沉默的钱顗突然站出来,“官家若想兴利除弊,也得遵循朝廷法度,怎能另设一司,今后此司谁来监督?虽说这是被允许的,但这更能证明,他们心里有鬼。
    咱们就告此司违反祖宗法度,只要能够告赢,就算今后官家改名,再设一司,但这公道可留在了人心,二司是否一样,谁人不知,到时他们不怕人笑话,继续掩耳盗铃,那也由着他们。”
    其余人纷纷点头。
    是这么回事。
    只要能打赢官司,那他们至少占得法理的制高点。
    司马光见罢,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应该早就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答应打这场官司的。不过……张三那小子也是当局者啊!
    范纯仁也直点头道:“钱兄言之有理,只要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我就不信他王介甫,连脸面都不要了。”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道:“如此也行,好不容易请得韩相公、富公出马,也不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刘述担忧道:“但是那张三打官司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他又立于不败之地,只怕这官司很难打赢。”
    范纯仁沉吟少许,道:“故此我们这回要避其锋芒,不要再去与张三纠缠,而是应该直面王介甫。”
    司马光稍稍一愣,问道:“你有何打算?”
    ……
    那边张斐回到家,许遵父女备好小板凳听故事。
    为此许遵生平头回早退回家。
    如今大理寺官员都无心工作,都在议论此事,听他们议论,就还不如回家听内幕。
    这多爽!
    “呵呵……”
    许遵抚须笑道:“就知道你小子若不将韩相公、富公给得罪了,这嘴皮子就不舒服。”
    张斐讪讪问道:“恩公此话怎讲?”
    许遵道:“你出狱第一件事就是状告老夫,如今你这家底厚了一点,不得去得罪宰执们啊!”
    这个“们”真是要命啊!
    许芷倩轻轻哼道:“这回罢了,下回是不是就得去得罪官家了。”
    张斐瞪他一眼,“托你的福,已经得罪过了。”
    许芷倩脸上一红,“这事都说过多少遍了,可怨不得我。”
    张斐翻了下白眼,又道:“其实也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他们是主审官,理应公正公平,我又不是针对他们,我是针对对方控诉的罪名,我若不求争取自己的利益,又何至于如此。”
    如果他都躺平了,他就没有必要这么闹腾了。
    “倒也是的。”
    许遵点点头道。
    许芷倩道:“如此一来,这官司岂不是不用打了。”
    张斐笑道:“逃不掉的。”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他们只是无法用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但是他们若要告违反祖宗法度,还是能够找到依据的,况且我第一次接了,第二次不接,那也说不过去啊!”
    许芷倩道:“可是他们告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见得。”
    许遵摆摆手道:“若是他们能赢,那么他在律法上,就占得上风,虽然阻止不了,但他们也会不利于新法的舆情。”
    “恩公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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