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言缺的一番话,总算是说出来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心结。
    他是天子的弟弟,他可以继承天子之位,但他为什么愿意要把自己的名声搞臭?
    他爱这个国,爱这里的民。
    唯有如此,他才愿意去做那些事,甚至是所有事。
    所以当林叶看向远方的时候,辛言缺就明白,还没有结束,还有更多事。
    “接下来,你还是做那个恶人?”
    辛言缺问。
    林叶摇头:“不知道。”
    他既然没有篡夺那个位子的心,那么接下来他是做个什么角色的人,还是要看陛下的安排,因为相对来说,林叶知道不管是他还是辛先生,说到对这片大地,对这些人民的热爱,他们都不如天子。
    天子的父亲选择了做一个傀儡,选择了听天由命。
    天子没有,他其实也可以。
    “不知道陛下多久能回来,此时又在何处。”
    辛言缺感慨了一声。
    如果陛下回来了的话,那他这个惹了一身窝囊名声的监国亲王,就可以去好好歇着了。
    林叶听到这句话往西南方向看了看,这让辛言缺有些不解,因为据他所知,陛下去的是东南方向。
    林叶说:“丰宁行宫距离这也不算多远,如果陛下想回来,一两天就到了。”
    辛言缺一愣:“丰宁行宫?”
    然后他醒悟了,陛下有一艘船,一艘可以在天上飞的船,老掌教随陛下出巡的时候,把那艘船带走了。
    “我现在想搞清楚的是另外一件事。”
    林叶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有些淡淡的不解。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林叶却说还有些他不解之处,这,就更让辛言缺觉得不解起来。
    “何事?”
    “杀招。”
    林叶回答道:“王洛神虽然想赢天子一招的地方不在于歌陵,可是他在歌陵城内必然也有更厉害的杀招。”
    辛言缺道:“若他真有什么杀招,又怎么会在最后时刻输给你输的那么惨。”
    林叶:“杀招没出,不代表没有。”
    辛言缺道:“你是怀疑,在这歌陵城里,最起码还有一个他觉得能保他一命的人在。”
    林叶道:“王洛神不在乎他那些同党,就算都被我杀了,他也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希望我把那些蠢货都杀了。”
    辛言缺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搞的天怒人怨的正是王洛神那些蠢货同党,王洛神有城府,善机谋,又珍惜名声,所以对王家子弟约束还算严苛,最起码,不准王家的人无缘无故去欺负良善百姓。”
    他看向林叶道:“歌陵城里百姓们恨其他各家,犹在王家之上,所以王洛神的输,从这一点来看,他同党倒是占了一部分缘故,王洛神希望他们死也就在情理之中。”
    林叶点头:“可正如先生说的这样,王洛神有城府,善机谋,又知自律,懂深浅,明白轻重……他真的甘心死在我手里?”
    辛言缺道:“这样一个人,既然明知道自己会输,那怎么肯恩不做退路。”
    林叶道:“所以一定还有一个人,是在关键时刻的杀招,王洛神等着他来,尤其是在我走到王家的时候,王洛神好像还往远处看了一眼……”
    辛言缺:“他的这个最强力的帮手,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却没出现。”
    说到这,辛言缺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会不会,是那位……藏得极深的大神官,他来杀我,却被反杀,王洛神并不知道这一点,知道的时候也就晚了。”
    林叶道:“先生之前说起过此人,他强,但他不够强。”
    辛言缺皱眉:“那还能是谁?这歌陵城里的高手我都知道,再也想不出一个能在这般时候救他一命的人了。”
    林叶道:“我也想不到。”
    辛言缺想着,连林叶这样的人都猜不到的地方,那可能天子也猜不到。
    恰恰就是因为这猜不到,那个绝对高手在王洛神遇难的时候,犹豫了。
    他大概能想到,只要他不露面,林叶想不到他,天子也想不到他。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能解决什么呢?唯一能解决的,大概也就是帮王洛神续命,带王洛神冲出歌陵,除此之外他没什么还能做到的。
    可如此时候,为了一个已经注定了要输的王洛神他暴露自己,值得吗?
    “先生,你了解皓园里那位婆婆吗?”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辛言缺立刻摇头道:“不可能是她,虽然我说不上对她有多了解,但她与我师父有些渊源,且……她与陛下也有些渊源,和万贵妃更有些渊源,所以断然不能是她,对了,说不得,她和长公主殿下也有些渊源。”
    林叶听到这,对那位婆婆大概有些猜测了。
    和老掌教有关,和万贵妃有关,可能还和小姨有关,那这个人的身份对于林叶来说就不难猜。
    “她是……”
    林叶看向辛言缺问道:“予心观里那位?”
    辛言缺点头:“是。”
    这倒是没有什么可对林叶隐瞒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婆婆的身份对于林叶来说,保密已无意义。
    “当年,我师父还年轻的时候,被选为上阳宫行走,你该知道,被定为行走就意味着要接任掌教真人了。”
    林叶点头:“之前先生也曾天下行走。”
    辛言缺自嘲道:“我那天下行走算的什么,和我师父比起来差得远了。”
    他走到城墙边缘处,手扶着城垛,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大概是每每想到师父当年那风采,依然还会觉得心驰神往。
    “那时候师父应该还很帅呢。”
    辛言缺自言自语,然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走的意思就是,到江湖中去转一圈,告诉所有值得去一趟的宗门,上阳宫的掌教继承者是谁。”
    “师父他老人家那时候年轻的很,可实力已毋庸置疑,他走江湖路,走出来一场一场的惊涛骇浪。”
    “最后去予心观的时候,观主那般实力那般身份,自然是不会亲自和我师父动手,所以让她门下大弟子与师父切磋。”
    林叶问:“输了?”
    辛言缺道:“赢了,但是赢的不明显,后来我想想,师父之所以念念不忘,大概是因为人家心善,不想让上阳宫接任掌教之人,在予心观跌了面子。”
    林叶懂了。
    到了那个级别,能让掌教真人看起来赢了,但又赢的不明显,这可比装作让掌教真人赢的明显难上许多倍。
    可人家非但做到了,还没有被任何人看出来,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人家的实力确实要比掌教真人稍稍高一些。
    “其实师父不服气,他也知道人家是给面子,所以后来又去过几次予心观,至于胜负,师父没说,但……”
    林叶此时插嘴道:“胜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
    辛言缺笑了笑。
    “我师父一生未娶,你也知道,上阳宫又不禁制这些。”
    听到这,林叶叹了口气。
    他说:“上阳宫不禁止这些,可予心观禁制,万贵妃出身予心观,我小姨出身予心观,还有那位宁海棠大将军也出身予心观,但都不是正式入门弟子。”
    辛言缺叹道:“难就难在这了,我师父可以娶妻,但予心观不准嫁人。”
    他说到这,语气之中满是替他师父觉得遗憾。
    “后来婆婆来了歌陵。”
    辛言缺道:“我师父舔着个脸……呸呸呸,我师父是以上阳宫掌教身份去拜访,结果人家不见,我师父还有些赖皮,想偷偷进去,又被人赶了出来。”
    林叶听到这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那高高在上德重四方的掌教真人,竟然也是个痴情种子。
    “我师父啊,后来心有积郁,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对了,还有件事,说到这就不得不提。”
    辛言缺道:“如果我师父正常些,不是觉得此生已了然无趣,那也不会在关键时刻那么轻易就下了决心,以他修为,为陛下续命。”
    这句话让林叶心里猛的一震。
    巨震。
    虽然林叶在这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但在辛言缺如此平和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叶还是震撼了,尤其是当得知此事竟然又和掌教真人情场失意有关,那震撼就加了倍。
    “唔……这事其实还不该对你说,没到时候。”
    辛言缺自知失言,但也不打算遮掩。
    他继续说道:“若非我师父一直以真气为陛下续命,陛下可能没有这二十年的纵横开阖。”
    “师父曾经在发呆的时候自言自语说过,恰好被我听到了。”
    辛言缺道:“他说,陛下啊,你之所以那么拼命,就是因为你自知名不长久,可越是如此你又越是拼命,越是拼命越是不长久……何其矛盾。”
    林叶听到这些,心里有些疼,不知道是心疼天子,还是心疼掌教真人。
    辛言缺接着说道:“若非是师父持续不断的以真气为陛下续命,陛下可能连十年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撑到二十几年?”
    他靠着城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陛下也曾和我说过,说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所以更为恐惧,他恐惧的是,他看到了父皇被人如何用作傀儡的,也看到了,谢家子孙后人是如何被权臣算计玩弄。”
    “如果他不把这局面正过来,他说他都不敢去想象,自己的孩子被权臣玩弄胁迫甚至是折磨致死……他得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后人。”
    林叶皱眉:“可陛下并无子嗣。”
    辛言缺立刻说道:“陛下没有,难道我也不能有?”
    林叶恍然,突然间就忘了陛下是要把皇位传给辛先生的,辛先生将来定然要有子嗣,他又不是陛下那样的身子骨。
    “陛下经历过的,就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再经历。”
    辛言缺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叶又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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