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狭路
    “铛铛铛~”
    “来来来,喝……”
    ……
    夜惊堂牵着骏马,从金阳城的南门进入城内,眼前景色便豁然一变,一条青石长街出现在视野中。
    街道两侧皆是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丝竹之声从里面传出,很多行人撑着小伞,在小雪纷飞的街上行走。
    梵青禾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在跟前,作为异国他乡之人,还在给夜惊堂这大魏土著介绍:
    “这里是金街,南北两朝通商后,北梁商队为了安稳,多从崖州门户松岩关入关,把货物运到金阳城,都在这条街上宴请交易,我以前东奔西跑的时候来过这里……”
    夜惊堂往年多在梁州和沙州走动,这地方还是头一次来,看着满街灯红酒绿,感叹道:
    “我还以为边塞都穷苦,没想到金阳城这么繁华……”
    “梁州穷是因为外面是如狼似虎西海诸部,没钱还不好惹,捞不到什么油水;崖州可不一样,境内遍地矿藏,关外就是北梁内腹之地,万里沃土富得流油;两国都在中部陈列重兵,便是因为东西两翼丢了国力尚在,而中部丢了直接改朝换代……”
    夜惊堂对这些了解不多,并没有插话,只是边走边看听梵青禾的讲解。
    崖州背靠云安,身为大魏国门,又是帝王基本盘,自古以来都是朝廷重点扶持的区域。
    虽然朝廷没有明说,但江州、崖州出身的官吏,确实比其他地方多一些。因为朝廷照顾,崖州走仕途的文人自然不少,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文人举子,携刀佩剑文武双全的也不在少数。
    夜惊堂沿街走了一截,途径一家金碧辉煌的大酒楼时,还发现里面还在办文会,有不少书生小姐进出,门口停满了车马。
    夜惊堂作为一介武夫,对这种地方兴趣不大。
    梵青禾身为部族女王,自幼什么都得学,琴棋书画其实也会,但跑去文人面前嘚瑟,估计还是只能献丑,当下也只是扫视着酒楼外的车马:
    “还有不少北梁人在里面凑热闹……那好像是万宝楼的旗子,估计是来谈生意的……”
    夜惊堂顺着目光看去,可见停放马车的街边,有一辆颇为宽大的车架,上面写着个‘华’字,旁边还有家仆等候,除开奢华外也看不出其他,便开口道:
    “我上次在琅轩城,买了一块日晷,好像就出自万宝楼,后来被陆仙子顺走了……万宝楼在北梁很厉害?”
    梵青禾随意道:“燕京的豪商巨富,很有钱,时常派商队来西海收购药材矿物,不过和江湖没啥关系,背后东家是谁,我也没打听过……”
    夜惊堂心中估摸应该是和云安的龙吟楼差不多,东家是王侯将相,生意做得大江湖没人敢碰,寻常人自然也打听不到背后是谁。
    想到龙吟楼,夜惊堂倒是有点饿了,不过带着梵姑娘吃花酒不太合适,他便在街上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和梵青禾相伴走了进去……
    ……
    蹄哒、蹄哒……
    马匹从楼阁之外经过,风尘仆仆的男女,相伴走向了远处。
    楼宇二层,四处可闻吟诗作赋之声,一名书卷气很浓的丫鬟,站在窗口目不转睛望着远去的男女,良久后屋里传来一道话语:
    “看什么呢?”
    “哦。”丫鬟回过头来,望向屋里的珠帘,含笑道:“小姐,刚才过去了个游侠儿,朝这边看了眼,长的好生俊俏,白而不显孱弱、俊而不失阳刚,剑眉星目龙行虎步,看着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女子美在心、男子俊在行,江湖上俊俏的游侠儿数不胜数,多半好勇斗狠,身边姑娘三天一换,大行薄情寡义之事,德行都比不上刚读几年书的书童,你可不要被那些人骗了……”
    “小姐看人真准,刚才那游侠儿,身边就有个姑娘……”
    “唉……把这幅词拿去,给李大人掌掌眼。”
    白皙玉手挑开碧玉珠帘,递出了写满娟秀字迹的纸张。
    丫鬟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而后走出房门,穿过诸多书生小姐,来到了楼阁内部的一间茶社里。
    茶社中有十余人就坐,皆是金阳城有名望的大儒官吏,其中有个中年人,着北梁官袍,名为李嗣,官拜礼部侍郎,此行是受梁帝之命,带队入关面见大魏女帝。
    两朝和平时期,来往走动很频繁,甚至有外使在对方京城常驻,以便随时沟通。
    使臣队伍走到金阳,此地郡守自然得隆重宴请,这场文会便是由此而来;而下面吟诗作赋的人,都是北梁的国子监、太医院的学生,随行去云安交流学习。
    侍郎李嗣坐在席间,旁边还有个谋士的老者,对外身份是李嗣的师爷,但夜惊堂若是在,便能认出这老者,是千机门的护法沈霖。
    千机门很多门徒都在工部任职,沈霖作为代理掌门,和朝廷的联系自然不俗。
    丫鬟进入茶室,把纸张放在了桌案上,侍郎李嗣拿起来观摩几眼,又递出去传阅众人。
    彼此商谈片刻后,才认真写下批语,交还给丫鬟带回去。
    茶厅里气氛其乐融融,沈霖也参与其中,看起来就是个博学多才的老儒生。
    等聊的差不多,文会快要散场后,李嗣起身去后方歇息,沈霖也起身随行。
    等把房门关上后,原本带着三分酒意的李嗣,眼神恢复了清明,抬手示意:
    “沈老坐吧。”
    沈霖江湖地位很高,但官场上还是相当给白道人物面子,示意李嗣坐在主位,而后才轻提袍子坐下,开口继续商谈正事:
    “连续暗算大魏帝师和夜惊堂,断声寂即便没漏脸,也不可能再以断北崖掌门的正道身份立足,这两天正在销毁行迹,以免牵连出其他暗桩……
    “至于朝廷交代的事儿,怕是难办,前几天老夫已经动了手,可惜断声寂来晚了一步,被夜惊堂逃了。夜惊堂已经警觉,想要再埋伏一次,难比登天。”
    侍郎李嗣端着茶杯,眉宇间明显带着三分愁色。
    他此行受命去云安面见大魏女帝,出发时两国还相安无事,结果走到半途,忽然冒出个天琅王遗孤,直接把西疆搞炸了,两朝之间的气氛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左贤王李锏出了纰漏,没解决夜惊堂,就把这烂摊子丢给了朝廷。
    朝廷想要西海诸部稳定,就不能让天琅王后人活在世上,但也没法派兵攻入大魏抓人,为此梁帝直接送了封秘信给他,让他设法在大魏境内,暗中除掉这后患。
    朝廷给的资源权限倒是大,能调用的人与物都可以调用,但在大魏境内,暗杀备受女帝器重的武魁,风险恐怕和拿着藏匕首的地图去刺杀女帝差不多,事成他十有八九会被龙颜大怒的女帝拉去祭旗,事败回去了梁帝也得要他脑袋。
    李嗣摩挲着茶杯,轻声道:“天琅王遗孤不除,西海各部就不可能心向我大梁,此事再难,也得想办法。世人皆知沈老算无遗策,整个天下就没有你对付不了的人物,如今朝廷要人给人、要粮饷给粮饷,只要能把夜惊堂除掉,断声寂都可以当死士。沈老有此助力,都和本官说难办,那本官又能找谁去诉苦去?”
    沈霖以前确实有自信,但上次算计夜惊堂,夜惊堂毫无准备忽然遇险的情况下,都能转瞬想出了避险突围之法,如今已经有了戒心,他如何让夜惊堂再掉坑里第二次?
    不过朝廷这次下血本,四圣之下能请来的人都可以开口,至于物资更不用说,他要几两雪湖花当饵,估计朝廷都能拿出来。
    虽然不太好暗算,但只要人手够多,找到落单机会,正面就能解决夜惊堂,也不需要动脑子去暗算。
    念及此处,沈霖心里有了几分底,开口道:
    “如果断声寂真能不惜性命为国尽忠,老夫倒也有把握办成此事……”
    轰隆——
    两人正说话间,城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沈霖眉头一皱,转眼看向声音来源,又起身把窗户打开。
    李嗣眉也来到窗口,举目打量,却见灯火通明的城池中心,碎木与瓦砾当空横飞。
    巨响声中,一道人影破空而去,横在漫天风雪中带出漩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当空压下,瞬间让灯红酒绿的金街化为了死寂……
    ……
    与灯红酒绿的金街相比,东市则要乱上许多,到了夜间,市场已经关闭,只剩外面的勾栏酒肆还开着,不少江湖武夫和市井闲汉在街上其中汇聚。
    潇潇风雪,在老街面上铺上了薄薄一层白被。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佘龙,和同样打扮的伤渐离并肩行走,因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行走在昏暗巷道之中,颇有几分索命无常之感。
    佘龙干了半辈子捕快,对于查案子的事儿早已经驾轻就熟,行走间听着围墙后传来的琐碎言语,还不忘和搭档说着闲话:
    “渐离,你不吃不喝不嫖不赌,男人活的比女人还守节,我就好奇这日子过的有啥意思……”
    伤渐离负手而行,神态要正经许多:
    “夜大人照样不沾吃喝嫖赌,你怎么不去问夜大人?”
    “夜大人俊武艺高,身边姑娘一堆一堆的,光身边都顾不过来,哪儿还有心思吃喝嫖赌,你怎么和人家比?”
    佘龙转过头来:“你说你长得也不算差,武艺也不低,以前多少夫人小姐对你有意,想让你当女婿,结果你冷着个脸装冷面无常不搭理。现在可好,都三十岁老几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屠大人都四十多了,不也没媳妇。”
    “你以为老屠不想娶媳妇?就他那体格,娶头母牛回去,我都担心把母牛压死,哪个姑娘不要命了敢嫁?老屠年轻时太胖,还埋头猛练过,本想练成轩辕朝那样的身板,结果可好,一身肥肉全练成了腱子肉,体型那是半点没少,还是圆的……”
    伤渐离嘴角微不可觉抽了下,但身为六煞小老弟,不太好嘲笑前辈,就正儿八经询问:
    “鸣龙图可以脱胎换骨,屠大人练了,能不能解决这问题?”
    “不行,老屠骨相天生如此,练鸣龙图,不会变成瘦高个,只会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胖球……”
    两人胡说八道间,来到了东市外的一家大型赌坊外。
    赌坊门口挂着‘虎’字旗号,有十余名打手巡视,进出之人皆是城内中层的百姓商贾。
    伤渐离抬手压下话语,在赌坊外围扫视一眼后,身若柳絮随风而起,无声无息落在了赌坊二楼,而后倒挂在飞檐下,自窗户缝隙朝里面查看。
    窗户后方是一间茶室,收拾的颇为素洁,桌案上还放这儿些许药物和吃食。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穿着锦袍,恭恭敬敬在屏风前端坐,正低声说着话:
    “账册已经连夜毁掉,为了保险起见,几个管库房的知情人也灭了口,就是官府的陈大人不好处理,灭口动静太大了……”
    伤渐离往屏风后看去,却见后面的案台上,横放着一杆九尺长枪,雪亮枪锋在烛光下散发着幽深寒芒。
    而案台之下,是铺着明黄锦缎的罗汉榻,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单手扶膝在榻上闲散坐着,右手拿着酒杯。
    而亮若黑星的双眼,此时微微抬起,透过屏风望着窗户上,眼神平静中透着淡漠,就好似坐在阎王殿上,看着忽然造访的孤魂野鬼!
    ?!
    伤渐离并未见过断声寂真面目,但和屏风后之人对视一瞬,就明白了里面是什么人,心头剧震,当即猛拍飞檐往外急退:
    “跑!”
    “锵——”
    嘹亮鹰啸,穿透过无边风雪,在高空响起。
    几乎同一时刻,房间里传出刺耳破风声:
    咻——
    一枚白玉酒杯,洞穿屏风和窗户,自屋内飞旋而出,如同强弓劲矢,当空击中伤渐离胸腹。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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